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一十六章

第一百一十六章

市公安局的食堂后廚里,炊事員們忙得熱火朝天,切肉和面,擀皮剁餡,所有人都在為包餃子做準備。

而剛到局裏的丁戰國,沒去辦公室,卻先來到了這裏。他以孩子身體不好為由,找炊事班長要了個治療貧血的食療方子。

灶台邊上,炊事班長在得知他的來意后,很樂意地對正拿着紙筆準備記錄的丁戰國說:「紅棗、枸杞子、黑木耳。對,還有烏雞,一起燉,最補血了。」

「鍋呢?鐵鍋行嗎?」丁戰國認真地記着。

「最好是砂鍋。你家裏要沒有,就從這兒拿一個回去。」

丁戰國抬起頭,咧嘴一笑:「要是能在這兒燉,就更好了。我這手拿把槍還行,蒸炒燉煮,什麼都沒戲。」

「這算啥事,我給你燉。」炊事班長熱情地接下了這個活兒。

「太感謝了。」丁戰國對他報以一個感謝的微笑。

丁戰國沒注意到,他身後一直跟着一個人,這個人在監視到這一幕後,悄然離開,轉而走向了高陽辦公室。

這個一直監視着丁戰國的人,是小唐。他來到高陽辦公室后,開始向他做着彙報:「昨天夜裏一直在家,早晨出門,除了吃炸糕,一路上走過來,沒有和任何人接觸過。剛剛去了食堂。」

「去食堂做什麼?」高陽低着頭,削著一個蘋果。

「要食療的方子。給孩子治貧血用的。」

「不錯的理由。孩子身體不好,誰都沒法拒絕。」說完,他抬起手腕,看了看錶,「如果我沒猜錯,他差不多快來了。」

「找您?」小唐有些狐疑地問。

高陽點點頭:「以進為退。這也算另一種主動出擊。如果我是他,也會這麼做。」

話音未落,門外就傳來了一陣敲門聲,二人齊刷刷地看向了門口。門開了,果然是丁戰國。

小唐見他來了,果斷地往外走去,與他擦肩而過的時候,小唐跟他打了聲招呼:「丁科長。」

丁戰國沖他點點頭,算是回應了。

小唐剛走到門口,便聽見身後的丁戰國說:「高局長,醫院的化驗結果出來了,孩子貧血,我想請個假。」

接着,小唐推開門,慢慢地往走廊的一側走去,在他身後,他依稀聽到丁戰國的話從門縫裏傳了出來:「……平時也不知道,要不是這次住院,我還迷糊著呢。不會耽誤值班,今明兩天,有事一個電話我就能過來……」

隨着他愈走愈遠,聲音漸漸在他身後消失了。

小唐走到走廊盡頭一間不起眼的屋子裏。屋裏,十幾個身着便衣的偵查員坐在椅子上,眼神充滿期待地望着他。

他把門關上,在眾人期待的目光中,輕輕地說:「兔子準備出窩了。從現在起,他到的每一個地方,都要保證有我們的眼睛和耳朵。」

他環顧了一圈,然後命令道:「出發。」

出了高陽辦公室,丁戰國便徑直走出了公安局,伸手攔了一輛計程車,鑽了進去,前往農貿市場。

臨近除夕,農貿市場里有着最後的熱鬧,卻很是雜亂無章,買東西的買主和賣東西的攤販都有種最後收場的急促感。

人群里,丁戰國淡定地穿行其間。他走到一個關着幾隻烏雞的籠子前看了看,在還了一番價錢后,買下了一隻烏雞。

遠遠地,身着便裝的小唐,遙遙地看見拎着烏雞的丁戰國從市場里出來,拐進了旁邊的一條小巷。

他快步追到巷口,往裏一看,只見丁戰國已經走到了小巷的盡頭,他跟了過去。

穿過這條小巷是另一個集市,這裏賣的是各類調料:花椒大料、油鹽醬醋。

小唐在川流不息的人群里搜尋着。很快,他看見了不遠處的丁戰國,正在一個小攤前討價還價。

買好了調料,他見丁戰國溜溜達達地從集市裏走了出來,一邊走還一邊看看手裏買的東西,就像一個尋常人家採買年貨的父親一樣,在他身上看不到任何可疑的舉動和行為。

順着藥店夥計的指示,李春秋駕駛着轎車一路前行,就在他行駛到一條狹窄的小街時,目光忽然被車窗外一堵斑駁的磚牆吸引住了。他死死地盯着那堵牆,他認得那堵牆。那天和魏一平一起去送炸彈時,司機正是將車停在了這堵牆的前方,也就是在這兒,那個日本男人上了車。

李春秋從車裏下來,四處看了看,只見這堵牆其實是一條街的街尾。在這堵牆的外面,有一條相對寬闊的街。這條街上的大部分店鋪都已經關門了,只有一家飯館還開着,斜伸出來的煙囪里有煙徐徐地冒着。

