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〇一節 偽君子 真小人

第二〇一節 偽君子 真小人

姬慶文這話問得極為犀利,陡然間便將錢謙益問了個啞口無言。

原來這錢謙益也並非全無見識之人,比起那些只知道舞文弄墨的東林黨人要強出不少來,心裏也明白張居正的舉措才是利國利民之舉,因此是頗為贊同和同情張居正的。

然而所謂「屁股決定腦袋」,錢謙益作為東林領袖,卻是萬萬不能主張替張居正平反的,否則就是自外於東林黨人,相當於毀了自己東山再起的基本盤。

於是錢謙益百般無奈之下,只能說了句違心話:「張居正擅權謀政,沒有人臣之德,又逼迫皇上強行奪情,又沒有人子之份。這樣不忠不孝之人,自然應當是群起而攻之了。」

姬慶文立即抓住錢謙益的話頭,對柳如是說道:「柳姑娘,你可聽好了,他們東林黨人都是些拘泥小節、不通大義的偽君子、真小人。這些人,既不願意、又沒本事替張居正老相公平反。你想要將免除自己賤籍的希望寄托在他們身上,恐怕是會永遠失望下去的!」

錢謙益沒想到姬慶文會直接用「偽君子、真小人」這樣的誅心之語來評價自視甚高的東林黨人,他作為黨魁自然是要據理力爭的。

然而姬慶文方才那一長串的鋪墊,已將他逼到了死處,再沒有回還的餘地,這位文壇領袖只能近乎無賴地狡辯道:「如是,你不要聽這小子信口胡說。而今是朝廷是眾正盈朝,我們東林黨辦不下來的事情,又豈是姬慶文一句話就能辦妥的?」

「哈哈哈!」姬慶文放聲大笑道,「錢謙益,你也太把自己當一回事了。我不妨告訴你,十一月京師大戰,朝廷里那些出身東林的官員表現拙劣不堪,太讓皇上失望了,所謂『朝中百官皆曰可殺』,這是皇上的原話。『得庸相百,不如得救時一相也』,這也是皇上的原話。皇上是體念張居正老相公不計身前身後得失、一心公忠體國,又有在下從旁勸諫幾句,這才下旨替張居正老相公平反的!不知錢先生對此有何高見?」

姬慶文抬出崇禎皇帝的金口玉言,已是容不得錢謙益再狡辯了,更何況東林黨里都是些什麼樣的人,他錢謙益要比姬慶文清楚得多,崇禎皇帝的脾氣他也多少有些了解——這位年輕的急躁皇帝,因為東林黨人的拙劣表演,一怒之下替張居正平反,也不是什麼不能想像的事情。

其實錢謙益本身倒也並不是那種心胸狹隘之人,否則也就輪不到他做什麼東林魁首

、文壇領袖了,若是現在他同姬慶文一對一身處密室之中,或者只有幾個心腹之人在旁,讓他當面認錯服軟也不是什麼不可能的事情。

可現在,錢謙益和姬慶文兩人左右卻有無數文人騷客在——這些人要麼本身就有秀才、舉人的功名,要麼是朝廷里哪位大佬的門生,真才實學就未必有,可傳播流言的本事卻是不容小覷。

方才這些文人們,還以為是錢謙益同姬慶文為了柳如是這個女子爭風吃醋——這在所謂風流才子之間也是常有的事——不過是當做笑談來聽而已。可現在錢謙益居然同姬慶文談論起當今萬歲對張居正的看法來了,這可是一樁關乎朝廷政局的大事,時候連一個字都不能漏聽的。

只見他們詩也不做了、聯也不對了,一個個瞪圓了眼睛、伸長了脖子、長大了嘴巴,就好像嗷嗷待哺的麻雀,就等著錢謙益發表對張居正的看法。

錢謙益陡然之間忽然發現,自己方才不過是在同姬慶文爭奪柳如是而已,怎麼說話之間,竟圍繞張居正做起了一篇大文章了?

