正文 第四百五十五章 私訪

正文 第四百五十五章 私訪

留在舊南越不走,也是讓齊冠洲萬萬沒有想到的事情。

他有些看不懂自己的好侄子了,這一步棋走的,背後應該是有高人指點。

齊冠洲好奇道:「你是想要在舊南越之地,將當年僥倖逃過一劫的餘孽,全部召集起來,為你所用,繼而壯大軍馬,從而制衡我的下屬。」

元正的確有這樣的想法,但這件事比想像之中的還要複雜一些。

柔和笑道:「當年的餘孽,一部分隱藏在深山大澤當中,一部分在南海的島嶼之上,若是別人佔據了舊南越,興許還真的可以將那些南越舊部給召集起來,衍生出新的軍事體系,行政規劃。」

「但是我不行啊,因為我姓元。」

「當年屠城的命令,也是父王下達的。」

「儘管全天下的人都已經知道,我和大魏的君王社稷已經分道揚鑣了,可是舊南越這裏的人,依舊對我元家的人是懷恨在心。」

「再者,那些人肯定也會覺得,大爭之世里,元鐵山的大兒子,在江南執掌軍馬,小兒子,也成為了一方諸侯,怎麼看,元家的人都沒有吃虧。」

「唯獨沒有皇帝的名義,可得到的好處卻是實實在在的。」

「再者,你是我的叔叔,你投降於我,恐怕也引起了不少人的誤會,都覺得咱們叔侄兩人,沆瀣一氣,瓜分了舊南越之地,先前一戰,也只是走了一個過場罷了。」

「在千秋大事面前,死傷幾萬兵馬,着實微不足道。」

齊冠洲眉頭微皺道:「我們難道不是沆瀣一氣嗎?」

元正微笑道:「我讓叔叔這個時候率軍前去拿下雄州之地,不知道叔叔有多大的把握。」

齊冠洲想了想,意味深長的說道:「把握還是挺大的,我和孫玉樹還算是有點關係,孫玉樹一聽說是我的大軍來了,搞不好也會直接率軍投降的,到時候好侄子你,兵不血刃的得到了雄州之地。」

「這樣難道不好嗎?」

元正哈哈大笑道:「要是一州一郡真的那麼容易拿下的話,我也不至於親自來到舊南越之地了,不瞞叔叔,本來我應該在雲端上城裏,將事情全部交代給我的師兄,還有李塵林廣他們,然後我自己當一個甩手掌柜的。」