李春秋想了想,朝那家飯館走了過去。飯館里,桌椅板凳全部胡亂地放在一起,看樣子這裏也要提前打烊了。

李春秋借口希望他們送個餐,和掌柜聊了起來。

掌柜一邊拿着一小盆熬好的糨糊往春聯上刷,一邊對李春秋說:「真沒法送了,后廚的火剛熄,夥計們都回家了,沒法送。」

李春秋站在櫃枱邊上,一臉沮喪道:「這幾天就你這家開着,我還以為能有口熱乎吃的。算了,有臘八蒜嗎?我買點兒帶走。」

「行,等著。」說完,掌柜放下糨糊,往後廚走去。

趁著掌柜去后廚拿臘八蒜的間隙,李春秋迅速在櫃枱上翻開了賬本,快速仔細地看着。

不一會兒,掌柜搬著一罐臘八蒜從后廚里走了出來。他一挑后廚的帘子,看向前屋的時候,愣住了。

前屋裏已經空無一人,櫃枱上,那本厚厚的賬簿被翻開撇在了一邊。

一所昏昏暗暗的民居里,煙霧繚繞。

這間民居比日本男人先前住過的那間大一些,靠窗戶的南牆盤著一個大炕。炕中央擺着一張小炕桌,桌上放着一堆藥瓶和一些大餅。

日本男人躺在床上,舉著一桿煙槍,對着床邊小桌上點着的一盞煙燈點着。

他深深地吸了口煙,徐徐地吐了出來。

他對面的椅子上,彪子正靜靜地坐在那裏,認真地看着手裏的一張地形圖。

日本男人嘟囔了一句什麼,彪子沒聽清,他抬起頭看了看日本男人,問道:「你說什麼?」

「這些煙土越來越差了。」日本男人有氣無力地看着手裏的煙槍。

「知足吧。共產黨的地界,有點兒能冒煙的東西就不錯了。」彪子斜睨着他,冷哼了一聲。

日本男人嘆了口氣,轉而問他:「我的船票呢?」

「晚上有人會給你送過來。」

「這東西說是止疼葯,其實是鴉片。說給我船票,但天天就這麼拖着。不給我煙,我連飯都吃不了,你們說什麼,我就得幹什麼,用這玩意兒控着我,什麼條件也不能提。我腦子還在,我知道你們的手段,我什麼都知道。」日本男人把煙槍放下,看看彪子,「幫我轉一句話,錢我也不要了,船票給我,把我送到大連,我感激你們一輩子。」

彪子看完了地形圖,把它小心地收起來,裝回兜里:「你是個聰明人。錢的事,他們許了你多少,沒人交代過我,照我看,也給不了了。至於船票,我可以幫你去問問。」

他站起來,往外走了兩步,又問了一句:「你在圖上標的那個『教場北』,是唯一的入口?」

日本男人還沉浸在鴉片的勁兒里,渾身都虛軟著,他虛虛地點了點頭。

彪子看了看他:「少抽點兒吧。再這麼抽下去,就算上得了船,你也得死在海上。」說完,他走出了裏屋,將院子的大門關上。

日本男人絲毫不理會他的忠告,給煙槍里又加了一勺藥膏,深深地吸了一口。

過了不一會兒,門又開了。

聽到門響,日本男人在屋裏遙遙地問了句:「怎麼了?」

大院裏,一片沉寂,沒人回答。

見無人應答,他又問了一句:「誰?」仍舊是一片沉寂。

日本男人覺得有些不對勁兒,他晃了晃腦袋,使勁兒搓了一把臉,迫使自己清醒過來。他從枕頭底下摸出一把短刀,跳下床去,一瘸一拐地挪到了門邊。

他先是聽了聽門外的動靜,然後慢慢伸出手,把門輕輕地推開,急速沖了出去。剛一出去,他就被門外的李春秋猛地踹了進來,狠狠地摔在了地上,而他手裏的刀子也被李春秋敏捷地奪走了。

