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0章 夜盜廣木蘭神宮

第100章 夜盜廣木蘭神宮

勝楚衣出了沁蘭院的小樓,一陣茫然。

神皇殿,他住了三百年,向來是眾星捧月般的存在,高高在上,不食人間煙火,除了要親自照顧阿蓮,什麼時候他那十根撫琴弄劍的,好看到不行的手指頭碰過陽春水,自然更不知道廚房這種東西到底在哪裏!

如今讓他如此情急之下,在這屹立了數千年的宮殿群里就近找個小廚房,還不如讓他再找把劍劈了神都來得利索。

廚房!廚房!

他躍上一棟小樓,抬眼望去,那夜色中泛著淡淡瑩光的白蓮宮一角便轟然闖入眼帘。

宮室一角,竟然繚繚繞繞,升起了炊煙。

阿蓮的小廚房!

勝楚衣心頭猛地一顫,如一隻巨大的夜梟般悄然飛向了那純白的宮殿。

往日裏,如月宮般寂靜的白蓮宮,角落的小廚房中熱火朝天。

幾個大師傅和幫廚在裏面忙得團團轉。

新來的雜役一邊兒幹活,一邊用眼睛四下溜著,一個不留神,被大廚在屁股上踹了一腳,「幹什麼呢,扒大蔥去!沒看都忙着呢嗎,還敢偷懶!」

那雜役趕緊去扒大蔥,一邊把爛葉子去了,一邊嘟囔,「我還沒活夠呢,我可還沒活夠呢。」

「好死不死,晦氣什麼!什麼死啊活啊的,幫個廚還要你的命了?」

「我第一天進神皇殿幹活,就被安排進這鬧鬼的白蓮宮,都不知還能不能看到明天的太陽!」

他不說還好,這樣一說,所有人手底下都是一滯。

跟他抱一樣想法的可不止一個兩個,只是礙於大廚的淫威,誰都不敢說。

「胡說!」大廚用勺子背敲了他的腦殼,「白蓮宮裏的鬼魂,殺的都是那些冒犯白蓮聖女的人,咱們進來之後,先恭恭敬敬做了她最愛吃的櫻桃紅燒肉供著,她必不會怪罪我們的!」

大廚說着,轉身繼續扒拉那隻大鍋,口中叨咕著,「不過話說回來,要不是今晚大宴人太多,神皇殿附近幾個廚房不夠用,張管事也不會讓咱們在這兒起火。」

他一隻大勺將鐵鍋敲得噹噹響,「想當年,這白蓮宮,何等盛勢,大夥兒都削尖了腦袋想進來某分差事,寧可一輩子在這裏回不了家也心甘情願,若是能看上一眼木蘭芳尊和白蓮聖女,那便是祖上積德,死後見了祖先,也面上有光。可誰想到,最後呢,進來的人,真的就再沒出去過,全被處死了,唉……!真是慘啊!」

那勺繼續敲,「所以呢,以我老人家在神皇殿混跡二十年的經驗,就得出一個結論,做人一定要踏踏實實的,不可貪圖不屬於自己的東西,該是你的,就是你的,不該是你的,即便得到了,那也該是要搭上命的。」

他身後此時靜悄悄一片,有人用手指頭戳了戳他,大廚將那手拍開,「去去去,幹活兒去。」

「老大。」

「幹什麼?」

「來了。」

「誰啊?」

「鬼……」

咣朗!

大鐵勺掉進了鍋里。

大廚兩手舉過頭頂,哆哆嗦嗦回身,正看見勝楚衣一襲黑衣,立在門口,身後是白蓮宮中的死寂的夜色,正如無邊黑暗中悄然顯形的魔神。

咚!