「整日歌舞昇平,醉生夢死。」

「可叔叔在這裏,我只好來這裏陪着叔叔了。」

齊冠洲啞口無言。

元正不知道齊冠洲的葫蘆里到底賣的什麼葯,齊冠洲也不知道元正的葫蘆里到底賣的什麼葯。

事情不是那麼的明朗,可元正知道,舊南越之地,已經徹底的屬於自己了。

齊冠洲的舊部,依然在南越九郡當中,麾下文武,還是和以前一樣。

本來這個時候,應該是鍾南來到舊南越之地,好生規劃一番。

可是江南雖然號稱十萬大軍,但多數都是新兵,而且,個別武將的武道修為也不敢恭維,也沒有在戰場上之上樹立自己的威望。

如何治理舊南越之地,才是元正的當務之急。

秦大夫走的路子非常簡單,挾持齊冠洲,然後齊冠洲手底下的人馬,自然而然的也就乖乖聽話了,本來還想要安插一些文武,在南越九郡當中,用來制衡。

可秦廣魯也不得不承認,齊冠洲麾下的文武都是老油子,都是地頭蛇,也不是那麼容易就能夠制衡住的。

喝了茶,吃完飯以後,元正閑來無事,便邀請齊冠洲陪着自己在舊南越之地好好走走。

有一件事,談不上好事,也談不上壞事。

當初屠城的軍令下達之後,儘管還是有一部分的漏網之魚,可是主要的王公貴族,已經被清理乾淨了。

從而,舊南越之地,也沒有本土的名門望族,就連五絕堂那個獨苗,在這個時候,也是一分為二了。

要說好處吧,也沒有什麼太明顯的好處,要說壞事吧,也沒有什麼壞處。

陪着自己的侄兒,好生在自己統御的土地上到處溜達,齊冠洲的心裏有些複雜啊。

苦澀笑道:「當初我本來想要留着你,帶着你四處走走,欣賞一下舊南越的名山大川,到頭來,竟然是這種方式帶着你遊歷舊南越的名山大川。」

「我不知道應該喜悅,還是應該悲傷。」

元正哈哈笑道:「此一時彼一時,鬼知道未來的局勢會變成什麼樣呢。」

北人充斥在舊南越的土地上,不過這麼多年來下來,北人也逐漸的變成了南人。

一方水土,養一方人,好人身材高大的北人,來到了舊南越之地繁衍生息,導致子孫後代的身材,也不是多麼的壯碩挺拔。

多數都是那種矮個子,很少有看見高人一等的小夥子。

郡縣之中倒是無需多多考察了,通過九真郡,也能判斷出其餘各郡的民生情況。

齊冠洲帶着元正來到了山野之間,這一次只有叔侄兩人。

半山腰上,住了一戶人家,簡單的木屋,周圍有一塊菜地一畝多的莊稼地。

籬笆外,一位年過半百的老人家,手裏拿着鋤頭,正在翻地,按照季節來看的話,已經過了翻地的季節,這應該是第二次翻地,鬆鬆土,好讓土壤之中的農作物有更好的發展空間。

北方的村落和南方的村落還是有不一樣的地方,同樣都是莊稼地,但是南方多以水稻為主,北方多以大麥為主。

至於玉米這些東西,南北方倒是沒有多大的差異,頂多就是玉米的口味和品種不一樣。

元正和齊冠洲來到了這位老人家的家門口。

老人家見狀,放下了手裏的鋤頭,走上前來,慈眉善目的笑道:「兩位大人稍等片刻,我去給兩位大人斟茶。」

元正柔和一笑道:「那就多謝爺爺了。」

老人家先是走進堂屋裏,搬出來了兩個小木凳,讓元正和齊冠洲有坐的地方,再接着,搬出來了一張木桌。

隨後,才進去開始燒水,泡茶。

元正打趣道:「南人都很客氣啊,待客之道,很周全,明知道我們是陌生人,還是如此熱情的招待我們兩個人。」

齊冠洲白了一眼元正,應道:「侄兒看樣子,哪怕立事了,哪怕親自上過戰場了,看來還是不懂得民間疾苦啊。」

元正好奇問道:「叔叔這說的是哪裏話?」

齊冠洲道:「我們兩個人都是錦衣玉帶來到這山野之間的,這位老人家心裏肯定想着,我們可能是從城裏來的大人物,好生招待一番,雖然會浪費一些粗茶淡飯。」

「可若是不招待我們的話,老人家又害怕我們兩個人,會對這位老人家有所看法,從而在一些小地方為難一下。」

「對於這個老人家來說,若是通過我們兩個人,結下一份香火情,那也還算是不錯,萬一老人家膝下有兒子,在軍伍之中,通過我們,也能讓自己的兒子在未來有一個走後門的機會。」

「橫豎都不吃虧嘛。」

元正看了一眼田野,又看了一眼舊南越湛藍的天空,山清水秀,風雅天成。

古怪笑道:「沒有想到叔叔這樣的武將,也懂得這些人情世故,我還以為叔叔只是懂得沙場上的事情呢。」

這話說得比較保守,元正之所以這樣說,那是因為齊冠洲本身就是武將,武將的重心就應該放在沙場之上,而不是一些不符合自己身份的地方上。

廟堂上的事情,齊冠洲也懂得不少,但和真正的文人比較起來,齊冠洲還是相差了一些火候。

齊冠洲笑道:「這些年來,在舊南越也沒有戰事,除了研究人情世故,安撫民生之外,再也沒有其餘可以放開手腳的事情,驅車獵鹿,徹夜不歸的日子,那也是你們這些年輕人應該去乾的事情。」

