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6章 關於作弊那件事

2000年冬天，喬琳還在上小學五年級，喬楠剛剛上高中，喬璐還在為高考做着最後的衝刺。

喬楠所在的50級，幾乎是創造二中新歷史的一屆。尤其是他所在的實驗班，更是高手如雲，幾個人輪流坐榜首，每次考試都如神仙打架般難分勝負。學生壓力極大，但對老師來說，他們卻分外喜歡這樣的場景。

喬楠屬於遇強則強那一類，在實驗一班依然如魚得水。而他的好朋友徐威，就沒有那麼幸運了。

徐威同學並不想進實驗班，是他當校長的老子將他硬塞進去的。在學習氛圍極其恐怖的實驗班，徐威活潑好動的天性受到了極大壓抑。他變得更加叛逆，常常故意在老師同學們面前插科打諢，實驗一班的笑料，大多都是他製造的。

但是他老子將他送進實驗班，並不是想把他培養成諧星。在期末考試之前的升旗儀式上，他老子在做期末考試的戰前動員，一次次地喊破了嗓子，並點名批評了幾位調皮搗蛋的同學，讓他們收收心，別再害人害己。這幾位同學中，就包括他的兒子徐威。

徐威死死地盯着他老子那所剩無幾還在迎風凌亂的頭髮，從此懷恨在心。他堂堂徐公子，怎能讓人當眾奚落？不行，必須得想個法子，徹底扭轉別人對他的偏見。

然而短時間內，他的成績不可能大幅度提高，只能想一些歪門邪道。實驗一班還有幾個關係戶，他們湊在一起一合計，便想出了一條妙計——期末考試的卷子都在年級主任的辦公室，只要偷到鑰匙，便能偷出卷子。提前把卷子做一遍，考個高分根本不在話下。

最後，還是徐威從他老子辦公室將鑰匙偷了出來。在一個月黑風高的夜晚，他們偷偷摸進了年級主任的辦公室，兩人放風，兩人找試卷。他們打開文件櫃的鑰匙，將數理化的卷子找了出來。在沒有智能手機的那些年，他們只能拚命將題抄下來。

經過一番驚心動魄后，徐威和另一個關係戶將數理化的大題全都抄了下來，將卷子放回原處，沒有留下任何作案的痕迹。

回到家后，徐威將抄到的題偷偷整理好，第二天上早自習，便讓他好兄弟把題給解出來。

喬楠粗略翻了翻，便問道：「這是從哪裏弄來的？」

「……你別管了，反正是從一本秘籍上抄下來的。」

喬楠並未先解題，而是先把徐威抄錯的題干給改了過來，然後三下五除二就解完了。徐威佩服得五體投地，對他豎起了大拇指：「還是喬幫主威武。」

喬楠笑了笑，並沒有太在意。在背完一篇英語課文後，他突然跟徐威說道：「喂，你讓我做的不是期末考試題吧？」

徐威嚇得一個激靈，但很快鎮定下來：「怎麼會？別瞎猜……但這是秘籍，不準告訴別人啊！」

不管信不信，但喬楠沒有再追究。在考數學的時候，他飛快地做完了選擇題，在看到後面的大題時，一下子就愣住了。

奮筆疾書的喬楠停了下來，數學老師分外詫異，遂輕聲問道：「怎麼了？哪裏不舒服？」

喬楠搖搖頭。

「那是不會做？」數學老師難以置信，因為喬楠在大多數情況下數學都是滿分，儘管這次期末考試難度較大，但不至於一到大題就卡殼了啊！

喬楠再度搖搖頭，但就是不肯下筆寫。他咬着嘴唇，欲言又止。他偷偷看了遠處的徐威一眼，徐威惶恐萬分，生怕他將自己給供出來。

數學老師氣急了，朝着喬楠的頭就是一巴掌：「快寫！再不寫到時間了！」

喬楠無奈，只得繼續解下去。考完數學后，徐威巴巴地跟他解釋，但是喬楠不想聽，他只跟徐威說了一句話：「至少我不會告發你。」

考物理、化學時，喬楠出現了同樣的猶豫，同樣引起了老師的注意。最終，他覺得自己已經做過這些題了，這樣的確對其他同學不公平，他終究邁不過心裏那道坎，所以物理最後兩個題沒有寫，乾等著交了卷子。