大廚兩膝一軟,當場跪下,「尊……尊……尊上!」

勝楚衣提步邁進小廚房,環視了一圈,「可有生薑和紅糖?」

「有……有……有!」

「煮一碗。」

「是。」

「不,煮一鍋。」

「是。」

等著熬薑湯的時候,勝楚衣便尋了個長條的木凳坐下,「你們在這裏做什麼?」

「回尊上,那邊兒大宴,我們這裏負責給宮婢侍者做口飯吃。」

勝楚衣淡淡看着跪在腳邊的幾個人,問那大廚,「你如何認得我?」

「不……不認得啊。」

「那為何喚我尊上?」

「這麼多年,除了我們這樣臨時進來幹活的,能入白蓮宮巡視之人,從來就只有諸位聖尊,都得喚一聲尊上啊!」

勝楚衣的眼光落在牆角供著的紅燒肉上,那肉做得晶瑩剔透,如一顆顆還帶着露珠的櫻桃,紅艷艷的,煞是好看,還冒着熱氣。

「那個,誰做的?」

「回尊上,是小人做的。」

「放在那裏做什麼?」

大廚有些膽怯了,咬了咬牙,趕緊磕了個頭,「尊上恕罪,小人上有老,下有小,還想多活幾年,如今奉命進了白蓮宮幹活,生怕惹怒了白蓮聖女和木蘭芳尊的鬼魂,因此特意做了聖女愛吃的櫻桃紅燒肉,供起來以求平安。」

勝楚衣低頭看着腳下跪着的這一大坨人,「你叫什麼名字?」

「高大鎚!」

「好,白蓮聖女讓我告訴你,你的心意,她收到了。」

Duang!

高大鎚一頭扎倒,昏了過去。

勝楚衣親自將熬好的紅糖薑湯盛進一隻湯罐,回頭再看跪在地上的幫廚和雜役,那幾個人深深低着頭,幾乎快要趴在了地上,誰都不敢吭聲。

「擅入白蓮宮,驚擾聖女,本該是萬劫不復之罪,但你等誠心禮敬,本座便赦免你們的死罪。薑湯熬得甚好,以後小心做人,自求多福。」

他自顧自沒入黑暗之中,留下小廚房裏的人不停地對着早就沒了人的門口咚咚磕頭。

這時,沁蘭院的小樓中,衣裳換了一半的蕭憐正抱着湯婆子,有氣無力地縮在床上,以清則端端正正坐在旁邊陪着。

蕭憐心中有鬼,覺得不好跟她有太多交集,否則妨礙自己以後換了男裝來勾搭她,所以能不開口就不開口,閉着眼睛裝死。

而以清則覺得,既然那個好看的神仙一樣的大皇子不在了,她也沒必要裝出母儀天下的模樣,除了弟弟日月笙,她本來就誰都不愛哄。

於是丟給蕭憐一句,「你好好休息,不要多說話,我坐在這裏陪你便是。」之後就自顧自喝茶,不理她了。

蕭憐樂得清凈,躺在榻上,蓋了厚厚的被子,痛了就哀嚎,痛過了就閉眼歇著,當以清不存在。

她痛過了好幾輪,心裏就開始暗罵:勝楚衣這個王八蛋怎麼還不來?一把年紀怎麼伺候媳婦都沒個逼數,將來還能指望什麼!

正想着,那門就開了。

勝楚衣將湯罐往桌上一撂,「以清公主,有勞了,請回吧。」

以清震驚,你用完我了,就趕我走?這裏可是我弟弟的專用休息室!

「大皇子,反正排雲宮那邊兒也沒我這個閑人公主什麼事,不如,我就在這兒陪着萼妹妹聊聊天吧,若是需要換個衣裳什麼的,我身邊這兩個女官也幫得上忙。」

蕭憐躺在床上,「哎喲——!」

勝楚衣立刻心疼了,繞過以清,兩步進了屏風后,便要將人抱起來揉肚肚。

可那手伸出去又及時停住了,以清還杵在那裏呢,他現在是大哥,跟妹妹還是不能太隨便。

「公主的心意,本殿和皇妹心領了,暫借小樓已是打擾,不敢再勞動殿下。排雲宮那邊諸多應酬,殿下身份貴重,若是離開久了,只怕引得諸位尊上不高興。」

以清一看,你過河拆橋要趕我走啊,我還沒跟你聊夠呢,就剩你們哥倆在這裏,大眼瞪小眼,想鬧什麼么蛾子?

