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〇八節 天下興亡 匹夫有責

第四〇八節 天下興亡 匹夫有責

周秀英走後,姬慶文並沒有入睡。

他滿懷心事,拿着紙筆坐在桌前,將前幾天審問袁崇煥的經過,周延儒、溫體仁、高起潛等人的態度,崇禎皇帝的心意變化,多爾袞、鰲拜等人出現的時機,駱養性的調查處置等等情況,一一寫在紙上,仔仔細細地復盤了一遍。

姬慶文穿越之前是程序員出身,最擅長的就是梳理邏輯關係,經他這麼一番復盤,只覺得這些事情之間有着千絲萬縷的聯繫,只是人心太過複雜,又不是一段程序、一套邏輯能夠解釋得清楚的。

看着紙上這一大篇密密麻麻的字,勞累了一天的姬慶文終於有些瞌睡了,上下眼皮不住打起架來,面前原本就寫得歪歪扭扭的字變得更加模糊扭捏,已然混成了一團……

忽聽耳邊傳來幾聲清脆悠揚的棒子聲,姬慶文立即從小寐中驚醒過來,開口問道:「黃得功,現在是什麼時辰了?」

黃得功果然還守在門外,說道:「東家,現在……現在大概快五更天了……」

「糟了!怎麼睡過頭了!」姬慶文暗道,「崇禎皇帝都是卯時面見群臣,五更已是寅時,要再去得晚了,恐怕就趕不及求見皇帝了。」

所幸姬慶文昨日衣不解帶,還穿着面見皇帝時候的朝服,便立即起身出門,讓黃得功護衛著便往皇宮快步而去。

姬慶文匆忙趕到左順門外的時候,皇宮門口已經等候了五六個官員,都是六部尚書、侍郎之類的高官。這幾個官員前一日就接到了崇禎的聖旨,要接受皇帝的質詢。一想起崇禎這麼個年輕氣盛而又刻薄刁鑽的皇帝,就要面對面的地質問自己,這些本來在下屬、百姓面前頤指氣使的官員們,臉色就好像死了老娘一樣的難看。

姬慶文同他們草草打過招呼,便走到宮門前,對守門的太監說道:「這位公公,請行個方便,我想要面見皇上。」

那太監想了想說道:「爵爺,不是雜家不給您老面子。今天萬歲爺沒有傳見爵爺的旨意,雜家也不敢放您老進去啊!」

「誰要你放我進去了?我不過是要讓你通報一聲,就說我姬慶文等著求見聖上而已。你這就跑幾步路,幫我把這句話帶到皇上面前,就跑斷了你的狗腿了嗎?」姬慶文罵道。

那太監作難道:「聽說昨天夜裏,皇上一夜沒有好睡,大清早臉色就黑的好像烏雲一樣,一個小太監給萬歲爺梳頭時候拔了他老人家一根頭髮,險些沒被打死……萬歲爺的脾氣,您老也是知道的,就怕我這麼上去說,皇上一個不高興,賞我幾棍子,那雜家這屁股可就保不住了啊……」

姬慶文想也沒想,便從袖中掏出一張一百兩的銀票,塞到那太監手中:「這是一百兩銀子,堵你這張絮絮叨叨的嘴。」

說罷,姬慶文又掏出一張一百兩的銀票,道:「這是給你跑腿的錢,夠了吧?」

都說新晉的福祿伯姬慶文有錢,竟沒料到有錢到這樣的程度,兩張輕飄飄的一百兩一張的銀票,威力可要比崇禎皇帝的棍子大多了,頓時將那太監砸了個七葷八素,立即喜笑顏開道:「爵爺出手大方,小人自然也捨得力氣。小人這就替爵爺跑一趟去。」

說罷,那太監一轉身、一溜煙便跑走了。

可等他回來的時候,卻是被幾個小太監抬着回來的。

只見這太監衣服也破了、帽子也丟了、褲子也被扒了,只有屁股上一攤血跡引人注目,顫顫巍巍說道:「爵爺,您老的話,雜家替您給萬歲爺帶到了。萬歲爺說了……說……不見爵爺……」

說罷,這太監便昏死過去了。

一問才知道,崇禎皇帝現在心情不好,一聽姬慶文求見,更是怒不可遏,二話不說便讓宮裏的侍衛將這太監狠狠打了二十廷杖。

姬慶文看了這慘狀,倒吸了一口冷氣,心想:崇禎這幾棍子分明是給自己看的,是要自己明白,要是再敢想替袁崇煥求情,那自己便是這樣的結局——只是可憐這太監,無緣無故做了替打的沙袋……

想到這裏,姬慶文禁不住動了惻隱之心,又給了那太監一百兩銀子,這才轉身離開了。

左順門外那些等候傳見的官員見了這一幕,嚇得倒吸一口冷氣,心想:今天皇帝心情不好,自己可算是倒了霉了,要是一個不小心說錯了話,搞不好溫暖的屁股就要同冰冷的廷杖,發生一次親密的接觸了。

姬慶文垂頭喪氣往雲來客棧走去,卻聽耳邊傳來熟悉的聲音:「姬爵爺,你怎麼這麼早就要走了啊?」

姬慶文抬頭一看,卻是賣餛飩的老張頭和他媳婦各挑着一個擔子往皇城門口而來——他們夫妻在皇城門外擺攤賣餛飩,在京師極為有名,號稱「一品餛飩」,尋常當官的,還沒有福分來吃他們夫妻的手藝呢。