卷子一收齊，物理老師就恨鐵不成鋼一般踹了他一腳，痛罵了他好幾句。喬楠什麼都沒有解釋，也沒急着回家，而是在教室里呆坐了很久，徐威怎麼叫他，他都不肯答應。

實驗班的老師都在一個辦公室辦公，喬楠在期末考試中的反常表現，自然引起了老師們的熱議。李蘭芝正在下面鄉鎮調研，沒有第一時間得到消息。班主任呂老師先找到了喬楠，問他到底怎麼回事。

按理說，空了兩道大題沒做，那得損失多少分啊？簡直比成年人扣了年終獎還要心疼。但喬楠依舊一言不發，以沉默對抗老師們的集體發問。呂老師快要被逼瘋了，要不是還有別的老師在場，她早就暴跳如雷了。

正在這時，數學老師最先發現了蹊蹺：「徐威這小子，後面的大題居然做對了四道？他不會是作弊了吧？平時他可是一道題都做不出來啊！」

「化學卷子也差不多！等等，秦征的怎麼也全對了？」

數學老師趕忙確認了一眼：「秦征的數學卷子也差不多，還有向前的，這幾個不會是串通好了吧？」

幾個關係戶的分數創了新高，他們顯然是經過了精心部署，將對的題、錯的題全都錯開了。但即便如此，老師們憑藉着福爾摩斯一般敏銳的觀察力，還是發現了這其中的秘密。

老師們冒着冷汗，強忍憤怒，重新將目光看向喬楠。喬楠依然低着頭，一言不發，像極了一個意志堅定的地下黨。可那種令人抓狂的沉默，逼得老師們都想動手打他。

呂老師還是很了解他的，她知道喬楠什麼都不會說，便讓他回了教室，讓那幾個作弊的學生來辦公室。她還留了個心眼，先把徐校長喊了過來。徐威一進辦公室，看到臉色鐵青的老子，頓時就嚇破了膽，差點兒就要尿褲子了。

後面的事情就很簡單了。徐校長變成了某支大軍的主帥，或者乾脆成了皇帝，暴怒之下，將能砸的東西全都砸向兒子，狂喊道：「別攔我！我要殺了這個逆子！」

見他動了真格，眾老師瞬間變成了他手下的將領，或者是朝堂上的大臣，紛紛拉着他，勸他息怒，為徐威求情……徐校長喊破了喉嚨，也沒力氣再打兒子了，而是揮了揮手，讓他去校長室跪着寫檢查。

把徐威打發走了之後，徐校長虛脫地坐在椅子上，問道：「他剛才說，是喬楠幫他寫的答案？」

呂老師無奈，只得答應道：「應該是……但喬楠不算犯了大錯吧？」

徐校長不停地敲著桌子，最後還是將喬楠喊進了辦公室，問道：「徐威去偷卷子的時候，你不知道嗎？」

喬楠誠實地說：「不知道，他說他去上廁所。反正上自習的時候，他有一半時間蹲在廁所。」

「……那他給你卷子的時候，你沒猜出來，那是期末考試的試題么？」

喬楠猶豫了一下，點點頭：「我猜出來了。」

「那為什麼不告訴老師？」

「徐威是我的好朋友。」

回答得堂堂正正，老徐無言以對。十五六歲的男孩子，一聲「義氣」大於天，他們才不管這個義氣是好的還是壞的。老徐心緒起伏，說道：「你知不知道，你這樣知情不報，算是助紂為虐？」

喬楠抓着褲縫，不肯再說話。老徐深知他的性格，便說道：「你也一樣，寫一份檢查交上來吧！」

本以為他會乖乖聽話，然而他沉默之後說道：「我覺得自己沒有做錯。」

語氣平淡，態度平和，但就是沒有任何妥協的跡象。

一屋子老師，居然都鴉雀無聲了。

「徐威是做錯了，但是出賣自己的朋友，我做不到。我的錯誤，就是不該提前看卷子……那就把我的數理化都判零分吧！我心裏也好受一些。」

按照他的水平，即使不是提前看了試題，拿下滿分也不是問題，所以老師們壓根沒考慮過這個問題。他不肯認錯，但是要求卷子判零分……真是棘手，很棘手啊！

老徐苦口婆心說了半晌，也沒能說動他，最後無奈給他爸打了電話，讓他做做喬楠的思想工作，至少要讓他意識到，包庇罪是很嚴重的。

當時餛飩館的生意並不好做，喬建軍四處奔波，方能勉強維持運轉。那段時間，他精神壓力極大，脾氣也異常火爆。他甚至沒有聽清原委，只聽到了兒子幫徐威作弊。當時正在店裏喝悶酒的他，登時就炸了。