「也好,那不如就這樣吧,我身邊這兩個女官手腳利索,就留下來代為照顧九公主,殿下與我一起回排雲宮,剛才來的時候,朧月尊還專門談起了你,說殿下一面之下,驚為天人,想與你多親近一下。」

蕭憐一聽,將被子讓身上一裹,「哎喲——!疼啊!」

勝楚衣當下慌了,也不管以清還在外面,將蕭憐連人帶被子給抱了起來,「乖,忍一忍,挨過去就好了。」

「姜……湯……」

「好!我去拿。」

「別走,回來,我疼……!」

「好!」

勝楚衣一時之間手忙腳亂,不知到底要抱着人,還是去拿薑湯。

當初蕭憐屁股開花,他也沒這麼般驚慌失措過,該是那皮外傷是實實在在的,看一眼便心中有數,而懷中這人也沒慘叫過。

而這磨死人的大姨媽,卻是個讓他心中沒數的存在,再加上蕭憐一聲接一聲忙不迭地嚎,他就一顆沉靜了幾百年的心,瞬間亂七八糟。

以清一看,這還得了,這妹妹衣衫不整,哥哥百無禁忌啊!

於是倒了一碗薑湯,親自進了屏風后,給端了過去,「萼妹妹還是先喝了薑湯,抱着湯婆子好好休息吧,總是纏着哥哥也不是……」

她話都沒說完,就說不下去了,眼前這九公主穿着薄薄的裏衣,整個人就差點沒囫圇個縮在這位蕭策大皇子懷中了,而且身上那被子,簡直就是將兩個人一股腦的裹在了一起,簡直……簡直……有傷風化!

勝楚衣伸手將以清手裏的湯碗接過來,「多謝。」之後便不理她,跟旁邊沒這個人一樣。

「慢點喝,剛煮好的,很燙。」

他端著碗,小心地扶著蕭憐,看着她一小口一小口地將薑湯喝完,這才想起旁邊還站着個以清公主。

「殿下還有什麼事?」

以清艱難地笑了一下,這是我們家地盤,你還問我有什麼事!

「早就聽聞朔方蕭氏皇族最是手足情深,如今親見,果然感人至深!」

蕭憐窩在勝楚衣懷裏,越聽就越是不愛聽,於是哎喲了一聲,「哥——!我疼啊——!」

這一聲,拉了長長的尾音,喊得是甜膩膩,軟綿綿,嬌滴滴,又弱得不能再弱,不要說勝楚衣,以清都是心尖一顫。

勝楚衣受不了了,以清也受不了了。

「你們兄妹兩忙吧,本宮告辭了!」

她幾乎是紅著臉衝出小樓的,太過分了,太過分了!朔方那一窩狼崽子都是些什麼玩意!

太子跟國師搞不清楚就罷了,還勾引她弟弟她也忍了。

現在公主和皇子也亂七八糟!

虎狼之地!蠻荒之地!禽獸之地!

屋內,蕭憐終於安靜下來,乖乖地靠在勝楚衣懷中繼續喝薑湯。

勝楚衣攥了攥她的手,原本一直熱乎乎的小手,這會兒已經跟他的一樣涼,於是更加心疼。

可這心頭,還有一樁更重要的事,「棠兒是怎麼回事?」

「大隊開拔后,她鬧着要唐婉帶她來找我們,結果半路撞上白聖手,被扣下帶給千淵了。」

勝楚衣臉色沉了下去,雙眼之中一片濃黑之色。

幾番較量下來,他倒是知道千淵這個人雖然心機深沉,卻也還算個君子,不會對那麼小的孩子如何。只是屢次三番惦記他的媳婦,又惦記他的包子,就讓人心裏升起了不把他弄死就不解恨的殺機。

「那麼千淵,這次又要用棠兒換什麼?」

「他要碧落丹。」蕭憐滾在被子裏,捂著肚子,哼唧著,「這麼大的神皇殿,幾萬間屋子,暗室無數,讓我去哪兒找那麼一顆藥丸!惹毛了,就把棠棠扔給他不要了,看他這個大姨媽能熬過幾天!」

「碧落丹?他只是要這個?」

「你知道哪兒有?」

「知道……」勝楚衣目光看向小樓的窗子,那絹絲糊的窗子外,模模糊糊的宮殿群中,有一處至高點,宮檐飛舞,傲然如在雲端。

「你知道就好,他只給我三天,等我不疼了,就去找給他。」

「我去吧。」

「你不能去!」蕭憐當下就急了。

堂堂木蘭芳尊,在自己家偷東西,若是被人發現了,他這幾百年的老臉都丟光了。

而且萬一碰上哪個不長眼的,把他惹毛了,一腳放出大招,整個聖朝的高手都在這神皇殿中,只怕到時候是要翻天了!

