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四章 長安

?古觀中，殘垣斷壁，亂草成堆。

林子云從破裂的帘布處，隱隱看見綠萍屍首橫在地上，眼珠一片泛白，猶未閉上。

「啊……」

林子云差點大叫出聲，這婦人死前一對眼睛死死睜大不肯閉目，還有一隻手臂卻指著神像的位置。當下不敢再看，只能祈禱這妖人沒有發現異常。

也不知道是不是此地剛剛死了兩人，一時間竟然颳起了一陣陰風。風涼徹骨，紫娟緊緊縮在林子云林子云懷中貼得更近了些。

靈愁翻遍了屍首，不見那經書，不由得有些氣惱。彈指升起一絲焰火，將綠萍的屍體處理掉。又看了看周圍，大袖一揮，一股大風驟起，掀起塵埃滾動。直到廳堂間再不一絲痕迹了，這才準備動身離去。

剛走半步，他隱隱覺得哪裏不對勁，卻一時想不出是哪裏。他眸光四掃，直到落在正堂的神像上。夜光輕微，那神像似笑非笑，半邊身子已經癱倒。

是了，就是這個神像！剛發現綠萍時，此女就一直盯着這神像不知為何？現在想來當真是有些蹊蹺。靈愁一對惡目猛然注視着這個神像，紫娟透過破洞處正好看見那一對凶神惡煞的目光。小女孩下了一大跳，林子云連忙捂着她的嘴巴。

靈愁聽到響聲，眼放精光。身子如飛燕般飛落在中堂，就要用手去掀開帘子。

「咿……」

帘布後面忽然竄出來一隻大老鼠，黑夜中眼睛如鬼火般閃爍。那靈愁也被嚇了一跳，暗罵一聲晦氣。那老鼠見了生人，一陣亂竄，竟然鑽入道觀中神像空洞的眼孔中消失不見。靈愁心想應該是自己多疑了，又見此地貌似有些詭異，心生退意。當下也不打算多留，拂袖而去。

此刻，躲在神像後面的林子云嗓子眼都要出來了。見腳步漸遠，心中才鬆了一口氣。

過了一會，見沒有動靜。紫娟扯了扯林子云的衣角，林子云心想應該沒被發現，這才帶着紫娟一起從神像後面狼狽而出。

此時，已經是夜半時分。清月高懸，灑下月輝點點，照的庭院間如水波瀲灧。只是林子云也不敢在此地逗留，連忙抱着紫娟往外走。

沒想到剛走到門口，卻看見一個一身黑衣的削瘦男子，懷中抱着一口寶劍正要踏進古觀。那人顯然是沒料到此地還有人，輕咦了一聲。

林子云見有人進來，只感覺倒霉至極。這間破廟，今夜真的是個不太平的地方。看這個打扮，多半又是一個不速之客，沒準也是一個修道者。正要帶着娟兒走遠，沒想到那人卻把自己叫住。

「臭要飯的，莫非你是知道大爺要來，才倉皇而逃的？」那男子雙臂一抖，寶劍便如飛龍躍空般落在他的手上，此刻正含笑指著林子云說道。

「小的不知，只是因小的和妹妹多日未曾進食。想進來找些吃的，但是我妹妹看見老鼠便怕，不敢在此逗留。」林子云低頭說道。紫娟剛才更是親眼見人遇害，哆哆嗦嗦的抓住林子云的胸膛，不敢言語。

「你剛才說什麼？老鼠……」

正欲逃走，林子云卻又聽見一個男子忽然講道。抬眼望去，此人一身青色道袍，不是剛才殺害美婦的道士又是何人。

紫娟見他凶神惡煞，目眥欲裂的樣子，嚇了一跳。忍不住想起那人殘忍殺人的樣子，又見他朝自己看來。連忙轉頭，連眼睛也埋在林子云的肩膀上，不敢看他。林子云也嚇了一跳，這道士去而復返，自己剛才說有老鼠，定是讓他察覺到詭異。

眼看就要瞞不過去，雙手抱着紫娟更緊一些。是福不是禍，是禍躲不過。既然躲不過，那就不躲了。

林子云盯着靈愁，怡然不懼。「是啊，三隻大老鼠。這地方晚上陰氣太重，我妹妹不敢待，我這才帶她走的。」

看這叫花子的目光，與他對自己的說的老鼠。靈愁知道躲在神像後面的，應該就是這兩個叫花子了。用神識掃過兩人之後，發現兩人只是普通人，靈愁眉頭一皺。

「叫花子怕老鼠，老子還是第一次聽說。哈哈……」持劍的黑衣男子大笑。

其實靈愁也不想在此地動手，《九華仙經》的事情，他可不想讓別人知道，如果真的是在這兩人身上。待會等二人離去后，他自有辦法覓到。他此刻只想讓這兩人快走，這叫花子嘴無遮攔，待在此處，怕是會引出禍端。

