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八十九 今朝別夢寒

章八十九 今朝別夢寒

當晨光灑在眾人身上,總算帶來了些微的暖意。

城內最後一批敵軍在明喆和永夜的合力圍剿下已經全軍覆沒,雖然城外還是黑壓壓的一大片人潮,可有葉謫仙的鐵劍立於城外,對於敵人的震懾效果自然遠超看不見摸不著的護國大陣。

無論如何,昨夜寒冷的噩夢終於結束了。

至於天空日月同輝的壯麗景象,早已不在眾人所能理解的範疇之內,反倒顯得沒有那般緊迫。這已經不是修行者之間的生死搏殺,而是一尊天降神靈在施展他的無邊偉力。

距離沙洋鎮十萬餘里開外的霸王台,擊破黑暗的謫仙面無表情瞥了眼腳邊,原先躺在那裏昏迷不醒的屠夫消失的無影無蹤,謫仙若有所思的朝西方望去,終歸什麼都沒說,轉身離開正在高空一點點瓦解的霸王台。

城外擁堵的敵軍躊躇不前,他們不敢冒死進城,索性滯留在荒原上,頗有要圍城的架勢。明喆永夜獲得了難得的喘息之機,二人一面抓緊時間調理氣息,一面思索著是死守城牆,還是乾脆衝出城外殺條血路。

這怎麼看都是個兩者相害取其輕的選擇,他們沒有考慮到的是,既然遮元陣法已然消失,那他們就不再是孤軍奮戰。

十道身影風馳電掣,掠過眾人頭頂,直奔城外,如十枚從天而降鐵樁牢牢釘在地面。下墜引起的強勁氣浪掀翻數丈泥土,一下掩埋了數百敵軍。來人皆是清一色鐵鎧銀盔內襯,佩龍首肩吞,外裹赤色大氅的將領,這些將領手持各類兵器,呼吸間若風雷翻湧,似有尊橐龠在體內來回鼓動,氣息浩瀚磅礴,竟都是尚賢境的修行者。

「軫州都護紂翎在此,兄弟們辛苦了。」為首的男人白髮蒼髯,一雙虎目不怒自威,手持令旗赫赫生風。

日暮分疆域二十八州,每州設一名都護統領本州兵馬,州府都護乃是尚賢上境的頂尖修行者。此時距離遮元陣消失不到一個時辰,紂翎便從幾千裏外趕到,縱然是依靠體內天地烘爐不斷提升速度,可要在倉促間趕往此地,損耗着實不小。

軫州這位都護大人真可謂是啞巴吃黃連,軫州大都護或是尚賢上境的修行者,這兩樣單拎出一處來講都是常人難以仰望的存在,可偌大一座都護府硬生生和八龍將中墨麟將軍的龍將府作了鄰居,規格氣派自然矮上幾分。不過四位龍將各統一方七州,所居大州都護聲望低上一頭是天經地義的事情。

只是軫州的南方將軍墨麟在朝堂上從不參與黨派之爭,是出了名的閑雲野鶴,所以治軍極嚴,對於軍中一些不成文的規矩頗不順眼,導致和兵部關係有些微妙。恰巧屋漏偏逢連夜雨,堂堂邊境守將,德高望重的羽將軍藤宮因他那不成器的兒子叛逃蒼陽,雖說墨麟承去了全部責任,可這位朝廷肱骨老臣掌管着一應邊防事項,真若趕在人手調換之前就發起進攻,日暮的邊防難免百密一疏,到時候朝廷若不追責於他紂翎,恐怕他自己都看不過去。

真可謂福無雙至禍不單行,紂翎正在府內與一干心腹商討邊境換防事宜,卻看到與赤龍樞一脈相承的都護令上紅芒閃爍,當他拼掉半條老命氣喘吁吁趕至沙洋鎮,目睹坍塌的城牆以及城外望不到盡頭的人海,不禁倒吸一口冷氣,而當他發現平躺在地,明顯已經沒有生機的葉無天時,更是面色煞白。

不過遠方天穹景觀恢弘,紂翎愕然之餘總算稍稍心安,他略作思忖便知,元帥已經先一步殺到霸王台去,那這邊留下的定是一群烏合之眾。

所以哪怕自身元氣只剩不足三成,還是強打精神,意圖喝退這百萬敵軍。

而大悟界這邊十來位傳奇血奴身死道消,屠夫與突兀出現的蟒袍男子一個碰面就沒了蹤影,再加上眾人都不是瞎子,將遠方霸王台的異象看的一清二楚,大致猜到大勢已去,面對十位來自日暮的鐵血將軍,自然只能倉惶撤軍,作鳥獸散,豈有送死之理。

城內的眾人遙望逐漸消失於視野中的敵寇,良久的沉默之後,不知是誰「哇」的一聲哭了出來,於是嚎哭聲,歡呼聲,以及兵器落地的碰撞聲交織成一段難以描述的長調,滿是悲愴和狂喜。

紂翎亦是緩了一口氣,橫躺在地的葉無天屍身,委實給了他太大的壓力,如今將城守下,算是將功補過,怎麼都有了個交代。

果不其然,不多時,遠方地平線上一道人影逆着冉冉升起的旭日向著這座破落不堪的邊陲小鎮步步走來,雖然那蟒袍身影離著這裏還有數十里地,但以紂翎為首的一眾將軍哪裏會感知不到來者何人,全部面色肅穆,一絲不苟整理好鎧甲,躬身抱拳,列隊相迎。

十名將軍動作整齊劃一,乾淨利落,加之軍中修行者自帶威嚴,氣勢更盛千軍萬馬。戰事平息,城內守軍們心情逐漸平復,他們這才想起肯定是有位手段通天的大人物,擊退了勢不可擋的屠夫,救軍民於水火。