她緩和了一下,用小手牽了他,「楚郎,你不能去,偷東西這種事,不該你做。」

勝楚衣眼光有些涼,「碧落丹所在之處,就憑你,去不了。」

「那你教我如何才能拿到,但是無論如何,你都不能親自動手。」

「何故?」

「因為……,因為我比你臉皮厚!」蕭憐仰起蒼白的臉,跟他擠了擠笑。

因為他即便墮入地獄最深處,卻仍然是一尊高貴的神,仍有神的驕傲,他寵着她護着她,她就要小心地愛他,不能令他蒙塵。

勝楚衣垂眸看着她,眼光有些晃動,「好,依你便是。」

蕭憐這才安心地重新趴在他的腿上,像只貓兒一樣,「今晚夜宴,本是動手的好機會,可惜了呢。」

勝楚衣的手掌一下一下重重地在頭髮上撫過,將她當只貓來順,「無妨,你暫且休息,機會,本座隨時都可以製造,別忘了,這裏是神皇殿。」

氣氛稍微有些凝重。

「哎呀,痛啊,哥——!」

這一聲喚,於是一切就又暖了,軟了。

……

排雲宮中,這一夜,金碧輝煌,鼓樂回蕩,最高處,一隻空蕩蕩的皇座,輕紗漫漫地挽起,該是靜候着它多年未歸的主人。

皇座下方,是一字排開十二隻潔白鎏金的桌椅是給十二聖尊準備的。

再下,四大王朝坐上首,其餘小國安置在下首。

去而復返的以清公主端端正正在千淵旁邊落座,朔方這邊兒的皇子們就有些離不開眼了。

按照兩國的協議,秋獵之上,以清大長公主是一定要在他們哥兒九個里選一個和親的。

如此端莊秀麗的公主,又手握大權,實在是令人矚目萬分。

就算年紀稍微大一點兒,好像也不是什麼大事,所謂女大三,抱金磚嘛!

千淵淡淡白了一眼對面個個見了以清就兩眼放光的北方糙爺們,手底挽了袍袖,提了玉壺,替以清滿杯,聲音冰涼毫無情緒,「她怎麼樣了?」

以清替這個弟弟跑了一趟,如今揣了一肚子的氣回來,見了他居然連個謝字都沒有,開口第一句話就問那個丫頭片子怎麼樣了,就不樂意了。

「好得很,在她大皇兄懷裏窩著呢。」

千淵的酒沒斟滿,就將那壺嘴一抬,停了。

以清當是千淵吃醋了,低聲道:「九公主和九皇子,你到底要哪個?」

千淵繼續將酒杯斟滿,「都要。」

以清不幹了,「蕭雲極是個男人,一身的炎陽火,你弄來當個葯人存着也就是了,只要不妨礙你將來大統有后,床笫之間的事,隨你高興。可蕭萼那種女人,你要她幹什麼?她連自己的皇兄都不放過,平白污了你這麼個清清楚楚的人。」

千淵神色平靜地像個茫然不知世事的孩子,言語之間卻是不可見底之深,「皇姐多慮。九皇子,謀人,九公主,謀天下。笙,兩個都要。」

他瞥了一眼勝楚衣空着的位置,不動聲色重新端然坐定。

原來大皇姐還不知道那姑娘是誰。

他剛才回來的匆忙,也不知蕭憐到底是什麼情況,更不懂什麼樣的女人能幫到她,只對以清說有個姑娘要幫忙,就直接將這個在王朝之中呼風喚雨的皇長姐給遣了過去。

結果,堂堂大長公主走了一遭,忙幫完了,人回來了,竟然還不知那倆人到底是誰!

勝楚衣和蕭憐這兩個人,還真是作妖到一處去了,沒一刻好好做人的時候!

千淵唇角掛上一絲涼涼地戲謔,這樣也好,不知真相,戲演起來,就更生動。

他緩緩向椅背上靠去,手中的琉璃盞抬了抬,敬向蕭蘭庸,清雅出塵如玉一般的人,似水月華般的目光,憑空看得蕭蘭庸渾身一個激靈。

你將朕的皇太子給弄哪兒去了?

你還迫着朕當着整個聖朝的面撒謊,把自己的兒子全都換了一個位置。

朕怎麼有種被吃定了的感覺呢?