「還不快滾……」靈愁對着林子云喝道。

「嗯……」林子云聽得此話，略感奇怪。但細細一想又明白了這青袍男子的想法，只怕這人已經在自己身上留下了追蹤的身段，才不怕自己跑了。這些人雖然是一夥，但不是同心。靈愁顯然知道自己或許知道仙經下落，但又想獨吞，所以不惜放走自己。而先前就聽死的清平到人說此人擅長追蹤，必然是在自己身上留下了痕迹。

但此刻不走，更是坐以待斃。

「紅兒，拿些吃的給他們。」忽然一個聲音傳來。這聲音清脆，溫柔，料是個女子。

「是的，小姐。」

話音剛落，牆角旁便出來一個作丫鬟打扮的紅衣女子。那女孩手拿着一個菜匣子，緩步走到林子云跟紫娟面前。看了一眼兩人叫花子打扮，微微皺眉。「我家小姐，心地善良見你妹妹挨餓，讓我送些饅頭。趕緊吃完上路吧，此地不是你們待得，知道么？」

聽那女子牙尖嘴利，林子云微微氣餒，但也知道人家是一片好意。只能拱手抱拳，行了一個禮。他也知道此時那青袍道士不敢拿自己怎麼樣，也不着急了。紫娟從他身上下來，猶不敢看靈愁，怯生生的站在林子云身旁一動不動。

「好可愛的妹子啊。」叫小紅的丫鬟見紫娟雖然衣裳破爛，但是面容清秀，皮膚白嫩生的可愛，忍不住稱讚她。

「娟兒，我們吃點東西再走不遲。」林子云見她今夜收到太多驚嚇，有些心神恍恍，心中不忍。他拿起白胖的饅頭，遞給紫娟。娟兒也真的是餓了，一手牽着林子云的衣角，一邊啃著饅頭，似乎是怕他走了一樣。林子云見他可憐，忍不住摸了摸她的頭。

瞧見石頭哥哥的目光，如後山採藥遇到猛獸時一樣。紫娟莫名覺得整個世界都安靜了，心中不再害怕。

「紅兒，不要鬧了。」

「哎，公子你怎麼下車了。」

隔牆處，一對人馬出現，足有六七人。當先一個男子，面容不凡，款款走來。在其身旁還有身穿五個身穿黑衣的護衛與一個頭髮花白的老嫗。

「亂世年頭，我們能幫的人很少，能幫到的人就更少了。但你要記得心有一善，必積大德。」這個公子爺輕聲開口，似乎是在教育那小紅丫鬟。小紅連忙見主子發話，卻也不緊張。對着那少年吐了吐舌頭，「知道了，知道了。公子你菩薩心腸，小紅一定多跟你學習。」

「哎，就你貧……」那少年見小紅頑皮樣子，頗為無奈的嘆道。

亂世江湖，烽火狼煙。且不說多少人死於戰火紛爭之中，就這天子腳下，號稱是萬事太平，永享長安的皇城外也是遍地流民，哀鴻遍野。

馬車從城外駛來，錦緞帘子掀開，一個身穿粉色錦衣的妙齡少女探出螓首。趕車的是個身穿麻衣的大漢，見少女示意，大漢勒住馬韁，車馬穩穩停靠在城門旁。

「莫道此生不逍遙，長安城中百花潮。也不知道這太平長安的皇城，究竟有什麼好？」少女腳下白靴落地，美目顧盼著巍峨皇城。

她不過十六七的年紀，豆蔻芳華，膚如凝脂，領如蝤蠐，齒如瓠犀。這等天仙一般的女子出現，早已讓得過路的商販，顛頭湊足。只是一行人中有一個凶神惡煞的靈愁在旁，惹得觀花者，只可遠觀，不敢褻玩。

「這北方的天氣太干，還是南方的好。」少女抿著嘴，笑着跟旁邊的老嫗說話。

「咳……」

「朝雨，你真的想好了。再回來的話，可能就再也走不出去了。」老嫗不動聲色講道。

一旁的小紅見上官朝雨咳嗽，取來了白色貂裘。

上官朝雨微微頓口氣，柔荑素手將圍在頸上的披風束了束。她本如天上的仙女，只因感染了風塵成了凡間的玉蘭花。裊裊身姿，螓首不言披曉雪，麝臍無主任春風。

「去吧，來都來了。我不怕滿城風雨，怕的是此生再無歸宿……」

護城的官衛，這下沒有任何阻擋，畢恭畢敬的拱禮相送。一旁的鼠目看衛見兩個小叫花子跟在後面，喝了一句：「跟着幹嘛，走開。」

林子云兄妹二人，又被阻在在皇朝外。

「有點眼力見兒，我家主子帶的人，你也敢攔？」小紅指著那人破口大罵起來。原來林子云兄妹，昨晚得知這一群人準備進入皇城，便尾隨在身後。

林子云自負，那靈愁必然是不想別人知道仙經的下落，這才冒險絕地求生。

「啊……長樂公主的貴客，小的不敢攔。小的該死，有眼不識泰山……」那小廝連忙賠罪，佯裝扇了自己兩個耳光。待人走遠了些，忍不住朝地吐了口唾沫，「什麼狗屁的前朝公主，有什子了不起的。」

