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見青春已白髮5

又見青春已白髮5

冰柳說我雖然康復出院,但精神上卻還處在一種亞健康狀態,為了讓我真正輕鬆起來,她常常邀我一起去三里屯的酒吧,喝杯酒,聊聊天,聽聽音樂。我幾次向她問起浪人老K的消息,她總是淡淡一笑說,他那個人不超凡,但已經脫俗,他屬於另一種生活,他走了。說得我疑竇叢生,莫衷一是。冰柳還帶着她美容院的員工,把我的住處重新裝修一新,收拾得和當初要結婚時的樣子一模一樣。她摘去了我貼在牆上的所有球星照片,她說她不想讓我總在一個「傷心十二碼」的磁場里生活。不過她也沒有把我和她的合影掛到牆上去,而是從網上打印了幾張工作中的鐘南山,鑲在一個自製的大柳條相框裏,掛在客廳正面牆上最顯眼的地方。她說這也是按我的意思做的,因為我說過,在我的心目中,這位老學長已經超過了一切明星偶像。又是一個周末。冰柳從一早起就來到我這兒,洗衣服、做飯、打掃衛生,忙碌得像個真正的家庭主婦。我坐在沙發上,看着冰柳里裏外外地團團轉,忽然好像又有了點家的感覺。但我的心裏總藏着一個疙瘩,那就是浪人老K。老K說過他暗戀了冰柳十年,他已經宣言,他要衝上去了,而且我知道那一陣子冰柳已經在感情上接納了他。這種困擾讓我進退維谷,每逢和冰柳在一起的時候,我就覺得自己像個麻煩的第三者。這一天,我收到康小妮寄來的五千塊錢和一封信,還收到浪人老K的一封電子郵件。康小妮的信中說,五千塊錢是償還她借的債。她說她現在終於安定了下來,父親為她找了一個電腦學校,她現在正在學三維動畫的製作。她的繼母是一位非常和善的蒙古族婦女,在這個家裏,她還有一個比她小五歲的蒙古族妹妹,叫烏蘭其格,她們倆相處得如同親姐妹。康小妮還告訴我說,她終於找到了一隻她最滿意的紅蘋果,是個蒙古族小夥子。她愛上他是因為那個叫白音恩特的青年是阿巴嘎旗最好的騎手,有着蒙古族特有的剽悍和溫柔。她在信的最後還說,儘管她又在畫一張最新最美的畫圖,但她一輩子都忘不了我,她說她永遠愛我,想着我,每天都會在夢裏吻我。信里還附了一張彩色照片,這小妮子穿了一件大紅的蒙古袍,從背後摟着白音恩特的脖子,嬌憨地把頭靠在那位年輕的騎手肩上,甜蜜無比地笑着。看來,她真的已經從噩夢中走出來,心上不再有陰影。冰柳看了康小妮的信哈哈大笑了一陣說:「看來我真的有特異功能了,今天來的時候,我一直想去買一束黃玫瑰,結果光顧了去超市買黃花魚,把這事給忘了。」浪人老K的郵件是從青海發過來的,信文如下:顏澍:你好。我最近時常忍不住總是回想起我們的大學時代,校園生活也許是我們每個人一生中最難忘的回憶。但我跟你有所不同,你的初戀是甜的,是顆蘋果,我的暗戀是澀的,是只酸梨。但同樣美麗。我走了,從你們的身邊走開,來到藍天白雲下的青海。我不想瞞你,在這個不太明媚的春天裏,太多人過得緊張而惆悵,但這段日子卻是我一生中最幸福的時光,也是我多少年來一直期待的夢。我沖向我愛的女人,我變成了她的亞當,她變成了我的夏娃。對了,說句閑話,你知道不知道?有人考證說,亞當和夏娃都是非洲黑人。嘰嘰噥噥的情話、簡簡單單的飯菜還有轟轟烈烈的性,都讓我終生難忘。可惜美好的時光總是轉瞬即逝。我的愛人就像深海里的一條金槍魚,閃著熒光游過來,又在倏忽間掉頭而去,儘管是這樣,我還是感謝她,她是我三十年人生中惟一的夏娃,她讓我的單相思終於開花結果。轉眼間我們都到了三十而立的邊緣,但我們大都還是喜歡把自己划進新新人類,總以為曾經擁有的感情即使不忘,也不至於為它一生痴狂,一生傷痛。