國師!你在哪裏!

你為了護著蕭憐,輕輕一根手指頭,把俺們全懟上了刀鋒,自己卻沒影兒了。

你讓朕這個老人家情何以堪!

……

同樣心不在焉的,還有坐在孔雀王朝隔壁的藏海國女王卓君雅。

十五歲登基,在位十年,正值風華正茂的光景,卻依然未立王夫。

她有些出神地望着上方觥籌交錯的諸位聖尊,中央那一隻首座也是空的,取代木蘭芳尊躍居十二尊之首的泛天聖尊今晚也沒現身。

那個位置,本該是那人坐的,當年,他也是這樣,紛紛擾擾的紅塵瑣事,能躲就躲,極少露面,無論什麼場合,給他備下的那張椅子,都始終是空的。

如今這位泛天聖尊,大概也是個出塵遺世之人。

或許那把椅子,註定是沒人去坐了。

她正出神,手中端著的酒杯被人輕輕碰了一下,「師妹,近年可好?」

立在她身前的男子,一襲絳色錦衣,滿頭銀髮,眉眼絢爛若一部錦繡華章,空桑王朝護國劍聖,萬劍宗宗主,桃花煮酒秋慕白,一柄桃花劍,若是微醺起舞,便是出神入化,恍若天人。

卓君雅慌忙收回眼光,定了定神,「師兄好。」

秋慕白將自己手裏那杯一飲而盡,以只有兩人可聞的聲音淺淺道:「師叔祖吉人天相,說過會回來,就一定會回來,師妹何必如此傷神。」

卓君雅也將手裏那一杯琥珀色的酒仰面倒入口中,悠悠一聲嘆息,「十年一面誤終身,可是,我還有幾個十年?」

秋慕白有些心痛地看着她,「當年神都朝聖,師父不准你進廣木蘭神宮,就怕你小小年紀,一面之下,失了本心,結果你偏要偷偷闖進去,這一去,就再也出不來了。」

「廣木蘭神宮……,那個地方,早就不存在了。」卓君雅又是一聲嘆息。

……

沁蘭院小樓中,蕭憐抱着湯婆終於在折騰了大半個晚上后安生睡了一覺,再醒來時,遠處鼓樂漸息,隔着半透的屏風,見勝楚衣端坐在書案前,一筆一筆,細細畫着什麼。

他怕光亮擾了她,就只在案前點了一盞小燈,攏了紗罩,屋內光亮晦暗,尤為靜謐。

「你弄什麼呢?」她貓兒一樣在榻上窩了窩,帶着鼻音哼唧。

勝楚衣筆下不停,極為專註,「等下給你看,不要吵。」

「你知不知道你這樣很帥?」蕭憐下巴抵在手背榻上,透過屏風,看那邊的那一團光暈映出的背影,絕筆難描。

「本座何時不帥?」

蕭憐便嘴角牽起,不說話了,就趴在榻上靜靜地看他出神。

又過了良久,勝楚衣才挑亮了燈芯,執了燈,拿着兩張紙繞進屏風內。

「這兩張圖,你要好好的記下來,不能有錯,錯了,會死。」

蕭憐坐起身來,肚子上抱着一隻枕頭,將圖接過來,「地圖?」

勝楚衣的手指在第一張上掠過,指向其中一處黑點,「這一張,是雲音神宮的機關圖,你要避開這些機關,最後到達這裏,按照上面所繪的順序打開機關,就能拿到碧落丹。」

他又將另一張鋪在她的腿上,「這一張,是從雲音神宮到千丈崖的路線圖,拿到碧落丹之後,避開守衛,直接上千丈崖,我在那兒等你。」

蕭憐的手小心地在地圖上撫過,「雲音神宮是泛天尊的寢宮,你離開這麼多年,如何會知道得這樣清楚?」

「雲音,本名廣木蘭。那枚碧落丹,是我煉的,也是我親手收的,機關更是我親自下的,而且至今無人能解。」

「啊?碧落丹在廣木蘭神宮!你家?」

「正解。」勝楚衣悠然道:「還有,碧落丹被取走後,護宮大陣就會啟動,你只有半炷香的時間離開,所以必須快,上了千丈崖,就安全了。」

