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八十六 將軍百戰死 壯士十年歸

章八十六 將軍百戰死 壯士十年歸

大悟界

霸王台

屠夫

這三個名字字字重若萬鈞。

蒼陽三凶,曾有無數人想像過他們到底擁是何種模樣,典籍也好,畫卷也好,朝廷對他們的描述總是含混其辭,不甚詳實,反倒是民間口口相傳的故事和說書先生們口沫橫飛的段子來的更多一些。

只是蒼陽偏遠,荒蕪廣袤,真正能與這傳說中的三位見上一面的人寥寥無幾。

耳聽為虛,眼見為實,看不見的惡人,便算不得惡人。

時過境遷,昔日戰火的創傷已經被文武盛世逐漸掩平,有人開始嗤笑所謂三凶不過是日暮一些膽小鼠輩嚇破了膽,為掩飾自己在戰場上的無能懦弱而編造出的人物罷了。朝廷有八龍將和大元帥坐鎮,什麼三凶四凶,都得一邊涼快。

確實作為戰勝的一方,日暮有資格藐視這些手下敗將。

不過藐視並不代表對方就真正的可以任人魚肉。

長期駐守邊防的將士當然知道這些來自荒原的悍匪們擁有怎樣驚人的戰鬥力,普通的流民若配上精良裝備,殺力就可直逼從伍十年的正規軍,修行者明道殺洞世,洞世宰尚賢更是數不勝數,作為他們中最為強大的三絕之一,殘暴兇悍可想而知。

單是屠夫二字,就足以讓許多人兩股戰戰,夜不能寐。

當噩夢成為現實,三凶之一的屠夫帶着遮掩蒼穹的血霧駕臨此地,沙洋鎮年輕稚嫩的守軍們隔着數里就恐懼的癱軟跪倒,神魂不堅者更是口水眼淚齊出,半哭半笑,已然痴傻瘋魔。

明喆通體冰涼,鎧甲像是被水泡過,全部濕透,立足之地已經積攢了一大灘汗水,永夜身形彎曲,拄著漆黑的戰戟,槍桿一端扎進腳下土石尺余,可見他用了多大的力氣,才強迫自己面對屠夫不至於跪下。

二人這等慘象,卻是城頭幾千人里最體面的姿態了。

雪上加霜的是,屠夫並非獨自一人,他的身後是大悟界這些年真正積攢的力量之所在。

那是一副用群魔亂舞來形容也不為過的畫面:

從荒原北方響應屠夫的召喚趕來,高約丈余,生有獠牙的鑿齒部落土著驅役著來自湘水畔的浩蕩兕群氣勢洶洶,蒼黑獨角的兕如同一座座移動的山包,一旦奔跑起來,日暮最堅固的戰陣也會被瞬間撕裂。

苦山之上那些豬首人身,喜好罵人的山膏們手提狼牙棒,舉起懸掛頭顱的戰旗,叫嚷着污言穢語,四處散播不安和恐懼。

除此之外,還有許多隻存在於山水志中的太古異種綁着沖錘戰車,沿路噴吐灼熱的鼻息和毒霧,所過之處寸草不生。

戰陣最中心,十來名通體裹在猩紅大袍中的鐵面衛士環繞在屠夫四周,他們背後天地異象紛呈,竟都是尚賢境的傳奇。

那是血奴,屈服於屠夫淫威之下的劊子手,傳聞他們是過去歲月中想要將屠夫取而代之的梟雄,當他們敗於屠夫之手,屠夫就會根據他們的強弱定下相應價碼,當他們為屠夫贏得了足夠的籌碼,屠夫就會還這些血奴自由。這樣的舉措看似仁慈,可時至今日,仍未能有一人贖回己身。

葉無天自知接下來是一場殊死惡戰,他雙手握拳,氣沉丹田,額心金色手印解體化為氣流沿着經脈游曳,最後匯聚於雙手。

屠夫和血奴不是先頭部隊里依靠劈棺手的大開大合就可以輕易擊潰的魔頭,如果不在一開始就拿出雷霆手段,葉無天根本沒有把握能從屠夫手上走過一個回合。

葉家世代行習武之道,內外功夫皆是汲取百家武藝之所長。葉無天的劈棺手乃是少年遊歷時途徑某一古墓,觀一光頭長眉老者憑藉肉掌開石棺,鎮壓躲藏在其中的妖物。當時的葉無天在一旁看的嘖嘖稱奇,待老者降服妖靈,在武道一途極為自負的葉無天前去與那老者較量一二,不想自己竟根本不是對手。

後來老者邀葉無天坐而論武,交談間得知老者師出東方某個喚作「禪宗」的宗門,這個宗門門人稱呼自己為「僧」,行走世間喜好救苦救難,只是一旦遭遇歹人,一身外家功夫也會讓其吃盡苦頭。

相傳禪宗有大能證得「羅漢」果位,就可修出不滅金身,不輸以肉身見長的尚賢大妖。

葉無天沒聽懂老者最後說的「菩薩心腸,金剛手段」,但那一掌開棺的招式卻被他拿來一再改良,終成威震天下的劈棺手。

眼下金芒內斂,葉無天一身磅礴元氣盡數凝聚在雙掌之上,不知當年的禪宗老者看到此景,會作何感想。

此時城頭幾千將士已無戰意,可城后億萬百姓尚有家園,總得有人出來一戰,總得有人向死而生。

氣勢攀升到頂峰的葉無天鬚髮飛散,狀若仙人。

當用出一生所能施展的最強手段,是否意味着一生也走到了盡頭?

