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7章 前塵舊夢,木蘭芳尊

第97章 前塵舊夢,木蘭芳尊

勝楚衣端起茶碗,面上竟然含了淺淺的笑意,「她的麒麟拳,你覺得如何?」

「雷厲風行,剛中有柔,動如脫兔,矯若游龍,臣嘆服。」

勝楚衣臉上的笑意又濃了幾分,眼光隨着蕭憐的身影移動,儘是欣賞之色。

紫龍立在身後道:「君上,弄塵君如此冒犯,您……」

「無妨。名分、地位、權力,什麼都可以給,唯獨威信是要自己打出來的,讓他們打一打,所謂不打不相識。」他轉而對憫生道:「你若有興趣,也可以找個機會試試她。」

憫生微微低了頭,謙恭淺笑,「君上,臣不敢,若是不小心傷了雲極太子,君上一心疼,憫生的腦袋怕是要搬家了。」

勝楚衣悠然端坐,神仙姿態,「她若是贏不了你,也無法安然立在本君身側。」

他此言一出,憫生兩眼之中光芒一閃,再偷眼看向紫龍,紫龍立在勝楚衣身後,不動聲色地點了點頭。

憫生便有些擔憂了——男后?

咳,他清了清嗓子,「君上,您不在這七年,辰宿一直跟在您身邊,而宮中朝上,大小事務,我與弄塵、司命三人皆為您小心打點,輪流替您上朝,輪流替您批閱奏章,輪流替您出巡,輪流替您……」他不敢往下說了。

「接着說。」勝楚衣的注意力始終在蕭憐那抹鮮紅的身影上,隨口道。

「還輪流替您納了幾個妃子。」憫生立刻覺得不妥,趕緊補充,「您放心,就是替您收了,沒動,一點都沒動。」

「本君不在,你們要既要拉攏朝廷重臣,又要安撫附庸小國,納妃的確是最簡便的選擇。待到明年本君回去,整頓一番,再下道旨,散了便是。」

「君上,其實您也不一定急着散,留着……用唄……」憫生說得有些艱難,他家君上好不容易開葷了,卻是跟了個男的,那女子的好處,只怕是還不知道,畢竟女子還多個生孩子的功能。

「不必留,留了礙眼。」勝楚衣依然一雙眼睛跟着蕭憐轉。

「君上英明!只是遣散後宮這種事,辦起來可能會有點棘手,弄塵他生性貪玩,不拘小節,所以辦起事來,就有點沒收住。」

勝楚衣這才終於將眼光從對面樹林中亂斗的兩人身上收回,「所以呢?」

「所以,現在,您東煌的宮中,妃嬪大概有這個數……」,憫生艱難地用手指比劃了個八。

「八個?還好,弄塵再不長進,也終歸不是孩子了,多少該有分寸。」

「不是,君上,不止八個。」

「那是八十?」

憫生搖搖頭。

周圍氣息開始變得寒涼,勝楚衣臉色陰了下來,沉聲道:「八百?」

憫生繼續搖頭,「君上,弄塵說,您是整個東陸的帝君,所以這後宮……」

紫龍悄悄往後退了兩步,示意憫生不要再說了。

勝楚衣手掌按在桌上,站起身來,「八千……!」他低頭狠狠地剜了憫生一眼,又狠狠剜了打得正歡的弄塵一眼,「你們乾的好事!」

手掌下那桌子,瞬間就悄然化作了齏粉。

憫生慌忙低頭不敢說話了。

這時,林子裏一聲巨響,火光衝天而起,弄塵嗷的一聲被炸了出來,落地后一個骨碌爬起來,拍了拍身上的灰,指著著了大火的林子裏喊,「小傢伙兒,你玩賴啊!居然還用雷火彈!看把你自己給燒了吧!你可別指望哥去救你啊!」

