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便衣警察》第三部分(58)

《便衣警察》第三部分(58)

這次來提審,還是那幾個老對手——姓段的頭頭、身材胖大的中年人,還有那個外表秀弱,而在仙童山卻一拳頭打松他半邊牙的小夥子。今天審什麼?他在他們臉上猜測著,卻看不出一點吉兆。

姓段的開門見山,用很平常的口吻說:「今天有些問題要進一步核實一下,主要是關於0號計劃的一些細節,聽清了嗎?是細節。」

他很輕鬆地點點頭,若無其事地說:「可以。」

「好,我問第一個問題。」姓段的問話照例是乾脆利索的,「你所執行的0號計劃是一絲不差地按照馬爾遜交待的方案進行的嗎?」

他不假思索地說:「當然。馬爾遜強調過,對於他設計的計劃,情報員只能遵命行事,不能獨出心裁,另有發揮。」

「他在這個計劃中所特彆強調你不許更改的部分是什麼?」

他疑惑地眨着眼睛,不明白這問話的意義,想了想才說:「行動的細節,細節不能更改,他強調過。」

「指哪些細節?」

「細節?很多,都包括。我以前不是談過了嗎?」不知道是不是剛才那個好夢壯的膽,他今天答問的口氣特別硬。

「施季虹向我們檢舉盧援朝時說的那些話,屬於不屬於這個細節的範圍呢,是不是也是馬爾遜預先設計好了,再由你教給她的?」

「是的。」他很冷淡地答道。

「那天天晴月好,在月光下她看見盧援朝跳進江一明家的窗子,這些話都是馬爾遜設計的嗎?」

「時間這麼久了,這些具體的話我怎麼能記得住呢?」他覺得自己這種身份的間諜,在審訊員面前是不能一味軟弱的,否則萬一將來回去和馬爾遜說起來,可就真是「英雄氣短」了,「我記不起來了,請原諒。」他果斷地說。

對於他這種一反常態的倨傲,姓段的沉默了片刻。是一種令人心驚肉跳的沉默。

「徐邦呈,我提醒,你現在的心理狀態是有害的,你還對自己的前途抱有什麼非分的幻想嗎?」

真是一針見血,他心裏跳起來,卻耷拉着眼睛不說話。

「嘩啦」一聲紙的聲響,接着是姓段的聲音:「你認識這個嗎?」

他抬了一下眼皮,「這是那封報警信吧?我說過了,我不知道是誰寫的。」

「那我告訴你。」審訊者一字一板地說:「這封信的作者,就是馬爾遜讓你抓的那個替罪羊——盧援朝!」

他目瞪口呆,好像眼前炸響了一顆雷!

——盧援朝?!

姓段的面色平靜,放下那封報警信,淡淡地冷笑一下:「你是老手了,我想用不着解釋了吧。」

他的眼睛直勾勾的,瞳孔忽地放大了幾倍,全身悚然一抖,彷彿一下子沉到了暗不見底的地獄中。啊!啊!啊!——全明白了,他全明白了,整個0號計劃,整個陰謀,整個騙局全部都明白無誤地展現在眼前,讓人一覽無遺,看個穿透!

審訊者沒有馬上接着問,好像是給他時間去回味,去反應。他如同一個癌症病人突然知道了自己已經死在臨頭,全部精神幾乎在一秒鐘之內就崩潰下來,他全身抽動,拚命想哭出來,可卻是一聲令人毛骨悚然的乾嚎。直到這一刻,他這個曾經全身心熱衷於冒險事業的理想家,才算真正地悟破了間諜生涯的冷酷!這些年,他就像一個不知疲倦的陀螺,被人抽打着賣命地旋轉,及至停穩下來看清楚那光怪陸離的四周原來竟是一個充滿了謊言和詭計的世界時,卻已經歪倒在塵埃中再也站不起來了。他看到了,清楚地看到了自己無可挽回的末日,他痛哭起來!

沒有人打斷他,沒有人制止他這種垂死的發泄,然而,除了幾聲絕望的哀鳴還能有什麼作為呢?沒有了,沒有了。他的幻想,他的希望,全部寄托在馬爾遜身上,他崇拜了多年的馬爾遜,他一向看作寬厚仁慈、愛兵如子的馬爾遜,卻恰恰是這樣一個陰險狡詐、殘酷無情的魔鬼!當他需要你的時候,可以像父親一樣愛護你、厚待你,欺騙你做着一個又一個天真的夢,而當他更需要另一個人的時候,又可以毫無吝惜地玩弄着你的忠誠,把你犧牲掉、葬送掉,就像踢開一條玩膩了的狗那麼簡單。想起馬爾遜握着他的手,和他相約重逢時那個真誠鄭重的神情,誰能料到這竟是一個徹頭徹尾的騙局,一個大騙局呢?

他恨自己,恨自己,恨自己!恨自己!

「好,」審訊者嚴厲的聲音壓過他的欷歔,「我接着問剛才的問題,施季虹檢舉盧援朝時所說的在月光下看到的情況,是不是全部由馬爾遜預先設計好的?」

「是的,每一句話都是的,」他筋疲力盡地答道,「馬爾遜是根據氣象衛星的預測,告訴我那天南州地區是晴天,月亮很好。還說,還說……你問我什麼?」

「那天月亮很好,馬爾遜還說什麼?」

「還說,說盧援朝應當穿灰色反光的衣服,因為月光下一切都是灰色的,哪怕那衣服原來並不是灰色的。」

「好。」姓段的揮了一下手,坐在右側的姓周的年輕人一字不落地把剛才做的審訊記錄對他朗讀了一遍,然後問:「有錯的嗎?」

「不,沒有。」

「簽字。」年輕人把記錄移送到他面前,他哆嗦著簽了字。

「指紋。」年輕人又遞過一隻印泥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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海岩成名作:便衣警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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