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一章 關於過去的事就放心底

掀開窗帘的一角，夕陽已經為天空和大地鍍上了一層淺金色。葉昭放下窗帘，看了一眼坐在他身旁的坂井泉水。

「你八成在想，我為什麼會突然邀請你吧？」坂井泉水的膝上攤開着一本在車站時順手買下的文庫雜誌，輕度近視的她，鼻樑上架著一副輕便的圓框眼鏡，這副模樣，看上去知性而又平易近人。

「不管出於什麼原因，總之都很奢侈就對了。」葉昭回道。

「奢侈？」坂井泉水對葉昭的用詞有些意外。

「當然了。畢竟在我人生的前二十年裏，從來沒想過能和泉水姐一起旅行。」

坂井泉水輕笑了一聲，「本來還擔心你會沒精神，現在看來，這種擔心還是很多餘的。」

「只要泉水姐不因此扔下我一個人回東京，這種事就怎樣都好吧。」葉昭也玩笑着回道。

……

葉昭是在BEING總部的錄音室里遇到坂井泉水的。

最初小報挖他的舊事的時候，葉昭還只當是成名以後必須要經歷的資料大起底，但是當《周刊女性》那份頗具指向性的報道出來以後，他還是馬上覺察到了那份不對勁，同時，那天在咖啡館里河西成夫說的那句「說不定哪一天就會因為什麼事摔個大跟頭」的話也清晰的浮現在了他的腦海。

這一系列報道條理有序，先是用他的一些往事引起人們的好奇心，又因為只是些無關痛癢的小事，沒什麼要緊的東西，所以連BEING這邊都不會防備，之後再溫水煮青蛙似的一點點加料，在這邊猝不及防的時候，把髒水潑到了他身上。這麼流暢的操作，還有一次性聯合起那麼多家小報雜誌的大手筆，除了BRUNING這個業界巨無霸，也沒人幹得出來了。葉昭不得不懷疑，那天河西成夫找到他的時候，就已經準備好了這一環的計劃，和他談挖角的事，也不過是他玩的一招先禮後兵而已。

在BEING公司里，唯一能接受他的提問並且為他解答燃系和BEING恩怨的人也就是明石昌夫了。而當他和明石昌夫約好了見面時間，準時來到BEING總部的錄音室時，卻在走廊里遇到了坂井泉水。

「泉水姐，你也過來了？」

坂井泉水點點頭，「最近在準備新歌，有個地方我覺得不太合適，打算過來借錄音室改一改。」語氣一頓，關切的問道：「這陣子的報道也真是夠嗆，葉君，不要緊吧？」

「暫時還招架得住。」葉昭打開錄音室的門，兩人一前一後走進去，明石昌夫看着一道進來的葉昭和坂井泉水，有些驚訝：「泉水也來了？」

「我們是剛巧碰上的。明石老師，我去對面，你們有事儘管聊不用管我。」坂井泉水說完，沖兩人揮了揮手，進了錄音棚。

控制室里只剩下葉昭和明石昌夫兩個人，明石昌夫坐到椅子上，順手把旁邊一把轉椅推到葉昭面前，「坐吧。用不着說，肯定是為了那些報道的事？」

「老師，前陣子有BRUNING事務所的人來找我，要把我從這邊挖走，被我拒絕了。在那之後，市面上就出現了第一本報道我的雜誌，所以我想，這事兒多半是BRUNING的手筆。我就是有點不明白，咱們公司跟燃繫到底什麼仇什麼怨？我去上MS的時候，BRUNING的小泉今日子就對我冷言冷語的，現在這些報道也是，不光是我，連公司的三代老底都一塊給揭了。」

明石昌夫聽完葉昭的話，沒有急着回答，而是看了一眼對面的錄音棚——雖然坂井泉水進去以後就把連接控制室的那面玻璃牆的窗帘拉上了，那是坂井泉水錄音時特有的習慣。過了一會兒，明石昌夫才說道：「都說藝人的粉絲身上，多半有點跟藝人相似的地方，這話倒不假。」

「什麼意思？」

「我問你，你是從什麼時候成了泉水的粉絲的？」

「這個嘛……」葉昭想了想，「從最開始的時候吧。」上輩子雖然在90年代的時候就聽過ZARD的歌，但是等他真正喜歡上坂井泉水這個人的時候，她早已經香消玉殞了。現在又回到94年，在知道她全部人生軌跡的情況下，說是最開始也不為過。

「既然這樣，你一定也知道她出道前做模特的那段經歷吧？」

葉昭點點頭，「泉水姐在歌手出道前曾經是星辰的簽約模特。」還拍了一些大尺度的寫真。

「BEING和星辰事務所的投資方是同一家財團，所以在成立之初，兩家之間的合作就比較多。當時公司選拔B.B.QUEENS和音時，星辰那邊派了幾個新人來參選，泉水就是其中一個，長戶社長選中她作為ZARD主唱出道的時候，就把她的合約從星辰過檔到了BEING。」