「而我這樣的中年男人,對於美色也沒有那麼大的心氣兒,只能一心的想辦法更上一層樓,人到中年萬事休,那指的是一部分功成名就的中年男人,像我這樣的半吊子,還需要好生努力啊。」

元正輕聲問道:「叔叔當年若是不走參軍入伍的路子,成為士子,入朝為官,如何?」

齊冠洲的眸子裏閃過一抹憂鬱,苦澀笑道:「當然也有想過,在我小的時候,聽到過最大的話,就是好好讀書,日後陞官發財,成為人上人。」

「讀書而入仕途,繼而陞官發財,這似乎是很多人的夢想。」

「當年我也是那樣的一個人,跟着私塾先生也學過幾年,但是自己的學問吧,屬於野路子的那一種,和真正的士子比較起來,相差甚遠。」

「可又不想一輩子低人一等,便豁出性命,參軍了,然後就進入了你父王的麾下。」

「我終歸是一個讀過書的人,在軍伍之中,因為多少還有些才華,晉陞之路還算是比較順利,三五年的時間,就成為了你父王的左膀右臂。」

「我也實現了我最初的夢想,卻也看見了更加遼闊的天與地,我那點才華,真的是不夠用。」

才華這個東西,真的存在,卻又看不見摸不著。

才華也分正統和野路子。

有些人出生比較正統,接觸到了大多數人都無法接觸到的學問義理,都能硬生生的養出一身才華來。

有些人則完全是野路子,才華都是靠自己悟出來的,這樣的才華有用,甚至獨有用處。

卻往往得不到世家大族,朝堂正統的認可。

有的時候,其實也不是才華不行,只是說沒有施展抱負的機會罷了。

或者說,有施展才華的機會,卻也沒辦法徹底的施展開來,總是差了一點機緣造化。

齊冠洲的才華,就屬於後者,可以施展,卻又沒有辦法完全施展開來。

老人家端了兩碗春茶上來,茶香清香,茶韻,幾乎沒有。

元正覺得,茶韻這種東西,是看自己能不能感受的出來,而非明面上的茶韻。

齊冠洲也是這樣的人。

喝了一口茶,老人家有些不好意思的說道:「粗茶而已,還望兩位大人不要嫌棄。」

元正柔和笑道:「哪裏的話,您老人家的心意,我已經感受到了,恕我多問一句,對於舊南越當下的局勢,您老人家是如何看待。」

老人家頓時表情微微一怔,心裏咯噔了一下。

這兩個人,錦衣玉帶,怎麼看都是官府之中人,並且位置很高。

元正看出了這位老人家臉上的為難,柔和說道:「爺爺您不必在意,和你猜測的一樣,我們兩個人都是官府之中的人,並且是鍾南公子麾下的人,如今我們來到南越,也算是初來乍到,許多人情世故上的事情,還不明白。」

「我心想,一方水土養一方人,還是問問您這樣在南越生活了很多年的前輩比較穩妥,繁華鬧市裏,得出來的結論,都很一致,山野之間的答案,興許別有一番風味。」

老人家這一下才明白了,有些拘謹的說道:「我其實吧,也沒有什麼特別的看法,當年武王元鐵山屠城那件事雖然傷害了我們舊南越,可雙方立場不同,我也不好評判這件事。」

「齊冠洲將軍這些年治理舊南越之地,反而還改善了民生,當年的王公貴族們,幾乎死傷殆盡,也騰出了多餘的位置,也讓一部分應該鯉魚躍龍門的士子,有了進階之路。」

「如今鍾南公子派兵拿下了舊南越之地,齊冠洲投降,戰爭也沒有波及到我們這些無辜百姓,大概是運氣比較好,也許,害怕屠城之後,擔憂南越人,奮起反抗,反而帶來不少的麻煩。」

