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九十八章 無召而歸（二）
陸青雲滿臉不贊同，痛心地說道，「爹，身為臣子理應忠君愛國，忠臣安於心，諛臣安於身，天子無為而百姓無辜。我相信皇上不是個昏庸無能之人，哪怕一時聽信讒言，但他也不能一意孤行，為人臣者，不求名留青史，但求問心無愧。你這樣通敵叛國，冒天下之大不韙私自回京，是將自己陷於不忠不義的境地，是不顧陸氏滿門百年聲譽，要擔起造反的名聲嗎？」
「大膽。」陸詹暴呵，「我以為這麼長時間你至少能看得明白聽得明白了，哪想你這逆子竟然迂腐至此，愚忠愚孝。我就不應該同意你去讀書考科舉，那些腐朽的酸文假道德，倒是叫你蒙了心眼，讀出一肚子的墨守陳規，不知變通，沒有我陸家男兒的半點骨氣。」
「爹！」陸青雲感到悲涼，「我都知道了，我都知道了，你跟北烈皇的約定是他助你弒君奪位，你割邊境十座城池於他。爹，你不覺得良心不安嗎？大逆不道，起兵造反，你才是有辱陸氏宗訓。」
陸詹平靜無奇的臉上突然生出一股戾氣，眼神犀利兇狠地盯着陸青恆，忽地一笑，「知道了也好，早晚也要知道。是，我是有改朝換代的打算，既然他朱氏無才無徳，偏信小人，寵養宦官，外不能平天下，內不能富民生，那要他何用？不如早早退位讓賢的好，省得西甘早晚敗在他朱氏手上，到時候與其被他國吞滅，不如趁早交到我的手。憑心而論，西甘這半壁江山也算是我陸詹打下來的。」
陸青恆激動不已，悲觀失望驚恐痛心之情齊齊湧上心頭，胸口一滯那種全身無力的感覺又上來了。他知道必是藥效又發作了，陸詹為了控制他在他飲食中下了葯，不能使力和動氣，一旦情緒波動大就會觸藥效，四肢無力。
「爹，你有為娘親他們考慮過？萬一行跡敗露，皇上第一個要殺的就是他們呀。」
陸詹扶陸青恆坐好，往他背後塞了一個靠枕，又給他倒了杯水，才坐回自己的位置淡淡地說了句，「你娘，被皇帝囚在了宮中。」
「什麼？」剛坐下的陸青恆大驚失色，掙扎著沖向茶几，「爹，你說什麼？他們，他們抓娘和弟弟妹妹？二殿下，二殿下他……」
「榮王沒來信告訴你是嗎？孩子，你太天真了，榮王難道不是姓朱？他與你再好，也沒有江山重要吧？他能蟄伏這麼多年本就不易，又怎麼告訴你這事讓你去求他幫忙呢？」
「不，榮王不是這樣的人，他答應過我會護陸家平安的。」
「消息是今日早上傳到我手上的，這也是我為什麼改變原計劃要加快行程的原因。從京中傳信到這最快也要半月左右，也就是說你娘被困在宮中至少過了半個月。憑榮王的心機，這期間他若真出手相助，你娘應該早回家了。」
陸詹說完就見陸青恆臉色灰敗的跌坐在位置上。其實他說的一半真一半假，從趙雅薇傳信給他說了她的計劃開始，他就猜到了朱禧道不會輕易放人，於公於私朱禧道都會將人留下。他現在正好拿這事來絕了陸青恆這孩子的念想。這孩子就是太重情，將來就算髮生點什麼，他也能將責任推到朱家人頭上去。陸詹對榮王朱靖鈺從來都沒放心過，他直覺那個跛腳的二皇子，絕非一個簡單的人。
陸青恆手腳冰涼，心裏發寒，「娘她還好嗎？」
「收到信時，一切尚好。」
「那雲兒他們幾個呢？」