大火之中,蕭憐悠然搖著殺生鏈走了出來,「蠢貨,用什麼雷火彈,你爺爺我本身就是個大個兒的雷火彈!以後再敢招惹我,直接把你烤熟了喂狼!」

始終安靜坐在憫生腳邊的銀風輕輕嗷嗚了一聲,表示同意。

憫生拍了拍它的大頭,嘆道:「炎陽天火啊……」

他另一隻有些蒼白的手,攥在輪椅的扶手上緊了緊。

君上那樣痛恨這殺了白蓮聖女的炎陽天火,如今卻與這身負天火的男孩糾纏不清,這……將來該如何收場……

就這樣,一行人馬走了兩三日,過了宛城岔路口,便分道揚鑣,弄塵的腳力極好,回東煌去準備下一批血幽曇,而憫生則帶着銀風,留在西陸負責接應。

蕭憐與勝楚衣各乘一馬,輕裝簡行,紫龍識相地先行策馬離開,去前面查探,二人便向著神都方向,徐徐行進。

「按時日算,父皇他們該是已經到神都了。」

「迎賓大典該在七日後,我們不急。」

蕭憐警惕地看着他,「你想怎樣?」

「帶你去玩,跟我來。」

勝楚衣揚鞭策馬而去,將蕭憐一個人丟在滾滾煙塵之中。

「喂!等等我!」

她狠狠打馬追了上去,兩人繞開大道,穿過一片林地,

「你帶我去哪兒?」

「來了你就知道了。」

「好!」

她跟在勝楚衣的身後,驅馬上了一處平緩的山坡,坡下該儘是岩石,便沒什麼樹,一眼望去,全是綠茵茵的草地,散佈着星星點點的白色蒲公英。

馬蹄踏過,那小傘一般的絨毛就紛紛揚揚飄散開去。

勝楚衣的馬一路奔到緩坡的頂端,才停了下來,回首等著蕭憐。

蕭憐被他落下好遠,也不急着追,由著胯下的馬兒慢慢登上山坡,雙眼之中便只有高處那個英姿颯颯騎在馬背上的男人。

絢爛的日光灑落在他漆黑的錦袍上,彷彿這世間所有的光輝都是為他而生一般。

原本的他,真實的心性,大概就應該是這樣意氣飛揚的翩翩公子,卻因着生而為神,背負了太多,十幾歲便被奉上無上的神壇,最後又墮入了無間地獄。

「勝楚衣!」她打馬快跑幾步,朗聲向他喊道:「你真好看!」

勝楚衣的兩眼便更彎,眼帘垂了下來,扇面般的睫毛又掀起,居高臨下看着她一襲紅衣,策馬而來。

蕭憐的馬踏上緩坡,走到勝楚衣身邊,立刻被眼前的景象驚得倒抽一口氣!

緩坡那邊,是一片斷崖,而斷崖下面,是一片浩瀚的碧波海。

陽光落在海面上,如灑了碎金子般耀眼。

「憐憐,看那邊。」

蕭憐順着他手指的方向,便遠遠地看見海灣的另一頭,一處高聳的山崖,而山崖之上,是一處巨大的宮殿群,隱約有成群的白鷺縈繞,恍若海市蜃樓。

「神皇殿?」蕭憐張大眼睛,有些出神。

「是的,神皇殿。」

「你曾經住過的地方。」蕭憐偷眼看他側臉,叔叔,那是我們曾經住過的地方。

看着勝楚衣有些悠遠的眼光,她也努力極目去看,可惜,除了一片恢弘盛大,再也看不到更多,也想不起來什麼。

她輕輕挽起他的手,依然那樣涼,還有些微不可查的顫抖,於是戴着鮮紅護手的小手,便用力了緊了緊那隻冰涼的大手。

「我曾立誓,終有一日,要帶她回來,討回一切公道。」

勝楚衣微微揚了揚頭,翻手扣緊蕭憐的手,雙眼之中深淵之色漸濃,彷彿只需要用目光,那遠方的神皇殿就幾乎快要傾覆坍塌。

蕭憐心頭一緊,他這次來神都哪裏是伴駕秋獵的,明明是來殺人的!

七年過去了,當年的十一聖尊如今是何等實力,他以一人之力到底能不能對付尚不可知,如今還又多了頂替了他的位置之人——泛天聖尊呢,那個人,能跨過所有人,一躍成為十二尊之首,必然有着非同尋常的本事。

而勝楚衣眼下,血幽曇這個致命弱點已經暴露,這個時候動手,絕非上策!

