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出生於1970年,那是一個非常特殊的時期。每當我提起那段日子,比我年長的人表示不可理解,比我年幼的人表示不可理解,有時候甚至連我自己都覺得不可思義,但這些快樂的記憶卻是那樣固執地藏在我的腦海里。於是我會找一些我的同齡人,問他們是否能夠理解我的回憶和我的快樂,但和我一同長大的同齡人,他們都不和我生活在一個城市裏。有一個在美國,我們經常用電子郵件交流,有一大部分在安徽馬鞍山市的一家大型鋼鐵廠里,另有一部分在監獄里,以及祖國的其他地方。童年之後,我們大多數再未見過面。

我和我的同伴出生在一個地質隊的大院裏,在那裏度過了我的赤色童年,然後隨着搞地質工作的爸爸離開了她。

我的遠在美國的好朋友蔡大頭,在後面的文字裏總會提起的這個人,如今我們都已成年,成家,成了父親,成了懂得並且有能力為自己重新選擇祖國的人了。我們曾經多年失去聯繫,後來通過電子郵件聯繫上之後,我們經常會提到童年,提到那個年代。

那個年代叫七十年代,如今已經有人用年代來區分人群,五十年代的,六十年代的,七十年代的,現在已經有八零后了。我的七歲的女兒應該算是九零后的吧。就我的經驗來看,以年代區分人群沒有什麼意義,對往事和童年的追憶沒有什麼聲討或者反思的價值,因為大多數人手頭根本就沒有真理。

我的如今已經七十歲的老父親一生勞累,那是絕對吃苦耐老,肯乾的老地質工人。他的事迹我在成年後仔細地體諒過,一九六零年他帶着很多工人,在大山裏一天只吃一個饅頭,卻干整整一天的活兒。

他跟我說,干著干著太累了,鑽井旁邊的一塊草地上鋪着衣服就睡,醒來了睜開眼接着干,幾個月過去了,活也幹完了,那個草地硬是睡出了個人形,人形里的草都死了。

父親是個打井的地質工人,一生中在地球上鑽的孔多得數都數不清。曾經在一個大旱年,在難以打出水的地方打出了水,拯救了很多莊稼還有人。父親曾經在病重的時候說他見到了那些被拯救過的人,隨後父親奇迹般地抗過了一次重病。

父親一生大多數的時間都在野外打井,母親說,飢荒的年代到了一個村子裏,村子裏人已經都餓死了,地質工人就先挖個坑,將村裏后死的沒人埋的埋掉,然後餓著肚子牛一樣地工作。

我認為父親那勞動的一生真的是苦難,真的是太苦難了。但有一次我問父親,覺得自己的一生累嗎,年輕的時候辛苦嗎?父親答不覺得累,也不覺得辛苦。

這個回答我不太理解,也許得需要我七十歲的時候才能理解。

母親曾經告訴我,日本侵華的時候我的母親家裏只有一條褲子,大家輪流穿,褲子被別人穿走了我的母親就摟着我的大舅圍着被子在炕上坐着。

我問母親,那時候苦嗎?母親答不苦。母親說真正苦的是我的姥姥和我姥姥的母親。我的姥姥和我姥姥的母親我都沒有見過,姥姥只是留給了我一張發黃的相片,而且這張相片也在地質隊頻繁的搬家中丟失了。

歷史就這樣在我們的眼前消失了,沒有了。

我的好朋友蔡大頭說他覺得童年太美好了,他對於人生的這個回憶態度讓我很覺得奇怪,因為他如今在美利堅,開着BMW,住着只有在掛歷中才能見到的宅里,童年的那些貧苦經歷如何會覺得美好呢?

也許,生活中形而上的東西相對於物質生活更為重要,雖然我對於童年最深刻的記憶只有飢餓,加上困惑,不過在別人對童年的態度里和如今回憶那些日子的寫作中,也逐漸地體驗到了快樂。

任何苦難,人都是可以承受的。關鍵是人在承受苦難時的態度。因為從歷史中我已經深深地知道了,苦難在隨時等待着人類,無論他是哪一個年代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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紅色中國70年代生人的童年:赤色童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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