而且現在他幾乎已落定了下風——要知道,聽姬慶文所言,張居正案的平反是崇禎皇帝的意思,自己作為東林領袖,要是在這大庭廣之中下公然反對張居正,那可就不是在反對那位死了的張老相公,而是在反對活着的當今聖上了!

東林黨可是以忠君報國為己任的——哪怕只是口頭上說說——若是公然說出同皇上旨意相悖的話,那東林黨「忠君報國」的名聲又往哪裏擱?往褲襠里擱嗎?

可支持張居正的話,也不是能輕易說出口來的……

就在這進退兩難之境,錢謙益顯示出了他「老狐狸」的本色,忽然說道:「如是,你不要聽信姬慶文這小子信口胡說。就算聖上有意替張居正老相公平反,那也得一步步來,先赦免他本身的罪過、重新賜予謚號、赦免張家子弟之罪、發還虢奪財產,最後才能顧及到受其牽連的旁人。」

他頓了頓,又道:「據我所知,受張居正老相公牽連之人,沒有一百也有七八十人,他們的子弟、子弟的子弟,繁衍至今無論如何也有兩三千人之多,想要替他們赦出賤籍,還須要一一統計造冊,經戶部修改戶籍總冊之後,才能真正免除賤籍,這其中不少人之中還有功名在身,又需戶部同吏部、禮部商議之後才能辦理。這一整套走下來,怎麼着也需要兩三年時間,又豈是姬慶文上嘴唇碰下嘴

唇就能了結的?柳姑娘可萬萬不要相信了他的話。」

這錢謙益果然是才智高明之人,不但將朝廷處置官員平反案件的流程說了個明白,更重要的是在沒有表態的前提下,將話題重新拉回到柳如是的身上了。

姬慶文其實只想挫一挫錢謙益的銳氣,並沒有乘此機會重創東林黨的意思,故而並沒有在張居正的話題上再追問深究下去,順着錢謙益剛才的意思說道:「我方才說過了,你辦不到的事情,別人卻未必不能辦到。赦免柳如是姑娘賤籍的事,是皇上親筆下的特旨。」

「什麼?這怎麼可能?當今聖上為了河東君一人,下了道特旨?」

錢謙益有些吃驚。

錢謙益的驚訝並不是沒有理由的,他好歹也同崇禎皇帝接觸過一些時間,這位才二十歲的年輕皇帝是怎樣的一種性情,錢謙益也是頗有體會,能讓他為一個平頭老百姓專門下達一道聖旨,可以說是極為難得的了。

姬慶文卻笑道:「怎麼?錢先生還不相信嗎?這道旨意現在就在柳姑娘手裏,這可是她性命交關的東西,不知她肯不肯借給你看上一看呢!」

柳如是還真不肯將聖旨拿出來交給錢謙益——她在風月場里廝混慣了,當然看出來姬慶文和錢謙益是在為自己爭風吃醋,真的害怕錢謙益拿到旨意之後,一怒之下便將這道聖旨給扯了,那可就不得了了。

於是她輕啟微唇,幽幽說道:「錢先生,姬大人說的都是真的,萬歲爺真的給我、給我全家,御筆親書下了道旨意……」說着,柳如是雙手下意識地抱緊了懷中裝了聖旨的那隻匣子。

錢謙益同柳如是雖然年紀差別甚大,可詩詞常喝卻引為知己,對她的一舉一動都極為熟悉,近在咫尺看了柳如是的神態動作,便知姬慶文所言並無半字虛假。

本來嘛,什麼樣的玩笑都能開,可偏偏假傳聖旨這樣的會株連九族的玩笑,卻是萬萬開不得的。

意識到了這點,錢謙益原本強撐起來的氣勢終於支持不下去了,嘆息了一聲,說道:「既然是皇上下的旨意,那……那很好……很好。能夠免去你的賤籍,更是一樁可喜可賀的好事……還有姬大人替你贖身,這……這……」

姬慶文見錢謙益說這幾句的時候斷斷續續,毫無生氣,彷彿轉眼之間便老了好幾歲,心中異常痛快得意,剛要說話,卻聽有人在自己耳邊說道:「大人,出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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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末有錢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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