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四章 光的陰影
程素安頓好了歸景，讓他安安靜靜地坐在座位上，自己趕快出去又洗了把臉恢復理智，然後把單給買了，扶著歸景出了門。
先把歸景送回家吧，程素心想，看現在這樣也不像是個神志有多清楚的，萬一迷路了可不好。
歸景卻出乎了他的意料。似乎在剛才那一出吐露心聲之後，他的意識就已經恢復了正常。也或許是因為程素剛才那個回答，讓他對明天對未來又充滿了無限希望。
他已經失望過很多次了。但也正因如此，他對希望也有着更大的渴望，也更不怕失望。
他只怕程素嫌棄他是個同性戀還喜歡自己，連朋友都不跟他做了。
他們並沒有太多話，但兩個人的內心卻不可避免得都那樣澎湃。
各有各的心事，又各懷各的喜悅。
時間已晚，計程車開得很快，程素囑咐司機在樓下等他，自己看着歸景一切正常地上樓，和他告別，這才放心地下去，重新坐上計程車回學校。
走在回寢室的路上，腦海里歸景所說的字字句句依然還不停回蕩。
沒想到分別之後一個人回想，更讓他覺得他心疼不已。
歸景是那時候自己最好的朋友，自己也是歸景最好的朋友。
自己找了女朋友。
歸景打了他一拳然後轉學，多年沒有和他聯繫。
這幾件事之前他一直捋不清楚關係，不明白自己在什麼時候惹了歸景生氣，然後他又因為怎樣的變故不得不離開水城去北城上學。
他甚至來不及詢問原因，歸景就消失了。
原來歸景從那時候開始就喜歡上了自己，而自己不僅渾然不覺，還找了女朋友。若僅是如此他還不會如此愧疚，最重要的是自己找了女朋友這件事，歸景幾乎可以說是最後一個知道的。
他不知道那時候的自己是怎麼了。
或許是出於內心深處的自卑，或者是因為青春期的血氣方剛。那個女孩挺好看，對他很熱情溫柔也很體貼，以至於她一表白，程素就答應了。
他最後悔的是沒有把這件事第一時間告訴歸景，儘管他可以給自己找到無數個可以說得過去的理由。
只是沒想到，他和歸景之間的路，以此為分叉路口，走向了兩個不同的方向。
更想不到的是，歸景的姐姐就在那段時期生病去世。
那是和歸景最好的姐姐，是他一直跟自己念叨著的最愛的姐姐。
程素心中百感交集。他無法想像那時的歸景面對這樣的雙重打擊有多難過多絕望，無法想像轉學來到一個完全陌生的地方是如何重新振作起來找到自己生活的方向。
孤單的時候有人陪着他嗎？有心事的時候會自己一個人買醉嗎？這些年他是如何度過？又如何說服自己重新來面對程素？歸景他到底下了多大的決心？
程素不敢想。
他以前總覺得自己可憐，那時的好多所謂朋友甚至女朋友接近他的目的都是歸景，好像自己根本就沒有存在的意義。
有時候他甚至會嫉妒歸景，嫉妒有他在的地方，永遠都有他的光亮遮蓋了自己。
但他忘了，能帶來光亮的人，也會產生陰影。
直到不久前歸景重新找到他，告訴他想要他和自己都忘了過去。然後他們一起合唱歌曲，一起做CV錄廣播劇，一起吃飯一起去遊樂園，甚至一起被網絡暴力也被共同的粉絲站CP，還有剛剛發生的歸景對他的告白。
原來自己，這個一直都被自己否定的自己，竟然成為了他一直追尋着的光的光。
這句看起來就很拗口的句子，真實地發生在了他的世界。
愧疚填滿了心頭，像被搖晃過的可樂不斷滋滋冒出來的氣，噗噗溢在他踏在樓梯的雙腳上，越來越沉。
歸景這個名字對他來說，到他說出那段話的前一刻為止，從未被程素列入過「戀人」或「准戀人」的範疇，哪怕只是關於愛情的幻想，也從未出現過男生。
靠。
這世界怎麼這麼奇妙。
要是答應了，自己就會和歸景在一起了。
他們會和很多人不一樣，他們無法擁有真正屬於自己的孩子，他們也許還會被人嘲笑甚至指責被扣上異端的帽子。
砰，程素一頭撞在了寢室門上。
「誰啊？」門內傳來聲響。
程素趕緊掏出鑰匙開門自證身份。
「是你啊……」齊江正跑過來，和剛打開門的程素差點撞個滿懷，他眼神複雜地看着正揉着腦袋的程素。
「你用腦袋敲的門？不是我說，程素你這敲門方法略別緻啊……」
程素沒理，徑直走進去，一屁股坐在自己的位置上，兩腿一伸兩手一攤，擺成一個依稀可辨的「大」字。
「你喝多了？」安聊樂問，「這身上的酒氣重得……」
「灑了。」程素簡明扼要地回答。
「好嘛，那快去洗澡，不然在這味兒里我還真睡不着。」安聊樂說。
程素聽話地收拾了東西跑去洗澡。時間也不早了，大家一個個都哈欠連天的，沒一會兒就都爬上了床。
程素一開衛生間的門就知道他們都睡了，躡手躡腳地躺在床上，卻翻來覆去怎麼也睡不着。
—還沒睡？
是齊江的微信。同時，程素還聽到了對面床鋪傳來的窸窸窣窣的聲音。
—是啊睡不着，你還不睡嗎？
—我也睡不着呢，不知道怎麼回事。對了，我想問你個事兒。
—你說。
—那個啥，你別嫌我管得多瞎打聽啊。
—沒事，我們好兄弟來着。
—那什麼，歸景他……他是不是喜歡你？
震驚。
這麼明顯嗎？程素不敢相信，他還藏着掖着以為是個天大的秘密。以至於齊江下一條微信發過來了，他還沒想到要回。
—……生氣了？
—啊，沒沒。為什麼會想問這個？
—這麼看來的確只有我問了，不過剛才回來的路上大家才剛剛聊過，真的太明顯了啊，你以為呢？
我以為只有我和歸景兩個人知道。
不過這句話程素沒說。人家齊江都到這個份上了還自以為是秘密，那倒是有點自作多情了。
—是的吧。
既然如此，對好兄弟程素也不想隱瞞，爽快地承認了。而且對於歸景的性向，這群人都知情，要是不屑早就該不屑了也不用等到現在。
—那你怎麼想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