「別別別,」蕭憐趕緊抱緊他的腰,「也許,也許白蓮聖女在來的路上耽擱了呢,她要是知道你提前把仇人都殺了,肯定會不開心的。我們從長計議,從長計議。」

她不知怎樣才能打消勝楚衣這個瘋狂的念頭,慌亂地抬頭,卻看到他正饒有興趣地低頭看她。

「你還笑?」

「我隨便說一句話,憐憐就緊張成這個樣子,如何不笑?」

「我……」蕭憐推開他,「我當你真的要去殺人。」

勝楚衣映着日光,微微眯眼,欣賞獵物一般望着遠方的神皇殿,「殺人這種事,有無數種方法,而且向來不需要我親自動手。」

他伸手將蕭憐給撈了回來,「我的手,是用來捉憐憐的。」

話音未落,打橫將蕭憐抱了,也不管她在懷中哇哇叫,縱身躍到馬上,「走,帶你去看看真正的神都。」

……

聖朝的神都,是整個西陸的核心,偌大的城市,圍繞着神皇殿擴散開去,內外分為六城,共有六道城牆,越是靠近神皇殿,越是奢華尊貴,而越是向外,則市井氣息就越濃,在第六城外圍,又星羅棋佈地散落着許多大大小小的城鎮村落,整合在一起,整個神都版圖已經超過半個朔方,儼然是個人口高度密集的小國。

而神皇殿下方,則是南北兩處艦港,駐紮着整個西陸最強的海上神機艦隊,守護碧波海灣,拱衛神皇殿。

在第六城的一處不起眼的餐館里,勝楚衣撐著腮,看得津津有味。

對面的蕭憐,換了身小家碧玉的打扮,梳着一對雙環髻,簪著小花簪,穿了清淺顏色的羅裙,整個人嫩得像一根小水蔥般,捧著只鴨腿,啃得津津有味。

勝楚衣修長的手指點了點桌上的小碟,「燒鴨要沾了這些梅子醬才解膩,滋味才更豐厚,你真的不試試?」

蕭憐晃了晃頭,繼續啃。

勝楚衣就換了一隻手,撐了另一邊兒的腮,繼續看。

直到一隻鴨子全身最好吃的地方都啃光了,蕭憐才長嘆一口氣,靠在椅背上,「我的媽呀,吃死我了,以前也來過神都,卻不知還有這樣好吃的燒鴨藏在巷子裏。」

勝楚衣將她油乎乎的爪子抓過來,仔細用帕子將那一根一根手指擦乾淨,「神都真正好吃的好玩的,都在第三城以外,越是向外走,就越是自由自在,活色生香,你若是喜歡,我一處一處地帶你去玩。」

「好啊!」

蕭憐橫過桌子,就把嘴湊過去想啃他,結果被他嫌棄地推開,「你那嘴!全是油!」

蕭憐便得逞了一樣的壞笑。

等她吃飽喝足,勝楚衣結了賬,便要帶她剛要離開,卻被鴨店的老闆在身後叫住了。

「公子,等等,是你回來了嗎?」

勝楚衣回身,那老闆臉上的橫肉就幾乎有了哭的意思,「我的老天爺呀,可把您給等回來了!」

「老闆何事?」

「您等等,我去去就回!」

蕭憐悄悄拉了拉他的衣袖,「他認出你了?」

勝楚衣低聲回道:「不可能。」

他服食了血幽曇七年,容顏早就發生了巨大的變化,除了朝夕相對之人還能找到蛛絲馬跡,旁人是根本無法將他與當年的木蘭芳尊相提並論的。

老闆顫著滿身的肉回來,手中小心地捧了塊綢布,將二人引到一旁避人處,小心攤開綢布,裏面赫然躺着一隻白玉鐲子。

老闆壓低了嗓子,「公子,您七年前最後一次過來,丟在這裏的,小的拾了,見了上面的白蓮印記,知道您是神宮裏來的人,小人卑賤,不敢擅作主張,就一直小心收著,等您來尋,好原封不動地還您,如今您可來了,快把它請走吧!」

自從白蓮聖女被處以極刑之後,白蓮宮中服侍她的數百人也被一夜之間全部處決。從那以後,整個神都之中,除了白蓮宮還傲然挺立,所有印刻有白蓮標記的事物,盡被勒令上繳銷毀。