壯哉。

哀哉。

只恨我堂堂日暮武運隆昌,將士們悍不畏死,怎能被敵人元氣所迫,落得個痴傻瘋魔的可憐境地。

黑雲壓城城將亡,眾志何妨慨而慷。

葉無天雙目含淚,悲憤道:「日暮兒郎聽着,有人說生死之外的事,都是閑事。那有沒有比生死更大的事?我看有!家國的事就比生死要大。」

老人的聲音不大,但卻蘊藏着一股難以言喻的感染力,城上的壓力似乎隨着葉無天的話語減弱不少,許多兵士猛然回過神來,從瘋癲的狀態中掙脫,大口喘著粗氣。

「他們今日殺得我們,明日就會殺盡日暮人。咱們是被當作豬狗一般屠戮,頂上子孫都難以洗脫的百世罵名,還是奮起殺敵,為身後百姓搏得一線生機,全看諸君的選擇了!」

「我葉無天頂天立地生,頂天立地死,死得其所,快哉!美哉!」

無天無天,當然無法無天。

言語說罷,老人如同劈開夜幕的利箭,直直衝向遠方的朦朧血色。

城頭明喆早已泣不成聲,他強撐著站直身體,從衛兵手中接過令旗,一遍又一遍的揮舞起來。

「好男兒們莫要後退半步,他是屠夫,咱們也是虎狼。列陣!列陣!列陣!」

「列陣!列陣!列陣!」

眾人整束鎧甲,彎弓搭箭,用肉身構築起沙洋鎮前的最後一道防線。

戰場的另一頭,面對氣勢洶洶的葉無天,幾名血奴亦是摩拳擦掌,若能將這老者拿下,無疑距離自己重回自由又進了一大步。

「你這狂妄老兒,敢對主公動手。」

「無妨,你們退下,讓我來。」

還未待血奴有所動作,他們所環繞的魁梧身影挺立起壯碩的胸膛,一雙猩紅的眼睛饒有興緻的打量著近在咫尺的老人。

還有百丈。

還有十丈。

還有一尺。

屠夫依然未動。

「主公!」

「退下!」屠夫咆哮一聲,葉無天的手掌已經按在了他的胸口。

於是夜幕下,荒原里,升起了一輪冉冉旭日。

肉眼難當的璀璨光華輕而易舉的蓋過漫天星宿,滾滾熱浪夾雜着暴風般的元氣將一干強者逼退至近千丈開外,狼狽不堪的血奴們駭然發現自己還是小瞧了這位一心求死的老人展現出的威能,數十載苦修換來的驚天一掌如果沒有心懷死志,是接不下來的。

十餘名血奴瞅著早已看不清的戰場正中,表情皆是陰晴不定,各懷鬼胎。真正擔憂屠夫安危的人少之又少,相反希望屠夫因為託大而就此死掉的卻大有人在。

城牆那頭日暮將士們一輪接一輪的箭雨火炮已經落在了這邊,陸續有不少惡獸蠻人倒下,可根本沒有人會把注意力放在這些螻蟻的生死之上,踏足這片戰場的所有人都明白,真正的勝負手在於那團耀眼無比的光明之中。

到底是即將燃盡的燭火會在最後熊熊而起,還是沉凝厚重的血海將以無匹的氣魄吞噬一切,所有人都在拭目以待。

神光雖盛,猶有竟時。

一名尚賢境的傳奇武夫燃燒自己生命釋放出的光明,終於在浩然剛猛的氣息中落下帷幕。

戰場正中,即使身形高大,看起來也略顯單薄的老人因為體力透支渾身顫抖不止,他的手仍然死死按在屠夫的胸口。

承載了難以想像的海量元氣的雙手不堪重負,從腕部至指尖皮肉剝落,只剩一副焦糊枯骨。

屠夫胸膛微微塌陷,冒出幾縷青煙,以他為中心的方圓千丈都被葉無天的武道牢牢籠罩住,精純無比的武意隨着老人的元氣震蕩被銘刻進了此方天地的每一粒沙土裏。

若是大戰結束,不論勝負,這場交手都將會被載入史冊,這裏同樣會讓後世許多修行者趨之若鶩,成為一方悟道聖地。

屠夫受傷了。

不過是最輕微的皮肉傷。

而葉無天已是油盡燈枯,再難行動絲毫。

屠夫以手扼住葉無天的脖頸,輕易的將其提起,使得二人的視線平齊。

「有點意思,不過還差了點意思。」屠夫咧開嘴,露出白森森的牙齒,「葉無天,死於我手,可有話講?」

「能被屠夫記得名號,我也不枉此生了。不愧是當年輝耀手下虎狼將,天地烘爐氣象之大,我平生僅見。」

「天地烘爐?」屠夫放聲大笑起來,「宰殺你這樣的蟲蟻,用什麼天地烘爐。葉家世代習武,終究只是這點程度。」

「你…..休要辱我家門。」

屠夫沒有答話,他一手扯住老人頭髮,生生扭斷葉無天的頸骨,讓老人無法合上的雙目注視他身後為之付出生命來保護的城牆。

「再看一眼沙洋吧,然後它就是我的了。」屠夫取下大鉞橫在老人頸間,熟練到無以復加的一拉一收,一顆蒼老頭顱便被他攥到手中。

在實力的差距面前,奇迹果然還是顯得蒼白。

屠夫手持青銅大鉞,遙指城頭陷入死寂的眾人,用他比雷霆還要響亮的聲音咆哮道:「日暮的兩腳羊,老子已經等不及嘗你們的味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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