「內個,勝楚衣,要不這件事,還是您老人家親自動手吧。」

「現在後悔,晚了。」

「……」

「還有,不準防火燒房子。」

「……」

第二日入夜時分,勝楚衣悄然將蕭憐送到雲音神宮腳下,替她將蒙在臉上的紅巾緊了緊,「腹中可還痛?若是不舒服,就不勉強,明日還有時間。」

蕭憐眨眨眼,「沒事了,早些拿了碧落丹,早些換回棠棠。」

「那兩張圖,你可都記清楚了?」

「放心吧,記性好著呢。只是勝楚衣,你幹嘛坑我!」蕭憐此時換了身男子勁裝,便已是滿身颯颯英姿。

「你要做英雄,本座怎好奪你的風頭?」

「那你做什麼?」

「清風霽月,等你凱旋。」

「……」

「好了,時辰不早了,今夜會很長,小殿下,祝馬到功成!」

「勝。楚。衣。你給我等著!」蕭憐被他蒙得只剩下兩隻大眼睛,瓮聲瓮氣。

「好啊。」勝楚衣說着,兩隻大手抓過她的臉,隔着紅巾,深深一息,長長一吻,之後將人向身後輕輕一扔,「去吧!」

兩人錯身而過之際,蕭憐回手在他臀上狠狠抓了一把,立刻跳着逃一般的跑了。

勝楚衣也不回頭,沉沉對身後道:「蕭憐,你務必活着給本座滾回來,有你好看!」

蕭憐一邊跳一邊揚手告別,「好啊!千丈崖,等我!不見不散!」

蕭憐按照地圖上的路線,順利溜進了雲音神宮地界,腳尖剛落地,就聽見整個神皇殿中喧天的警鐘狂響,此起彼伏,連綿而去,如沉寂的深潭中扔進一顆炸雷,響徹整個神都夜空。於是原本剛剛沉入夜色的偌大宮殿群,瞬間燈火通明,恍若白晝。

她嚇了一身白毛汗,閃身緊緊貼在牆角,當是一進門就踩了什麼重要機關,把整個神皇殿的人都吵醒了,剛要暗罵勝楚衣是個克妻的禍害,卻見雲音神宮所有守衛轉眼間全部集結起來,之後那宮門大開,裏面出來一人,廣袖雲冠,玉色纏金衣袍,急匆匆地帶了大隊人馬出了神宮大門。

她轉身翻上牆頭,便見不止是這邊的雲音神宮,整個神皇殿的人幾乎全部出動,都在烏泱泱向著千丈崖方向涌去。

與其說如臨大敵,不如說是去趕集,為什麼從那些人的臉上,隱隱看到有些興奮?

蕭憐看了會兒熱鬧,想着自己還有正經事,便趁著此時雲音神宮後防空虛,時機正好,按照勝楚衣地圖中的標註,三跳兩跳避開機關,直接來到正殿門口,上面的匾額寫着四個字,「雲音泛天」。

勝楚衣說了,廣木蘭神宮一定要從正門進,才有可能活着,若是跳窗戶走旁門左道,定會死得渣都不剩。

這時,連綿不絕的警鐘聲漸息,蕭憐抬腿剛要邁進神宮,忽然聽見遠處傳來一陣陣隱約的琴聲。

寥寥落落,若有似無,一彈一撥之間,嫻淡恬靜,卻扣人心弦,直透神魂,恍若滄海之上,皓月之下,暗濤涌動,碧海潮生。

那琴音,仿若在哪裏聽過,那樣熟悉,又恍如隔世。

不行,正經事要緊!

她晃了晃頭,集中精神,一頭扎進了神宮之中。

廣木蘭神宮的裝點陳設,與墮天塔截然不同,目之所及之處,儘是不染紅塵俗世的清透與乾淨,每樣陳設都是極簡而溫潤低調,看似無心,卻無不是思量再三。

這裏如今雖然住了別人,但顯然住在裏面的人非常小心,盡量保持着神宮中一切事物原來的模樣,這份小心,幾乎是懷着信仰和敬意一般,甚至是一種刻意地模仿,妄圖取而代之。

蕭憐按照勝楚衣的指引,一路只走正路,避開機關,穿過掛了重重紗帳的雕花廊,前面便是安置了碧落丹的房間。

還真是順啊!