如今這老闆居然冒着天大的風險,私藏了這隻白蓮鐲七年,實可謂膽大包天。

勝楚衣小心拈起那鐲子,神色有些寒意,「你是如何認得這鐲子是我的?」

老闆抹了把汗,「換了在大街上,小的必是不認得,可公子向來只付錢,不動筷,認認真真看着小姑娘吃東西的背影,數年來不曾變過,雖然只見過幾次,小的卻已經銘刻於心了,」他又看看蕭憐,「再說,就算不認識您,我也認得這小姑娘啊,跟小時候一模一樣啊!」

蕭憐:「……」嘴角抽了一下,算是對他笑了笑。「你哪隻眼睛看出我像別人了?你認錯人了。」

「沒錯沒錯,人雖然長大了,可兩隻手抱着鴨子啃,一副饞相,就跟從來沒吃過肉一樣,而且對小店引以為傲的梅子醬一口不動,我記得!不會錯,不會錯!」

勝楚衣沉靜道:「有勞了。」便真的收了白蓮鐲,牽了蕭憐往外走。

他腳下踏出一步,立時滿地冰霜泛著凜冽的極寒,飛速蔓延開去,身後整個燒鴨店中所有人,不問由來,皆化為冰霜骨灰,紛紛揚揚而下。

蕭憐時至今日,見他殺人,依然打心眼兒里有種不寒而慄的恐懼,「為何全殺了?」

「他只是個開店的,竟能藏了白蓮鐲七年,必是有人給了他膽子,留着是個禍患,不如順手殺了乾淨。」勝楚衣有些遺憾地回望一眼巷子深處的店鋪,「可惜了做的一手好燒鴨,你那麼愛吃。」

蕭憐挽着他的手臂,幾乎整個人都要耍賴地掛在他身上了,回味着那燒鴨店老闆的話,「我真的跟她那麼像嗎?」

「有些地方的確相似,」勝楚衣寵溺地颳了她的鼻子,立時覺得這樣容易穿幫,趕緊補充道:「不過,你們女孩子不應該都是這樣嗎?」

哎?勝楚衣叔叔,你竟然是這樣的直男?你還見過哪個女孩子啃燒鴨跟狼一樣的?

蕭憐試探著道:「我跟別的女子當然不一樣,倒是有可能真的像她。你若是想念她,大可將我當成她,我不介意。」

鼻子上又被狠狠颳了一下,「我介意!」

蕭憐不樂意了,開始吃自己的醋,「怎麼?本太子心甘情願給她當替身,你還覺得辱沒了她了?」

勝楚衣停了腳步,狠狠地揪了她的下巴,「你以為你扮成十歲的孩子,我就放過你?再胡言亂語,剛才你是怎麼吃掉那隻鴨子的,我就怎麼吃掉你!」

「……」蕭憐立刻老實了,乾澀地笑了笑,揉着鼻子,好吧,這個話題,我們以後再聊。

他帶着她,游遊盪盪,穿過一城又一城,沿途見什麼買什麼,說什麼是什麼。

「楚郎,那是什麼?」

「雪花糖。」

「我想吃。」

「好。」

於是蕭憐抱着滿滿一大捧雪花糖。

「楚郎,那是什麼?」

「抖空竹。」

「我也想試試。」

「好。」

於是抖空竹的攤子邊兒上,圍滿了看蕭憐花式賣藝的人。

一直玩到深夜,街上人跡漸散,某人便開始哼唧,「楚郎,我累了。」

「背你。」

「好!」

蕭憐也不客氣,蹭的就跳到他背上,由著這個神仙一樣的人,背着她走,至於去哪兒,就不關她的事了。

她趴在他的背上,昏昏欲睡,嗅着他頭髮上的香氣,喃喃道:「你以前也經常這樣陪着她玩,再背着她回白蓮宮嗎?」

「偶爾為之。阿蓮是聖女,想要神不知鬼不覺溜出神皇殿,並非一件易事。」

「那麼,那十年間,她大多數時候,都是被關在神宮中?」

「是,聖女要保證絕對的純凈,不該沾染世俗塵埃,一生只能守在神皇殿中,我私自帶她出宮,已是犯了大忌。」

「你是真的很疼她。」蕭憐將臉龐在他頸后蹭了蹭,緊了緊摟着他的手臂,「她也一定很愛你。」

勝楚衣的腳步滯了一下,「不得胡言!聖女天生就是為侍奉九幽上神而生,我雖視她如己出,但她心無旁騖,不可以有,也不該有,也不能有塵世的情感!」

蕭憐嘟了嘟嘴,不說話了,將頭枕在他的后肩上。

勝楚衣,你真的是這麼想的嗎?那麼有朝一日,你知道了我是誰,是不是就會親手將我獻給九幽天?