「他們去參觀群英會了，正好不在京中，算算時間也該回家了。」
「皇上為什麼要囚禁娘？是因為知道了你要……要謀反嗎？」
「當然不可能，我們的計劃絕對天衣無縫，除了自己人絕無其他知道。」
「那皇帝這是為何？」
陸詹看了陸青恆一眼，搖頭道，「為父不知，所以恆兒，你現在相信為父說的話了嗎？我不造反，他也沒打算放過我們全家。」
陸青恆現在腦子一團亂，他的認知和現實起了嚴重的衝突。他從小被灌輸的思想就是忠君愛國，報效朝廷，以天下為己任，寧可青山埋忠骨，不為叛國臭萬年。
而如今，第一個打破他這種信仰的，竟然是他的親生父親，一個他視為天，視為神的男人，他從小愛戴崇拜的爹。縱使理由讓他無法反駁，但他也接受不了這種決定。
陸詹有點心疼地看着陸青恆眼中的光芒一點點消散，這個兒子一直都是他的驕傲，也是他唯一的希望，他捨棄了那麼多，佈局了那麼多年，還不都是為他掃平道路。奈何這孩子什麼都好，就是太重情，難免就會優柔寡斷。唉，也怪他，若早點帶這孩子上戰場磨練，說不定就不是現在這性子了。
不過無論陸青恆如何難以接受，開弓沒有回頭箭，他們都沒有退路了，陸詹也不會允許自己有退路，連最心愛的女人他可以捨棄，為了將來，他還有什麼是放不下的？
馬車急馳在林蔭小道上，陸青恆眼皮越來越重，腦子疼得彷彿要炸開，偏渾身使不上半點力，胃裏翻江倒海地疼起來，臉色也開始慢慢變白。陸詹一看陸青恆這樣子，立馬拉過他。陸青恆只覺得眼前一黑，有人在他背上點了下，他整個人就陷入了昏睡中。
陸青恆睡着后，陸詹將他放平，拿了件薄毯給他蓋上，深深地凝視着他的臉。
他有三個兒子，只有陸青恆長得最不像他，青雲與他像貌最相似，那一個，也有他三分精髓在裏面。然就是這個最不像他的長子，其實骨子裏才是跟他一模一樣的，堅毅勇敢、輕不言敗、文武雙全、有情有義。
然陸詹活了一輩子，最不喜的就是這個「有情有義」。當年要不是他顧念舊情，這西甘的天下早就改姓陸了，何以能讓朱禧道暗算他半輩子？不過還好，現在也不晚，從他決心要為自己爭取一次的那刻起，在他心裏沒有「情義」這兩個字了。
伴君如伴虎，他陸詹前半生謹記家規宗旨，一心輔助君王，結果那人強辱他妻，三翻四次要將他趕盡殺絕。士可殺不可辱，他陸詹今天所做的一切不過都是以彼之道還之彼身罷了，論小人，他還真算不上。
另一邊，白紅菱在到達白露山莊前與趙志在路口道別，「趙侍衛，謝謝你送我回來，前面就是白露山莊了，你回去吧。」
閻絕仍然是趙志的模樣，他對白紅菱點了下頭，「王爺交待，王妃若要回家，還是喬裝打扮一下混進去吧，不要讓太多的人知道，悄悄地回去，再悄悄地出來。屬下最近會一直待在這裏，等王爺來信了，便帶王妃去與王爺會合。」
白紅菱愣了下，轉眼便明白了。朱靖鈺做事向來都是滴水不漏，嚴謹得很，一切都安排得妥妥噹噹，她只需照辦便行。
「好，我知道了。」白紅菱想了下，道，「你若有事，就去白露山莊找一個叫小紅的丫頭，她是我奶娘的女兒，在山莊里負責我爹院中的事務，我會喬裝進去找她。」
「好，屬下告辭。」趙志雙腿一跨，率先騎馬進了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