她伸手便要推門,就聽見身後一個溫柔的聲音道:「你是誰?」

蕭憐那對爪子就只好停住了,轉過頭去,臉上蒙得只剩下兩隻眼睛,一看就是個賊。

對面立着的,是個一身潔白衣裙的女子,容顏婉約出塵,如蓮花化生一般,眉心一朵白蓮花鈿,一對潔白的素手交疊在身前。

蕭憐下巴一揚,「你又是誰?」

「白蓮聖女。」那女子聲音乾淨地沒有一絲雜質。

噗!

蕭憐差點被自己的口水嗆了!

你是白蓮聖女,那老子是誰?難道老子是個黑的?

「你在這裏做什麼?」白蓮聖女微微偏了頭,兩眼直視蕭憐,像個不知世事的孩子。

「啊,內個,我……,」蕭憐摸了摸頭,「我來偷東西!」

她反手推了門,向後跳進書房,將門砰地關了,飛快地按照勝楚衣的圖紙去找藏了碧落丹的暗格。

還沒走幾步,外面被關了的門被一股大力轟地震開,剛剛還嫩得如同一朵蓮花般的女子此時周身威壓四起,衣裙翻飛,手中多了一柄軟劍,如銀蛇狂舞,直取蕭憐后心。

蕭憐也不回頭,向後揚起殺生鏈,絞了軟劍,雙腳蹬上一旁的博古架一路橫身飛掠而過,將上面擺着的奇珍異寶全踹了個乾淨,那些亮晶晶的碎片嘩啦啦揚了一地,聽的人心肝肉一起疼。

「大膽!此地皆是聖朝珍寶,你竟敢隨意毀損!」白蓮聖女怒喝,手底下殺招必現。

她軟劍劈空而至,卻眼睜睜看着蕭憐向後一讓,嘩啦,一隻多寶瓶被她劈碎了。

「小妞兒,火氣不小啊!」身後響起那矇著紅巾的賊偷兒賤兮兮的笑聲。

再一劍!

嗤啦!

磚頭一樣厚厚的古籍,被橫著劈成兩半。

這白蓮聖女越是凶,越是急,就越是抓不到蕭憐這個泥鰍一樣的人。

等到滿屋子的古董玉器全被砸了個稀爛,珍稀古籍撕得如雪花一般紛紛揚揚,那女子原本一絲不亂的黑髮已經混著汗水貼在額間,「你給我出來!」

忽然身後兩隻手攔腰將她抱住,一路向胸部摸去,「寶貝兒,小郎君我在這兒呢!」

這聖女自詡冰清玉潔,不染纖塵,什麼時候被人這樣摸過,當下瘋了一樣,劍法再沒招式,就是一頓亂劈,眼前卻金光晃動,三下五除二,活生生被人繳了軟劍,用殺生鏈給捆了起來。

蕭憐拍了拍手上的灰,「看你嬌滴滴的,還挺凶,老子今天忙,沒空陪你玩,你先躺會兒吧。」說着一腳踹在後頸,白花花的聖女咕咚一聲,栽倒下去,不省人事。

「媽蛋,冒充老子也不裝得像一點!」

她迅速抽了殺生鏈,尋了暗格,按勝楚衣教的順序,解了機關,拿了裏面裝着碧落丹的錦匣,掉頭就跑。

那錦匣離了暗格,便有幾乎微不可聞的一聲機關落下之聲,護宮大陣啟動了!

蕭憐拔腿就跑,可還沒出門,腳下被一條白綾一絆,重重摔了出去,手中的錦匣落地,一顆白潤泛著淡淡藍色幽光的丹藥咕嚕嚕滾了出去。

「竟敢盜取碧落丹!」那白蓮聖女不知什麼時候醒了,從地上爬起來,手中白綾如蛇飛出,卷了地上的軟劍,又劈頭蓋臉向蕭憐斬來。

「有完沒完!」蕭憐就地十八滾,順勢絆倒白蓮聖女,一隻手摁住聖女的頭,另一隻手艱難去抓那顆碧落丹,一腳纏在聖女腰間,另一隻腳踹飛了她的劍。

聖女沒了劍,也是使出渾身解數,拚死護丹,抓住蕭憐的腰封向後扯去,咔嚓,斷了!