所以,絕對,不能,讓你,知道我是誰!

「到了,下來吧。」勝楚衣走到一處樓下,輕聲喚她。

半睡半醒的蕭憐這才從他背上滑下,抬頭看到樓門口的匾額,上書「摘星攬月」。

立時,裏面已有小二迎了出來,「客官,歡迎蒞臨星月樓,裏面請!」

勝楚衣隨手打賞一錠金子,「頂樓,天字一號房。」

小二心疼地看着手裏的金子,又給他遞了回去,「抱歉,客官,頂樓的天字一號房,被人包下很多年了,雖然一直沒人住,但是咱們星月樓的規矩不能壞,您看要不換一層?」

勝楚衣牽着蕭憐直接往裏走,「無妨,就跟你們老闆說,那位客人回來了。」

星月樓共十二層,百尺危樓,在整個神都中,頗有鶴立雞群之勢。

樓中的客房,越是高出就越是奢華昂貴,到了第十二層便只有一間房,臨窗而立,便可坐擁整個神都的無邊夜色。

這樣高的樓,為了客人上上下下方便,特意設置了水梯,以機巧連着海水。

有貴客進入水梯后,便有夥計開閘,後方水輪被海浪帶動,那載人的雕花黃金籠便緩緩上升。

蕭憐常年生活在北地,向來民風豪放,不善奇技淫巧,這次第一次坐水梯,便覺得與某一世所乘的電梯極為相似,卻又有趣得多,整個人立時一點困意都沒了,像只鳥兒一樣,在黃金籠中歡脫起來。

勝楚衣看着她這樣稀罕這些稀奇古怪的事物,不禁笑她,「這樣就覺得不得了了,你若是去了東煌,又當如何?」

「東煌也有很多好玩的嗎?」

「自是比這裏好玩得多,比如這水梯,繁複、笨拙、緩慢,並不實用。而在東煌,百尺高樓比比皆是,以天宮機巧打造的懸梯勝此百倍。若是在皇宮中,登高所用的,便非懸梯,而是世所罕見的比翼鳥。」

「比翼鳥!」蕭憐驚得張大了嘴巴。

「正是。」

「這麼奢侈!都說那太華魔君好色無德,奢靡無度,看來是真的啊!」

「……,是嗎?」黃金籠到了十二層,小二開了門,勝楚衣先踱了出去,臉色就有些陰了,「他怎麼就好色無德了?」

「整個璃光誰不知道,他稱帝七年,後宮八千,男女通吃,朝中四大權臣,全是他的入幕之賓……唔……」

咚!

蕭憐被重重咚在了牆上,裹挾著幽曇花香的狼吻席捲而來,破除她所有的防備,要將她整個人連同靈魂都一併吞噬殆盡一般。

勝楚衣眼中猩紅劃過,「那你可知,他在遇到他的帝后之前,從不知情為何物,更不準任何人近身?」

蕭憐終於被他放開,大口大口喘著氣,媽呀,木蘭芳尊果然跟太華魔君是親戚啊,不但所知甚詳,而且聽到她背後說他壞話,就生氣成這個樣子,以後要收斂一點,不要隨便背後說別人壞話,保不齊誰跟誰是親戚。