「1992年，ZARD慢慢走上正軌，在電視上亮相了很多次，也決定了第一次巡演的日期，就在形勢大好的時候，雜誌上突然也像你現在經歷的這樣，先是報道了一些她學生時代和當辦公室白領時的事，由於我們公司的歌手曝光率都比較少，所以這種雜誌一直很受民眾歡迎。就在這份好奇心到了頂點的時候，那些她當模特時拍過的寫真突然鋪天蓋地襲來，除了真實存在過的那部分，還摻雜着一些假的黑料。」

「你既然進了這個圈子，也該知道小報最毒的地方就是那種半真半假的東西，因為有真的那部分存在，人們也會下意識相信假的那部分。泉水的性格本來就靦腆內向，不擅長爭辯，看到那些不實的報道以後，在錄音室里崩潰大哭。原本喜愛她的觀眾，在看了這些報道之後也對她產生了懷疑，為了不引起多餘的騷動，連原定的巡演也取消了。」

「怎麼樣，聽起來是不是很熟悉？」明石昌夫慢慢問道。

「BRUNING整人的手筆真是如出一轍。」葉昭的聲音有些低沉。他知道坂井泉水那所謂的出道前「黑歷史」，卻從來不知道這件黑歷史的爆出，用的是這種血淋淋的方式。

「BRUNING之所以能迅速稱霸藝能界，依靠的就是不斷吞併蠶食小公司。最初BEING只是個不入流的小製作公司，燃系自然不放在心上，等到我們成功推出了TUBE和B』z，BRUNING試圖故技重施，提出要購入旗下歌手的歌曲版權，結果被斷然拒絕掉了，從那之後，兩家公司就有了芥蒂。」

「之後為了防止被燃系吞併，BEING、星辰、還有業內其他幾家公司，大家一起成立了一個抗擊BRUNING勢力的聯盟，這下子更是徹底站到了BRUNING的對立面，所以你才會在MS上被BRUNING的藝人冷言對待。這幾年BEING的風頭一時無兩，BRUNING在音樂方面又後繼乏力，不能搶佔市場的情況下，就開始到處挖這種邊角小料，真真假假放給雜誌，利用他們的媒體資源大肆渲染。」

「那麼，」葉昭想到BRUNING那遍佈娛樂圈的關係網，靈光一閃，問道：「BEING的藝人之所以低調不上電視，也是因為BRUNING打壓了？」

「沒錯。公司本身不太喜歡音樂之外的宣傳是一部分原因，但是更大的原因是來自BRUNING的壓力，他們不僅用降低酬勞的辦法搶佔我們在廣告和影視方面的資源，在和他們關係親密的媒體那裏也發了話，要不是我們和朝日電視台關係不錯，而朝日電視台勢力也大到輪不到BRUNING指手畫腳，你們連去MS打歌都沒什麼機會。」

葉昭完全沒有想到，在這個年代裏，竟然還藏着這麼多的秘辛。作為後來者，葉昭所了解的的只有BEING營造給外界看的那種所謂低調本質，全然想不到這份低調本質當中，還隱含着無法突出重圍只得選擇另闢途徑的迫不得已。為了追求自由進入BEING的他，也因為身上貼上了BEING系的標籤，在剛進入娛樂圈的時候，就為自己樹了一個大敵。

「如何？聽了這些事以後，有沒有覺得壓力很大？」明石昌夫問道。

葉昭笑了笑，「非但沒有覺得壓力大，反而更加有動力了。」BEING如果畏懼BRUNING，大可在BRUNING遞出橄欖枝的時候主動投誠，有了他們的支持，說不定這間小製作公司也能發展成業內數一數二的大唱片公司，可長戶大幸寧可全盤放棄媒體資源，只當個專心音樂的製作公司，也不願被大事務所當作口糧吞下去。

同樣，葉昭如果畏懼BRUNING，那麼爽快接受河西成夫的招攬就能擺脫所有的困境，可歸根結底，再強大的勢力，如果只一味屈服於比自己更強大的一方，那麼也永遠都只能是案板上的一塊魚腩，哪怕再弱小的勢力，只要有一顆敢於反抗的心，就終有一日能擺脫強者的束縛，成為自己命運的主宰。

得到了想要知道的東西，葉昭的心情放鬆了不少，至少，在戰鬥開始前，總得先知道對手是誰吧？雖然現在的他在BRUNING眼裏，離對手兩個字還差著十萬八千里，但是想要在日娛圈裏往上走，今後這樣的交鋒還多得很呢。

師徒兩人結束談話以後，坂井泉水通過連着控制室的麥克風告訴明石昌夫，請他幫忙監一下棚，難得能見識到坂井泉水的錄音，葉昭索性留下來一塊聽着了。坂井泉水錄了兩遍以後，出來和明石昌夫討論了一些細節，葉昭也參與進來，斟酌著提了一點自己的意見。

曲子討論告一段落，坂井泉水抬手看了看腕上的表，突然問葉昭：「葉君，接下來有什麼安排嗎？」

「沒有。」

「既然這樣，能不能陪我去趟鎌倉？」

「誒？！」

就這樣，葉昭和坂井泉水一道乘上了前往鎌倉的電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