還有一個王建軍(1)

還有一個王建軍(1)

安弟沒想到還能再見到王建軍。在很久以前,這倒是她經常想的一個問題。那時候這問題還很大,大得像「海上繁華」里的那張雕花架子床。佈滿了沉甸甸的花紋、雕飾和色澤。後來就小了,成了一個貝殼形的小飾物。有時候,安弟倒還會想起那雙有些柔軟的眼睛。對於它們,她曾經得出過各種各樣的結論。這些結論中,有些迷惑過她,還有些則傷害過她。但現在,也全都成了一個個貝殼形的小飾物,可以拿在手上觸摸、把玩,而不至於硌手硌腳,傷筋動骨了。但是當安弟再次見到王建軍的時候,眼睛卻被硌疼了。安弟覺得自己不認識王建軍了。倒不是說王建軍的長相有了什麼翻天覆地的變化。王建軍仍然挺年輕,仍然鬍子颳得蠻清爽,並且右手中指上不戴黃澄澄的戒指。王建軍說起話來,還是那樣不時地呵呵樂着,眼光在對話者的臉部或者上方一閃而過。只有一兩個小細節。一個是物質:王建軍的手上新添了一隻黑色的密碼箱,它看上去體積很厚,並且沉重。另一個是動作:王建軍坐下后,把手裏的密碼箱遞給了身後的一位小姐,並且介紹說:「哦,這是我們公司新來的行政助理。」那是個挺漂亮的小姐。穿着講究的高級套裝。細皮嫩肉,斯文娟秀,不是「妹妹」她們可以相提並論的了。安弟的腦子裏突然跳出一句近來流行的話:王建軍現在上檔次了。但這些還不足以說明王建軍的變化。這些都還只是皮毛上的東西。見面的整個過程中,安弟一直在暗暗地想:王建軍究竟在什麼地方變了。她想了很久,後來終於想明白了。中國有句老話,叫做:外練筋骨皮,內練一口氣。王建軍改變的,就是這種東西。重遇王建軍是個意外。那天安弟臨時替同事去見一個客戶。據說是個大客戶,極有實力,並且頗具個人魅力。同事還半開玩笑半認真的讓安弟小心來電。王建軍向安弟走來的時候,安弟做夢也沒想到:他就是那個「極有實力、並且頗具個人魅力的大客戶」。倒還是王建軍落落大方,瞬間尷尬過後,他呵呵一笑,嘴裏說着「沒想到,真沒想到」。然後向安弟伸出一隻手。安弟遲疑了一下。握住了那隻手。王建軍說他現在經營著一個公司。是個綜合性公司。「挺大的,規模挺大的,有時間你可以來看看。」王建軍說。安弟注意到,王建軍說話的時候語調變慢了,很沉着。這種慢不是拖延時間的慢,而是拿捏得住,十拿九穩的意思。他好像還長胖了些,沒胖到老魏那種程度,況且善於穿衣掩飾,所以仍然很好地把握著分寸。王建軍現在長了個雙下巴,顯得珠圓玉潤。這個滴水不漏、沒有破綻的王建軍,現在你想和他談什麼,他就和你談什麼,再也不慌慌張張地向你表示什麼了。這讓他的整個表情有一種奇妙的甜蜜的東西。彷彿他正在享受着什麼東西,並且也願意和你分享什麼似的。任憑周圍的世界覆地翻天,他已經落定了。真正地成了個旁觀者。「現在的生意不好做呵。」王建軍說。王建軍沒有忘記為安弟點一杯她喜歡的咖啡。好多年了,王建軍還記得安弟對於咖啡的口味,在「海上繁華」時培養出來的口味。但王建軍同樣沒有忘記,除了邂逅老友,他此行仍然擔負着非常實際的任務。「現在的生意真是不好做呵。」王建軍又說了一遍。王建軍說這句話的時候,從隨身帶着的小包里拿出一樣東西,點着了。是雪茄。王建軍把雪茄點着后,就抽了起來。他好像既不是用食指和中指,也不是用大拇指和食指。安弟從來就沒有看到過這樣舒坦、自在的抽雪茄的方式。他整個的身心都在享受着,享受着手裏那根粗黑的東西。為了享受它,似乎他可以讓食指、中指、大拇指或者其他隨便什麼東西任意組合。他是那樣的專註與執著。誰也沒法阻止他那樣的專註與執著。安弟忽然感到有些害怕。安弟想像過很多與王建軍重逢的感受,唯獨沒有想到過這種。安弟有時也猜想過王建軍這些年可能產生的變化,唯獨沒想到,這種變化竟是如此徹徹底底,乾淨利落。連一點拖泥帶水的縫隙都沒給留下。安弟一下子有些手足無措起來。不知道應該對這樣乾淨利落的王建軍,說些什麼樣的乾淨利落的話。但安弟又不敢不說話,生怕在沉默無語的時候,王建軍冷不防又會冒出第三遍「現在的生意不好做」來。安弟差點脫口而出「合同我今天沒帶來」,安弟還想解釋說,今天只是代同事小坐片刻,生意並不會有任何實質性的進展---安弟沒說話,王建軍倒又開始說了。王建軍說:老魏,那個老魏,你後來見過他嗎?安弟一驚。千想萬想,安弟沒想到王建軍會主動提起老魏。安弟認為這應該是件挺恥辱的事情,至少,對於王建軍是樁禁忌。但現在王建軍表現得極其自然,在欽佩他極其自然的同時,安弟覺得自己也必須表現得極其自然。安弟就說了老魏的事情。說他買地的事情,造樓的事情,後來樓又被停工了,為了還債,老魏賣掉了自己的一個器官。安弟講到這裏,王建軍忽然哈哈大笑起來。王建軍笑完以後,還說了以下這些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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物質生活及其幻覺--十寶街上的高跟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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