不過而立之年就位極人臣,更有可能是帝國建國以來修行者最巔峰的兵馬大元帥葉謫仙終於走到了眾人面前。號稱帝國最強的男子剛剛戰鬥完畢,一身武意還未完全收斂體內,偶有泄露幾絲,便讓人們看到一幕幕武道上的壯麗景象,一時間許多人竟茅塞頓開,解開了纏繞心頭許久的瓶頸疑惑,不禁被那僅是展露出冰山一角的通天大道震撼的潸然淚下。

這不是人對力量的屈服,這是有靈智的生靈自誕生以來,趨於本能的對神明的膜拜崇敬,就像口渴了想要飲水,飢餓了想要進食,渾然天成。

「末將來晚了,請元帥責罰。」

不論多少次,紂翎面對元帥,仍是如同未曾修行的普通人面對一座無法企及太古山嶽,這種生命如同草芥般的脆弱感實在太過直觀,以至於讓他汗流浹背。

「此事怪不得你,敵寇有遮元玉在手,若不是叔祖身死,我也不會知道這邊的情況。」葉謫仙此時一身氣息完全收斂,仍是與常人有着一目了然的差別。

「無天先生他……末將恨不能以死謝罪。」紂翎將頭埋的更低,羞愧後悔之色不似作偽。

「戰場上你來我往,誰家都會死人,我葉家自然也會死人。這些年叔祖心中抑鬱我是知道的,死在沙場上,總好過憋屈的在家裏終其一生。」謫仙淡然說道。

事涉豪門秘辛,紂翎沒敢接話。

「墨麟將軍在京城有要事商議,此地後續還要勞煩紂翎將軍。」葉謫仙道。

「請元帥吩咐。」

「從天琅郡調集兵馬和工部巧匠,儘快着手沙洋鎮房屋城牆修繕,許多百姓經此一役無家可歸,也要好生安置。」

「諾!」紂翎應道。

「此戰所有人員皆有戰功,但凡獲罪發配至此,赦免一干罪行,無罪因公調任至此的,官升一級,所有戰死者撫恤金兩倍發放。」

「請元帥放心,定不負所託。」

謫仙點頭,目光落在走出城外的明喆和永夜身上。

識相的紂翎深深看了兩位少年一眼,沒敢在此多做停留,馬上率領部下進城開始安撫民眾,救助傷員,整飭秩序。

「少年殺神,我們又見面了。」葉謫仙手扶腰帶,一雙深邃眼眸里是毫不掩飾的讚賞神色。

「謝過元帥大人救命之恩。」向來言語不多的永夜屈膝半跪,雙手抱拳對着葉謫仙行大禮道:「此戰兇險異常,有許多將士身受重傷,懇請元帥大人出手救治。」

葉謫仙欣慰笑道:「先顧忌同袍,這份心性不錯,可若每場戰鬥后傷員都等着我來救治,打仗之時誰去賣命?若是有朝一日我顧此失彼,那沒有被救的人,可就要罵我葉謫仙的祖宗了。上了戰場,生死由天定,半點不由人。」

永夜保持着行禮的姿勢沉默不語,不知在想些什麼。

「還有句話叫人定勝天,雖然很難,但終歸是可以做到的,我希望我日暮將士能夠絕處逢生,皆是靠己不靠人。」

「謹遵元帥教誨。」永夜用力點頭,靠己不靠人五字,已經牢牢印進他的心裏。

葉謫仙見永夜又有體悟,便不再多言,轉而看向一旁正因葉無天身死傷心痛哭的明喆,「明喆,這次你做的不錯,叔祖的死非你之罪,莫要自責。你們準備準備,即刻趕赴天啟城,另有要務安排。」

「是。」明喆努力穩住心境,聲音還是有些哽咽。

「你原先是沙洋偏將軍,馬上離職可有合適人選繼任?」葉謫仙問道。

明喆一把抹去臉上淚痕,道:「二隊千夫長青椒可以勝任。」

「好,先由他暫代理偏將職務,查清檔案戶籍后發調任令。我還有事在身,就帶上叔祖遺體先走一步了。」葉謫仙言畢,扶起地上葉無天的身體,一步掠出,不見蹤影。

鎮內硝煙漸漸平息,遮元玉形成的屏障不再成為阻隔眾人逃生的天塹。

在鎮子東邊帶隊的牛二正忙得不可開交,他一手抱着不知誰家的幼童,一手拖着恨不能有兩人大小,裝滿居民家當的麻袋走得滿頭大汗,忽然一匹快馬疾馳而來,帶着邊關大捷的消息引得眾人熱淚盈眶。

消息里神通廣大的元帥親臨擊退敵軍,大赦邊軍,還穿插著一條很少有人關心的調令:青椒暫接替沙洋鎮偏將職務。

牛二駐足,招手示意隊伍返程,他回頭看了眼更遠處手忙腳亂鬨孩子,掐著嗓子眼柔聲細語還能順口夾上幾句髒話的自家老大,咧嘴無聲笑了出來,露出兩顆亮燦燦的大金門牙。

牛二在這裏待了許多年,看着好多人失魂落魄的來,好多人志得意滿的走,有的來前高朋滿座,來后無人問津,離開時又千金散盡還復來,縱是那些遙不可及的修行者們也免不了人情冷暖的煩俗事。

想到這裏,牛二使勁拍拍自己的腦門,莫管別人如何,無人問我粥可溫,無人與我立黃昏的日子總算是結束了,與父母妻兒好好團聚的俗事,難道不比長生問道要快樂太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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