那天晚上喬楠並沒有上完晚自習，逃課回到了家。青春期的他時常處在飢餓狀態，只要一放學，就會到自家店裏吃點東西。而這次進門后，他明顯感到氣氛不一樣，不知為什麼，父親像看仇人一樣看着自己。一聲「老爸」還未出口，喬建軍便疾走幾步，狠狠地扇了他一個耳光。

「啪」一聲巨響，喬楠一個趔趄，撞到了桌子上。動靜太大，在裏屋昏昏欲睡的喬琳一下子驚醒了。她跑了出來，一眼就看到爸爸正在拿着雞毛撣子狠抽哥哥。她急忙從後面抱住爸爸，哭道：「老爸，你先聽哥哥說話，先不要打人！」

喬建軍果然收了手，指著兒子問道：「你都知道那是期末考試題了，為什麼不跟老師說？啊？！」

喬楠被打懵了，然而回過神來之後，他就冷冰冰地盯着父親，連解釋都不想解釋。他那幅樣子，再一次激怒了父親。喬建軍甩開女兒，再度將雞毛撣子揮了起來：「徐威成了小偷，你就是他的幫凶；以後他殺人放火，你也替他兜著不成？我怎麼教你的？就把你教成了這樣好壞不分？啊？！」

喬琳嚇得嚎啕大哭，急忙去隔壁將老董喊了過來。老董急匆匆地到了喬家，才把老喬給勸了下來。再看喬楠，右臉已經腫了起來，脖子、手上都有幾道紅印子，明天上學怕是也遮不住了。

老董都心疼得要命，跺着腳說道：「多大點兒事？你至於這麼打孩子嗎？你看看他的臉都成什麼樣了？明天上學怎麼辦？」

「他幫徐威作弊，還死不認錯！要是到了社會上，還不知道要闖出什麼禍來呢！」

老董生怕他再動手，便叮囑喬琳：「琳琳，你先跟你哥回家，我跟你爸好好說說。」

老董這麼做是有深意的，如果讓喬楠自己回去，那他很有可能就離家出走了；讓喬琳看着他，他至少還得考慮妹妹的安全。喬琳拉着哥哥就往外走，喬楠一把甩開了她，接着憤恨地瞪了父親一眼，差點兒又惹來一陣暴打。

老董沒有猜錯，跟妹妹一回到家，喬楠就要離家出走。喬琳追到了樓道里，死死地拽住了哥哥的衣服。這一番動靜，也讓鄰居們走出家門。他們看到了喬楠身上的傷痕，大約猜到他是被父親給揍了，紛紛勸了起來。喬楠更加羞憤，徑直回了家門，鑽進姐姐妹妹的房間，將門反鎖了起來。

李蘭芝深夜趕了回來，這才聽說了家裏這一場騷亂。雖然她也覺得兒子有錯，但更多的卻是埋怨丈夫太過粗暴，不該那樣對待孩子。然而回到家后，她也叫不開兒子的房門了。萬一他一時想不開，在裏面自殺了……李蘭芝想着想着，就大哭了起來。

在局面無法控制的時候，喬璐放學回來了。她有自己房間的鑰匙，可以打開門，但是她示意其他人先不要進來，她想跟弟弟好好談談。

喬楠直挺挺地躺在床上，用被子蒙住了頭，至於是誰來了，他一點都不關心。喬璐同樣把門反鎖，坐到他的身邊，將被子掀開，看到他通紅的臉頰，心都揪在一起了。

「喬楠，雖然我覺得這件事你也有錯，但如果換做我，我也會很為難，恐怕也會跟你一樣選擇沉默。」

姐姐這一句話，又讓喬楠落下淚來。他何嘗不知道自己做錯了，但是沒有一個人體諒他的為難，跟他說，會做跟他同樣的選擇。

喬璐拉住他的手，說道：「我猜，你應該是覺得這件事不太嚴重，所以睜一隻眼閉一隻眼也就過去了。我也是這樣想的，或許這樣的事情可以不用太較真。所以，我不認為你是幫凶。我相信，要是真到了大是大非的場合，你的立場會比誰都堅定。如果徐威真做出罪大惡極的事來，你肯定不會袖手旁觀的，對不對？」

喬楠覺得哭很沒出息，但是姐姐的這番話，卻讓他的眼淚掉個不停。他倔強地不出聲，只是任憑眼淚流淌。喬璐輕輕拍着他的背，說道：「聽說你主動要求減分，算是做一種自我懲罰……你都做到這份上了，爸爸真的冤枉你了。你要知道，在我們三個當中，他對你的期望最大。打了你之後，他就後悔了，也很擔心你。我並不是讓你馬上原諒他，只是覺得……他也是個可憐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