進了長安城，又是一番天地了。四方九里長的圍城，森然聳峙，每邊都有一道城門，顯示出皇家氣派威嚴。城中九條直街，九條橫街，涇渭分明。走在三駕馬車可並排的白理石鋪成的大道，筆直如一條天路。兩邊的府邸，巍峨壯觀，門前擺放着瑞獸石雕。青檐紅磚，雕梁畫柱，均貴氣逼人。林子云和紫娟都是第一次親身體驗皇城的氣派，紫娟怯生生的拉着林子云的手，半步不離。而林子云，也被眼前這氣派的都城所震撼。

雖然在地球上不知見了多少高樓大廈，還是忍不住驚嘆此地繁華。

「公主殿下，景歡世子已在醉仙樓準備好接風宴，命我來知會殿下一聲。」走了不遠，一個白髮紅臉的老僕迎了過來。

「你家主子有心了，不過我從平吉而來。不小心感染了風寒，你去告訴你家主子，心意長樂受領了，只是抱病之軀不敢見世子，還望寬宥。」粉衣少女的聲音從馬車上傳來，她竟是連看都不打算一眼這個老僕。

「這……只是世子這三年心心念叨的都是殿下。他讓我一定要將殿下請去的，殿下不去，老奴……」這老奴雖聽她身體不適，仍是開口邀請。

「好無禮的僕從，殿下說了不去，就是不去……知道么？」

靈愁性子火爆無比，按捺不住。就要用玄陰針刺這個老奴，一旁的老嫗輕輕一哼，也不知道用了什麼手段。這在古觀中滅殺綠萍的絕招，被一個泛黃的符纂輕輕撲落。

「去吧，去告訴你家世子。殿下身子有恙，痊癒之後自當登門拜訪，有勞他掛心了。」老嫗淡淡的說道。

已被靈愁魔鬼般的手段嚇破了膽，這老奴口中連連稱是。再不敢逗留在此地，連滾帶爬的走了。

「婆婆……」

「無妨，此事就算是被人知道了又有何妨？」那老嫗打斷上官朝雨的話，面不改色的說道。只有上官朝雨知道，這老人話中代表了什麼，似乎覆滅一個王朝對她而言真的是鼓掌之間。骨瘦嶙峋的老嫗說出此話，彷彿是一尊睥睨天下的霸主，又如一柄欲出鞘的神劍。

牽馬的小廝接過韁繩，迎門的丫鬟恭敬站立在書寫着」長樂府「的府宅內。這位公主生平最愛的是梨花，便讓人在住宅中栽滿了一年四季都能盛開的梨樹。也不見清風拂來，卻又瓣瓣花片墜落。

「哥哥，我不要離開哥哥……」公主府前，紫娟大聲哭泣，俏眼已經哭成了大花貓。

「我不要跟你走，哥哥……我要哥哥……」

「好孩子，跟師尊走，你能修仙吶。」頭髮蒼白的老嫗環抱着紫娟，聲淚俱下的勸著小女孩，哪裏還有剛才睥睨天下的風采和讓靈愁失手不敢說半步怨言的霸氣，此刻就如同一個老媽子苦口婆心的勸著姑娘。

「哥哥……」

林子云一眼也不想回頭看，他怕自己忍不住。紫娟的聲音，清澈的回蕩在自己的耳中。可是，自己現在根本不能保護好她。

「你妹妹身具靈根，萬中無一，若是跟我修行，從此可以踏上仙家大道。若是跟你在一起的話，你自身難保，你能吃得了這種苦，可是你妹妹明明有更好的選擇……」

「等進了長安城之後，你自己做決定吧。想要這孩子以後不怨你，讓她跟我走吧。」

林子云始終是同意了，或許這個選擇的確比現在更好。那老嫗也的確是一個修仙者，如果是想害紫娟的話，也大可不必說這種謊言，以她的手段和身份不至於。

臨別前，林子云偷偷將可能藏有《九華仙經》的錦囊放在紫娟衣裹里。

紫娟也走了，林子云覺得自己不是一個合格的好哥哥，絕對稱不上。是的，想要保護的人太多了，而自己連自己也保護不好。

長安古道上，車水馬龍，行人叫賣。諾大的京城，自己好像不屬於這裏，不屬於這個世界。

有些冗長的頭髮垂落在眼眶，此時此刻，林子云想天空澆下一片秋雨，他可以盡情的痛哭一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