李春秋拿着刀子,居高臨下地看着他,目光冰冷。

「你?」日本男人躺在地上,顯然是認出了他,「你們的人來過了,圖紙也拿走了,你還要什麼?」

「知道我是誰嗎?」李春秋死死地瞪着他。

日本男人看着他沒有說話。

「還記得趙冬梅嗎?」李春秋蹲下身子,咬着牙,極力地壓制着自己的情緒。

「趙冬梅?」日本男人蹙著眉。

「那個把你扎傷的女人。」李春秋滿含悲憤地望着日本男人,恨不得將他千刀萬剮,「我是她丈夫。」

日本男人顯然沒有想到李春秋和趙冬梅的關係,他匪夷所思地看着李春秋。突然,他晃了晃腦袋,鴉片的勁兒又上來了,他的眼神有些渙散。

「告訴我,她在你這裏,看見了什麼?」李春秋定定地凝視着他。

「不,什麼都沒有,你聽我說,我不知道你是她什麼人,我也不認識你們,我不認識。」日本男人不停地搖著自己的腦袋。

李春秋見他這副恍惚的模樣,看了看炕桌上的煙槍,冷哼一聲:「過得比日本投降之前還舒服,魏一平和騰達飛對你真不錯。」

「我什麼都不知道,我也不認識你太太,都是他們安排的。你不該來找我,你該去找他。」日本男人的呼吸開始有些急促起來。

「他們在哪兒?」

「我什麼都不會說的。」日本男人慢慢地笑了。忽然,他的笑容凝固了,他死死地看着李春秋,「你去死吧。」

壓抑到極限的李春秋再也忍耐不住,他突然將手裏的那把短刀高高揚起,猛地往下一插,手起刀落,那把短刀一下子扎透了日本男人的腿。

接着,他的耳畔傳來了一聲慘叫。

此時,彪子正在電話亭里給魏一平打電話:「我確認過了,只有那一張圖紙。對,路線也搞清楚了。他說他不要錢了,把船票給他就行。」

因為太冷,彪子用頭和肩膀夾着電話聽筒,兩隻手不停地搓著,放在嘴邊哈著氣。

他在聽到電話那頭魏一平的那句「把他處理了」之後,把聽筒拿在手裏:「明白了。能用槍嗎?我的手還沒好利索。好,知道了。」

說完,他把電話一掛,推門出去,再度往日本男人的住所走去。

這個當口,那個日本男人靠着床邊坐在地上,不知道現在的他是真的陷入了鴉片的迷幻里,還是已經從那個勁兒里緩了過來。一張臉蒼白如紙,眼神迷離,他閉着嘴,一句話都不說。

過了好一會兒,他看着背對着自己、在小桌邊忙活着的李春秋,淡淡地說:「別費勁兒了,我什麼也不會說。你是個叛徒,你不會活到明天的。」

李春秋沒理會他,兀自擺弄著鴉片膏、杯子、藥片和一支注射針筒。

「都是聰明人,誰也別蒙誰。我說出來,你也一樣會殺了我。我不說,還能保半條命。」日本男人一邊說一邊看向門口,顯然,他是在希望彪子能早些回來。

李春秋把各種東西都倒進了一個杯子裏,飛快地配製著。對付魔鬼,只能用地獄里的手段。

方才看到桌上的鴉片,李春秋猛地想起早年在醫學院的圖書館里,曾看到過的一篇關於「迷幻劑」的論文。鴉片超量進入人體以後,帶來的不再是興奮,而是迷幻。

現在,他在儘可能地回憶論文中提到的原料比例,實在想不起來的,他就只能根據經驗來了。

調製好后,他將注射針頭探到他調製的杯子裏,從裏面吸出了一管褐色的液體。

李春秋走到癱軟在地的日本男人身邊,擼起他的袖子,把針頭刺進了他的小臂,將液體推了進去。

漸漸地,日本男人面孔上的表情由憤怒逐漸變得平和。他的嘴角開始微微上翹,眼神迷離地微微笑着,似乎進入了另一個世界。

「還疼嗎?」李春秋聲音顯得異常地和藹。

日本男人慢慢地搖了搖頭。

「舒服嗎?」

日本男人又微笑着點了點頭。

「你現在在哪兒?」

「在天上,在雲彩上,就這麼飄着,太陽照着我,真暖和啊。」日本男人迷醉了,他彷彿真的置身在雲彩之上,整個臉龐都帶着舒服的笑。

「認識魏一平嗎?」

「不認識。」

「『黑虎計劃』是什麼?」

日本男人再次搖了搖頭。

「我是你的朋友啊。」李春秋輕聲地說,嘗試着引導他。

「我要是說了,他們就不會送我回日本了。」日本男人微笑着,好似已經在雲端里看見了他的家鄉。

李春秋表情凝重地看着他,顯然,「黑虎計劃」這四個字被他用固有的保護形式,固定在了意識里。看來,想問出有用的東西,必須換一種方式。

正在這時,日本男人的身子開始微微發抖起來。李春秋拿過一件衣服,幫他披到了身上,接着問:「你們在哪裏試爆的炸彈?」

「山谷。一個很遠的山谷,四處都是雪。」日本男人眼神迷離。

「你知道那個地方。對嗎?」

「對,我知道。那個地方叫獨山子。」

「你在這兒的主要工作是什麼?」李春秋繼續問。

日本男人的嘴唇已經開始發灰了:「圖紙。畫圖紙,一個隧道。通往很多地方的隧道。」

「能通到哪兒?」李春秋扶着他,追着問。

「很多地方。每一個地方。」日本男人的聲音越來越低。

「最重要的出口在哪裏?」

「在……」話還沒說完,日本男人的手便垂在了地上。

李春秋蹙著眉,有些沮喪地用手探了探他的鼻息。果然,他已經死了。

正在這時,門外突然傳來了院裏的大門被推開的聲音。李春秋一臉驚愕,他沒想到有人會來。他轉頭看了眼,然後迅速用日本男人的衣服蓋住了他被扎透的大腿,躲進了大衣櫃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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