梧桐雨/病雨7(4)

梧桐雨/病雨7(4)

那隻鴿子立即失去平衡,直向地面一頭栽下。

杜元潮忘記了他已是個老人,撒腿向那隻鴿子墜落的地方跑去———他要在鷹爪之下搶先一步搭救下那隻可憐的鴿子。

半路上,他摔倒了。他想爬起來,但他的身體卻已不再聽他的指揮了,怎麼掙扎也爬不起來。

人們將他背回家中,他已不能講話。他一動不動地躺在床上,眼睛只能睜開一道縫隙。

屋裏屋外,人們川流不息地走動着。

黃昏時分,油麻地的空氣里,花香陣陣。杜元潮終於睜開了眼睛,並居然抬起一隻胳膊,用手指指著靠牆放着的柜子。

有人打開了柜子,發現了那隻包裹。

杜元潮的手指便指著那隻包裹。

人們打開了那包裹,露出的是一套嶄新的白色內衣和一套嶄新的黑色外衣,還有一雙嶄新的黑布鞋、一雙嶄新的襪子和一頂嶄新的帽子。

人們將衣服一件一件地抖開來,讓杜元潮看了一遍。他微笑了一下,閉上眼睛,不久,眼角滾出兩顆碩大的淚珠來。

人們立即給他擦洗身子,換上新衣、新襪、新鞋、新帽,剛將他在床上安置好,他便斷氣了。

人們倒也不為下葬的事着急,因為三年前杜元潮已讓木匠為他做好了一口棺材,在西房裏放着。是他親手為這口棺材刷的漆,刷了十八道,而且此後每年的秋天都要再刷一道。人們將棺材抬出來時,只見這口黑漆棺材,幽幽發亮,像金屬鑄成的。

當晚收殮,當晚蓋棺。

準備第二天下葬,沒想就在這天夜裏整個平原都處在了暴雨之中。第二天白天,依然天河泛濫,大雨洶湧。有人惦記着那口未下葬的棺材,但想:天氣不熱,耽擱個一天兩天也無大礙,就先不去想那口棺材,而想着這場大雨又將會如何。

大河小溝像鼓溜起來的肚皮,處處水光逼人。

人們忘記了那口棺材,面對大水,惶惶不安地等待着災難。

這天夜裏,上游的大堤終於崩潰了。

油麻地人逃到大堤上。

大水沖毀了無數房屋。杜元潮的老屋,被水泡成了豆腐渣,軟癱了下去,頃刻間便不見了,而那口黑漆棺材卻很有雄風地漂浮了起來,並在大水之上,昂首前行。

黑漆棺材在油麻地人的視野里神秘地出沒,無處可棲的鴿群繞棺材飛行數圈后,紛紛落在棺蓋上。直到天色將晚,才走它要走的路。

藉著閃電的藍光,油麻地的人看到,黑漆棺材漂去的方向,正是當年杜元潮父子漂到油麻地的來路。

不同的是,漂來的是一塊棺材板,漂去的是一口棺材。

二○○四年八月六日夜初稿於藍旗營二○○五年一月八日夜定稿於藍旗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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將靈魂和慾望浸潤在雨中的佳作:《天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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