姬慶文同張家夫妻二人熟悉得很,見他們招呼,便停下了腳步,自己動手從擔子上取下一張椅子,就地坐下,說道:「沒想到你們夫妻每天來得這麼早,現在還不到卯時,你們就來擺攤了啊。」

老張頭索性放下擔子,就在姬慶文所坐的地方支起攤子,說道:「晚了不行啊。我這裏支攤子、起火、燒水、下餛飩,怎麼也要一個時辰,要是來晚了大人們又怎麼能吃得上這口熱餛飩呢?倒是姬爵爺今日為何出宮這麼早?」

有些話,姬慶文也不便同這老張頭說,支吾了兩句,便道:「正好,我餓了,今天你這頭一碗餛飩,就讓我吃了吧。」

說罷,姬慶文又對身旁護衛著的黃得功說道:「得功,還愣著做什麼?還不幫這老張頭幹活?瞧你這沒眼力見的!」

黃得功將隨身帶着的鐵棍靠在一邊,開始幫老張頭做起事來,口中還不忘嘀咕道:「東家可真會指使人,又叫我擺起攤子來了。」

姬慶文罵道:「黃得功你說什麼呢?我是讓你白乾么?完事了請你吃一碗餛飩還不行么?」

黃得功又道:「一碗破餛飩,有什麼好吃的……」

「行!你有種!那你就別吃了,看着我吃好了。」姬慶文道。

黃得功摸了摸空無一物的肚子,還是泄了氣,嘴裏不知嘟噥了幾句什麼抱怨的話,又低頭干起活來。

不一刻,老張頭便將餛飩端到了姬慶文面前。

姬慶文餓了大半夜,聞着這碗香噴噴的餛飩,風捲殘雲便吃了半碗,忽然想起袁崇煥和崇禎帝的事情來,禁不住又嘆了口氣。

眼下官員們都已進宮卻還沒有出宮回來,餛飩攤上只有姬慶文一個人,因此老張頭聽了姬慶文的嘆息,忍不住過來問道:「姬爵爺,您是怎麼了?是不是有什麼煩心的事?」

姬慶文抬眼看了老張頭一眼,道:「老張頭,你既然能在皇宮門前擺攤賣餛飩,那想必也是見過世面的。我就問你一句話,這袁崇煥,該殺不該殺?」

老張頭沒想到姬慶文會問這麼一個問題,忙道:「姬爵爺問錯人了吧?我一個賣餛飩的,又哪懂得這些事情?」

姬慶文卻道:「有道是『天下興亡、匹夫有責』,你是也是大明朝的百姓,說說怎麼了?」

「天下興亡、匹夫有責」這句話乃是出自王夫之的《日知錄》,現在雖然已經有了王夫之,可《日知錄》卻還沒有成書。因此姬慶文說出這句名言,讓老張頭也禁不住心中一動。

只聽老張頭不無感慨地說道:「《左傳·曹劌論戰》:『肉食者鄙,未能遠謀』。說的就是士大夫未必就一定能有多大的見識,平頭老百姓一樣能有了不起的見識。姬爵爺這幾句話,頗有古仁人的風範,小人是在是佩服得緊。」

《曹劌論戰》這篇文章,也算是流傳千古的好文章了,姬慶文在高中時候就學過,可高考完后就早就還給語文老師了。

現在聽老張頭又念叨起裏面的詞句來,讓姬慶文真有一種熟悉而又陌生的奇怪的感覺,回味了片刻,忽然一笑道:「沒想到老張頭居然還讀過書,我看你的見識也挺了不起的。」

老張頭的老婆接話道:「爵爺你少捧他了。在老張家裏頭,數他念書最差,也就平日裏聽各位大人們議論朝政,才有一句、沒一句地聽了些,他一個賣餛飩的,能有什麼見識?」

「噯!老張家的這話就說得不對了,有見識就是有見識,同做什麼行當的,並沒有什麼關係。」姬慶文說道,「老張頭,我問你,你說袁崇煥這廝該不該殺?」

老張頭聽了一愣,半晌才道:「爵爺,這是朝廷大事,爵爺問小人,小人又怎麼敢胡說?」

「胡說兩句又有什麼關係?你看,現在大人們都還沒有下朝,左望右望除了我們幾個之外沒有旁人,你就說說好了。」姬慶文道。

老張頭有些局促地搓了搓手,似乎在努力鼓起勇氣,這才說道:「袁崇煥該殺。這人言過其實,盡拿軍國大事開玩笑,而且沒有能夠收拾局面的魄力和本事,這樣信口開河的人,不殺他,還留着讓他說書玩嗎?」

姬慶文知道老張頭說的都是心理話,禁不住蹙眉道:「莫非京師百姓也都是這麼想的嗎?」

老張頭道:「老百姓搞不好比我更恨袁崇煥呢。像我這樣做些小本生意的,攢下來的都是現銀,又在城裏買了個小四合院住,韃子再怎麼厲害,也打不進城裏來。可那些產業、田土都在城外的百姓,去年被滿洲韃子這麼一番劫掠,損失慘重,不是恨死袁崇煥了嗎?」

姬慶文默然地吃着餛飩,意識到這老張頭的話沒有半個字的虛掩——奪人錢財,就好比殺人父母,儼然間,袁崇煥已成了京師百姓的殺人父母,面對有殺父之仇的仇家,百姓們真恨不得食其肉、寢其皮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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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末有錢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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