勝楚衣將她那副做賊心虛的小臉色盡收眼底,卻當是自己又嚇着她了,只好換了溫和的嗓音道:「有些人和事,並不是你看到聽到的那樣,憐憐當悉心體會其心之所向。」

他本想尋個機會告訴她,告訴她,木蘭芳尊,姓勝,名楚衣,號太華,可不知自己早在她眼中成了好色無德的人間楷模,這件事便不知該如何開口了。

弄塵幫他攢的那八千個女人,還是要儘快處理掉。

偌大的十二樓上,風月無邊,星光獨攬,燭影蹁躚,夜幕繚亂。

他進一步,她就退一步。

「勝楚衣,我警告你,你不要再過來!」

勝楚衣的外袍悄然滑落。

「喂!我警告你,你不要以為你這樣我就怕了你!」

勝楚衣解了腰帶,扔了。

「停!你一把年紀這麼不知檢點,就不怕被世人恥笑?」

勝楚衣衣裳的扣子解了,露出蜜色的胸膛。

「喂!你知不知道你這樣做我會……」

「會怎樣?」他敞開雙臂,笑得滿臉都開了花。

蕭憐兩個箭步,整個人飛撲上去,雙腿盤上他的腰,將肩頭的衣裳向下一扯,「我會獸性大發!」

……

蕭憐這一日玩得累,又用吃燒鴨的法子把勝楚衣給吃了個乾淨,最後也沒工夫管他是否盡興,自顧自沒心沒肺、四仰八叉地,隨便裹了薄薄的雲錦絲帛被,橫在床上呼呼大睡。

露台上的門開着,風吹動床帳,亂紅飛揚,勝楚衣如水的黑髮在風中飄動,穿着薄薄的寢衣,赤着腳,手中緩緩轉動這一隻琉璃夜光杯,倚在門邊,醉眼迷離。

從這十二樓望去,可俯瞰整個神都,那遠方一朵在夜色中泛著淡淡瑩光的白蓮,便無可避免地映入了眼帘。

白蓮宮。

——

十七年前,一樣的季節,神皇殿中,正是艷色天下重,秋聲海上來之時。

海邊的千丈崖上,碩大的木蘭樹,已是一樹金黃,樹下琴音淡淡,若有似無地撩撥,彈琴之人,黑髮與白衣如水一樣在身後蔓延開去,該是清凈至極,心無半點塵埃,才在悠悠歲月之中,滾滾紅塵之巔,屹立三百年不倒。

遠處,有少年慌慌張張跑來,抹了一把汗,「尊上,諸位聖尊派人來傳信,請您親自走一趟。」

勝楚衣垂着眼帘,只悠然撩撥那幾根琴弦,「不去。」

「可是尊上,您不去,這聖女恐怕就請不回來了啊!」

「一個小娃娃而已,隨便派個人抱回來便是,本就不該如此興師動眾。」他繼續撥那一根線,卻撥出不世之音,彷彿那雙燦若星子的眼中,只有這把琴,這根弦。

那少年急了,「尊上,您是不知道,我聽回來的人說,這一次的聖女,是真的天命所歸,不但是真的,而且是一生下來就是完全覺醒的根基,十一聖尊挨個試過了,她全都不喜歡,誰都不讓碰,若是強行要抱,那便亂使性子,也不管什麼力量,稀里嘩啦從周身迸發出來,聖尊們怕她傷了身子,這才派人來求您,請您親自走一趟。」

「完全覺醒的?」勝楚衣的手指停了一下,接着繼續撥琴,「既然他們十一個都不行,那本座也不用去了。神都沒有神皇,也一樣運轉了三百年,不如一切順其自然。」

「尊上!」

「憫生,你太吵了。」

「是……!」

少年的憫生只好小心地退下了千丈海崖,滿面愁容,立在下面的另外三個少年見了,湊上去,「怎麼樣?尊上不肯去?」

「是啊。」憫生攤手。

「也難怪了,接聖女這種事,旁人可能搶著干,可尊上定是要躲得遠遠地。這天命神皇,誰接回來,誰就得養著,尊上養了咱們四個,已經夠煩的了,再多一個,還不煩透了!」

一個面上稜角甚是好看,滿臉機靈狡黠的少年眼睛一亮,「其實,也未必會煩,你想啊,尊上嫌咱們煩,那是因為咱們都是兒郎,自然是沒一刻閑時。而那聖女是個小女孩兒,小女孩兒這種東西啊,我以前出去辦事,在普通人家裏見過,那大嬸家就有一個,兩歲多的模樣,可愛到不得了,輕飄飄,軟綿綿的,說起話來,奶聲奶氣,稍微用手指頭逗逗,就咯咯咯笑個沒完,而且不哭不鬧,安安靜靜的,極為貼心,尊上對咱們都這麼好,寵的沒邊兒,若是見了那樣的小女孩兒,一定會喜歡得挖心挖肺。」