兩個滾成一團的人都滯了一下,那聖女的臉唰地就紅了。

蕭憐勉強抬起頭,「姑娘,太奔放了,這麼心急!」蕭憐嘴上說着,又伸手去夠碧落丹,眼看只剩一下手指尖的距離。

聖女被她的腿困住,趴在她身上,與她錯開一個頭的距離,搶不到丹就將她往下拽,口中喝道:「淫賊!」

嗤啦!

蕭憐的褲腿被扯開了個口子!

「現在是你扒我褲子!到底誰是淫賊!」

她兩腿將聖女緊緊夾住,借勢向上一躥,拿了碧落丹,起身要跑。

護宮大陣已經啟動,所有門窗正在沉沉落下鐵閘,再不跑就沒機會了!

她踢開聖女,踉蹌沒跑了幾步,那聖女手裏沒了兵器,索性脫了罩衫,直接呼啦啦扔到蕭憐的頭上,將她給蒙了個正著!

蕭憐險些一頭撞牆,被她耽誤了時機,惱羞成怒,扯掉那衣裳,「你不但是淫賊,你還是淫魔!見了男人就脫衣裳!」

聖女穿了貼身的衣裙,伸手變爪,向她襲來,「我死也不會讓你偷了尊上的碧落丹!」

蕭憐見她飛撲過來,手中一顆丹又沒地方放,索性張嘴一扔,壓在了舌下。

「你竟敢吃了!」

聖女瘋了!

蕭憐沖她晃晃頭,眨眨眼,掉頭就跑。

聖女在後面拔腿狂追。

宮殿兩側鐵閘如雨落下。

眼看神宮的大門就在眼前,那白蓮聖女該是輕功極好,飛身躍起,去抓蕭憐,蕭憐腳底一滑,向前橫叉一字馬,壓低身形,金蟬脫殼,就地一滾,又泥鰍一樣跑了。

聖女只抓下一件外袍,見她又溜了,怒不可遏,回手扔掉,蹬了旁邊的柱子躍上房梁,整個人直接飛撲砸下。

蕭憐只顧著逃命,被她整個人從天而降,砸了個結結實實,猛地一嗆,碧落丹差點噴了出去,趕緊用手捂住。

這時,聖女好死不死地將她的頭髮向後一提,那丹……就被她給吞了……。

怎麼辦!

希望待會兒千淵不介意吃吐兒!

礙事的女人!

半柱香的時間眼看就要到了,敞開的兩扇沉重的宮門正在緩緩合攏。

蕭憐極了,拚命掙脫,聖女死死抓着她不放,咔嚓,褲腰帶被扯斷了!

聖女臉一紅,「禽獸!」

蕭憐抓着自己的褲腰帶,「到底誰是禽獸!」

眼看着那門正在合攏,她翻身將聖女壓倒,騎在腰間,抓住衣裳,暴力一扯!

咔嚓!

聖女嗷地一聲尖叫!

上身本就剩了一層衣裳,現在,連着肚兜,全沒了!

蕭憐將手中的碎布一揚,「胸不錯!夠大!」

說完跳起身,閃身如一支箭一樣,要從宮門最後的縫隙中躥了出去。

只聽見裏面那聖女撕心裂肺的尖叫,「淫賊!你給我回來!」

一道極細的幽光飛出!

剛好半柱香的時間,蕭憐那雙腳剛剛落地,身後那兩扇重重的宮門就砰地沉沉合上!

好險!

門關上的瞬間,她後頸一涼,用手摸了摸,什麼都沒有。

這時,就聽見有人喊道:「快!有人闖宮!」

「有人驚擾了聖女!」

「在那邊!抓住他!」

一時之間,來人不多,卻皆是高手,蕭憐不敢戀戰,拎着褲子,立刻翻身出了宮牆,直接按照地圖指示,走小路,繞過重重守衛,向千丈崖奔去。

她一襲紅影,在月光下騰挪跳躍,飛檐走壁,越是靠近千丈崖,耳邊的琴音就越是清晰。

遠方的山崖,似乎被蒙了一層霧氣般看不清楚,一輪圓圓的滿月,懸在崖上,琴聲就是從那邊傳來,此時曲調已是空靈浩蕩,大氣磅礴,如百丈海潮翻湧,蒼龍出水,吞吐風雷

蕭憐奔得極快,繞過拐角,猛地一頭與一個人撞了個滿懷。

------題外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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公主在上:國師,請下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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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0章 夜盜廣木蘭神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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