「我只是一個微不足道的老百姓,莊稼地里的事情搞好就行了。」

「只要對於百姓沒有太大的影響,舊南越到底是誰當家做主,其實也沒有什麼差別。」

「齊冠洲那個人雖然口碑不好,可那也是一開始的口碑不好,這些年來,齊冠洲將軍也沒有虧待我們舊南越的百姓。」

「大致,在齊冠洲將軍的心裏,照顧好一方百姓,也是力所能及的事情。」

「其實也好,當年南越王朝還在的時候,我們百姓的生活也沒有多好,以為顛覆朝綱之後,我們的日子會變得非常難過,實際上,反而還變好了一些。」

「我也希望鍾南公子,可以善待舊南越的百姓。」

「老百姓的心裏想着的是五穀雜糧,能夠混的更好一些,那也是本事。」

「像齊冠洲將軍,鍾南公子那樣的人,興許在乎的是自己人生志向,想要實現胸中抱負。」

「眼中所看到的風景不一樣,自然也就沒有辦法引發共鳴了。」

「要說看法,我沒有什麼看法,大爭之世都來了,南越大地上的百姓,一如既往,並未受到多大的影響,已經是萬幸了。」

元正聞后,好奇問道:「不知道爺爺你膝下可還有子女,難不成是一個人居住在這山野之間?」

老人家道:「有啊,一兒一女,兒子在軍伍之中是一個小卒,女兒嫁到了青山郡,也整日忙活着莊稼地里的事情。」

「而我自己,住在這裏,做些力所能及的事情,盡量給兒女把後方照顧好。」

元正繼續問道:「若是有一天,戰爭過於兇險,你的兒子不小心死了戰場上,你心中作何感想?」

說到這裏,老人家的眼眶有些紅潤,應道:「我當然很難受啊,要說感想,這個時代,不知道多少父母的子女,死在了戰場上,死在了國讎家恨上,我希望我的兒女平平安安,可已經死了那麼多人,這世上多出一來一個悲傷的人,和少一個悲傷的人,也沒有多大的分別,個人之喜怒哀樂,可以影響一門一戶,卻不會影響一個時代。」

元正又喝了一口茶,大碗喝酒經歷過,大碗喝茶,這好像是頭一次,滋味不錯。

起身說道:「這時候也不早了,老人家您繼續忙活,我們也該離開了,我會記得這一次老人家的春茶的。」

老人家道:「哪裏的話,本身因為沒有好酒好肉招待你們兩位大人,心裏都慚愧不已呢。」

元正哈哈笑道:「還是將好酒好肉留給你的兒女吧,我們這樣的人,也不缺什麼好酒好肉,也許日後,鍾南公子會讓整個南越的百姓,都不會缺好酒好肉的。」

老人家迷濛了一瞬,百姓們也能吃得起好酒好肉,光是想想,都覺得有些遙遠啊。

元正和齊冠洲離開了此間山野。

走在半路上,一隻海東青俯衝而下,落在了元正的肩膀上,打開信封一看,元正喜出望外,又覺得不可思議。

齊冠洲也沒有看到那封信上的內容,反而說道:「你舉兵立事,是為了個人志向,還是為了天下蒼生。」

元正反問道:「這裏面有什麼分別嗎?」

齊冠洲道:「你覺得有,那就有,覺得沒有,那就是沒有。」

元正陷入了沉思,不曾想到,齊冠洲的人生境界,竟然高到了這種程度。

從方才那位老人家的生活情況來看,齊冠洲這些年在舊南越還真的干出了不少功在當代利在千秋的好事情。

心裏開始重新定義齊冠洲這個人的屬性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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