憫生思忖著,「弄塵說的倒是有道理,可是尊上就是不肯去,叫他如何能見到那麼可愛的孩子?」

弄塵道:「我有辦法,看我的!」

第二天,四個少年又重新上了千丈崖,齊刷刷向勝楚衣跪拜:「憫生、弄塵、司命、辰宿,叩見尊上。」

勝楚衣撫在琴弦上的手一按,「你們四個又來磨我去接那什麼聖女?說了不去,定是不去,不要再出什麼鬼主意了。」

憫生道:「回尊上,我等並不是來勸尊上的,而是前來稟報十一聖尊那邊的情況。」

「本座沒興趣知道。」勝楚衣重新緩緩撩撥琴弦,微微合目,悉心感受崖下的海潮之聲。

下面少年們飛快地換了個眼色,弄塵也不管他想不想聽,搶著道:「聖尊們已經知道為何他們請不動聖女了。」

司命大聲問:「啊?為何啊?」

弄塵大聲回答:「因為聖女嫌他們又老又丑,才不讓他們抱。」

辰宿憨厚一些,「那麼小的娃娃能懂什麼啊?」

憫生:「只要是睜開眼的孩子,就分得清美醜,況且我聽說那聖女,雖然是個襁褓中的嬰兒,卻是好看得天上地下獨一份,這麼好看的孩子,自然要最好看的人去接才請得動。」

「這小小娃娃,竟然還這麼嘴刁。」

「那是自然,聽說那孩子雖然才這麼一點點大,可生的是天上有,地上無,額間綴著一朵白蓮神印,諸位神尊說,活了這麼多年,就沒見過世上還有這麼好看的孩子。」

「哎呀,那這麼好看的孩子,若是每天抱在懷裏逗一逗,再咯咯咯地笑,軟綿綿,甜蜜蜜,想想手都癢。」

「是啊是啊,小女孩兒什麼的,最可愛了,若是再奶聲奶氣地喚你一聲叔叔啊,哥哥啊,哎呀,花瓣一樣的小嘴在臉上一落,真是為她上刀山下火海也心甘情願了。」

四個少年七嘴八舌,越說越生動,越說越離譜。

勝楚衣手下的琴弦驟然一按,「好了,你們的意思,本座聽懂了,你們是想要個小女孩兒回來哄著玩罷了。」

四個少年異口同聲:「尊上英明!」

勝楚衣不語,悠然起身,輕如羽翼的白衣拖曳在身後,走出幾步,回頭對還跪在地上的少年們道:「還跪着幹什麼,本座的攆子呢?」

「哎!好嘞!」

四個少年七手八腳爬起來,歡脫的下了千丈崖去準備了。

遺世獨立,清凈地恍若天神的木蘭芳尊,神皇殿的至尊,只憑一把霜白劍,鎮了整個聖朝三百年,這一日,竟然破天荒地乘了十六人肩扛的象牙攆子,凌空飛渡,出了神皇殿,一路向北,只用了一天一夜,那攆子便落在了朔方王朝璇璣城的九親王府門口。

半月前,九親王的正妃痛了三天三夜,產下了額間綴了一朵淡淡白蓮神印的女嬰,取名蕭白蓮。

白蓮聖女出世,驚動了聖朝,經神皇殿中的聖尊們鑒定,女嬰系新一任天命神皇無疑,而且,這天生完全覺醒的根骨,生來萬物不侵,亘古至今,堪稱頭一份。

九親王夫妻聽聞這個消息,先是喜極而泣,后是痛不欲生。

喜的是,整個璃光最尊貴之人竟然出自他們二人,實在是受寵若驚。

悲的是,女兒很快就會被神皇殿抱走,而在聖女十八歲登基當日,天嫁大典之時,他們二人就必須在這世上消失。

在蕭白蓮出世的同時,新帝蕭蘭庸的正宮慕皇后也為王朝產下了第九子。

因着與白蓮聖女同一時辰出生,蕭蘭庸龍顏大悅,取了蓮的諧音,賜名蕭憐,寓意上天垂憐,多福多壽。

勝楚衣的轎攆落地時,十一聖尊與九親王已恭敬立在門口迎接。

他下了轎攆,身後緊跟着捧著劍的憫生和抱着琴的弄塵,完全無視眾人一眼,徑直入了王府,也無需誰來引路,憑着聽覺,就知道那矯情的小嬰兒在哪裏。

簡直是殺豬一般的嚎叫!

響徹整個王府!

當那隻無比金貴奢華的搖籃上空,顯出勝楚衣神祗般的容顏時,撕心裂肺的嚎哭果然戛然而止。

那張無與倫比的小小嬰兒的臉,漲得通紅,抽吧成一團,可是哪裏來的眼淚?

她見了他,竟然立時就笑了,一張小嘴咧開,露出粉紅色的牙床,無聲地望着他。

勝楚衣面如平湖,靜靜地與蕭白蓮對視,不動聲色。

身後圍觀的人便有些緊張,不知尊上到底會不會接這個孩子。

良久之後,勝楚衣終於一手輕挽廣袖,另一隻手探出食指,在蕭白蓮額間的神印上輕輕一點,「淘氣!」

之後兩眼微微一彎,也就笑了,笑得那樣美,如一株開滿繁華的樹,一尊滿身光華的神。

所有人立時都鬆了一口氣,尊上終於是願意接下這個孩子了。

勝楚衣伸手將蕭白蓮小心抱起,那小小嬰兒竟然真的不哭也不鬧,就這樣跟着他上了象牙攆,回了神皇殿。

木蘭芳尊從此成了新一任聖女的養育者,這就意味着他不但要將她撫養成人,還要將一身的本事傾囊相授,等到她成年之後,親手扶她登上神皇之位,再立在她身後,守護她一生,直至二者其一寂滅。

如果按照這個道理走下去,不久的將來,聖女本身就是整個聖朝的最高精神信仰,而她身後,還站着整個璃光最強的大劍聖,神皇殿十二聖尊之首,木蘭芳尊。

如此二人的合璧,將是怎樣的一種存在,古往今來,尚無先例。

有些事,若是完美到不可思議的程度,便是一種危險。

然而當年的勝楚衣,太過清心寡欲,超然世外,又太過強大,高高在上,從不削於在權謀之上浪費心神,所以從來沒有想過,他與蕭白蓮之間越是親密無間,就越是成了旁人的眼中釘肉中刺,讓很多人寢食不安,除之而後快。

勝楚衣自從接回了蕭白蓮聖女,本來說好了給憫生他們四個妹控帶回來一個小妹妹玩,結果卻是自己被那嫩得一塌糊塗的小粉糰子迷倒了。

不但大興土木,在神皇殿中央硬生生開闢出一塊地方,修了座白蓮宮,還撇下自己原本的廣木蘭神宮不要,親自搬進白蓮宮去日夜守着。

等到白蓮聖女兩歲左右,能跑能玩能說話了,勝楚衣每天一個重要任務就是把他的小白蓮花從憫生他們四個人的魔掌中搶回來。

而且每次,不管憫生和弄塵他們如何帶着蕭白蓮玩得撒歡,只要勝楚衣遠遠地往那裏一站,蕭白蓮就像一個被一個無比巨大的磁石吸引了一樣,顛兒顛兒顛兒地就跑了過去,張開小手要抱抱。

弄塵不樂意了,衝過去捏她的小胖臉質問:「哥陪你玩得上天入地,渾身是泥,就差沒長毛飛了,你也不讓我抱一下,怎麼見了尊上就跟個膏藥一樣黏上去?」

蕭白蓮就在勝楚衣懷中,居高臨下,洋洋得意,奶聲奶氣道:「叔叔,白白噠,香香噠,好漂釀,阿蓮稀飯——!」

弄塵他們幾個就立刻沒脾氣了。

本來這樣的日子,可以一直優哉游哉地過下去,一個神仙叔叔,四個妹控,團團轉地寵著一個天上有地上無的小美人兒,要什麼給什麼,說什麼是什麼,只要是這世上的好東西,不管她要不要,都尋來給她。

只等著到她十八歲,再將她奉上神壇,名義上嫁與上神九幽天,之後立在她的身後,守護她一輩子。

但是……

------題外話------

太華魔君,後宮八千,好色無德,人間楷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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公主在上:國師,請下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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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7章 前塵舊夢,木蘭芳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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