然而我們都錯了,我們瀟灑地邊走邊唱,卻發現那份執著和認真並沒被我們拋在身後。夜靜更深的時候,讓心和身體一起裸露,才發現骨子裏原來很莊重。回過頭來看,你我她原來都站在了錯位的情感上。我不知道你為什麼對重新歸來的冰柳忘而卻步,但我卻終於明白,冰柳是為了你才回到這片土地上。她能夠接納我,是因為對你失望,當然也是因為被我暗戀十年所感動。但是感動絕不等於就是愛。在她的愛情分類里,你是她愛的男人,我是愛她的男人,雖然女人都說應該找一個愛她的男人做丈夫,但她們的真實渴求卻是和自己深愛着的男人朝夕相伴。直到深入了冰柳的生活,我才發現你在她心中的位置無可替代,這種執著,是在有了東西方文化的對比和嘗試着丟棄浪漫、接受現實之後,才愈發地刻意。你明白吧?有一次,她莫名其妙地跟我吵了一架,起因是那天我穿了一件白色的T恤,她失控地大發雷霆,虎著一張臉命令我:「脫下來!」她說不想看見任何白顏色。你最了解,我不是一個好脾氣的男人,更不會在女人面前逆來順受。但最終還是我先亮起了免戰牌,我問她為什麼無理取鬧?是不是患了經期緊張綜合症?我這麼說本來是想逗她一笑,但她卻一句話都沒說,像個潑婦似的撲上來,揚手給了我一個耳光。事後我聽說,你就是那天進的隔離區。我們接連好幾天沒見面,後來是她主動來向我道歉。男人其實是最容易原諒女人的,尤其是他所愛的女人,那天夜裏,我用最火熱的激情和最溫柔的體貼愛撫她,男人們慣用這種伎倆作為他們特殊的道歉方式,但她卻突然推開我,冰冷地說:「我真的受夠了,我不想再騙你,也不想再騙我自己,每次我們在一起的時候,我的腦子裏、我的心裏、我的感覺里,都不是你!」這種比宣判死刑還殘酷的話,刺痛了我的心,也觸犯了我男子漢的尊嚴,我下意識地揚起手,把憤怒甩在她的臉上。我對她說:「我們扯平了。」我對那一巴掌後悔莫及,但我絲毫不想挽回我們的殘局。相反,我感謝冰柳的真實和直白,也慶幸自己沒有淪為一個置身愛情之外的丈夫。我決定出走,不全是為了愛情的突然死亡,更多的是因為內心的一份反省。我曾經棄醫而歌,並且為自己敢於張揚個性的勇氣感到自豪。但驚聞你舅舅殉職的事,我一直不能平靜。我好像一夜間跨越了無數個春秋,回過頭去看看自己那行歪歪扭扭的腳印,竟啞然失笑,我笑自己除了少年張狂和無知任性之外,竟沒有一點點三十男人的理性、冷靜以及應有的使命感。但我並不後悔我選擇了飄泊,我同樣理解當年冰柳從亞布力滑雪場勇敢地走向大洋彼岸,飛蛾撲火式的行為有點愚蠢,但不應當受到譴責和嘲笑,畢竟飛蛾撲向火焰的一刻,火焰里有人生最美好的夢。我知道自己已經不太可能重新做醫生,我也知道我還會繼續飄泊下去,但我已經有了一種成熟的心態和理性的思考。最近從一份小報上看到一位新加坡九旬老婦徵婚的逸事,擇偶標準限定在小她十歲的範圍之內,八十封應徵信讓老婦人欣喜若狂,笑得像個懷春的少女,有人催她快點從中確定一位意中人,老婦人一臉幸福地對人說,不忙,慢慢來。我不知道是不是真有其事,但我還是受了很大的震動,她那種活着就年輕的自信,難道不值得我們每一個人借鑒嗎?我們一直情同手足,並不是因為我們同愛一個女人。我們永遠是兄弟,是因為我們同愛了一個女人之後更加彼此理解尊重。雖然你一直說你不想做醫生,但這一時期的特殊經歷已經把你造就成一位名副其實的醫生。聽說你感染了SARS之後,一直為你擔心,又得知你已經康復,於是擔心就變成了為你自豪。如果不出所料,冰柳已經如願以償地回到她期待已久的愛情原點上,真能這樣,也不枉我痛苦離開。僅以這封信作為我對你和你們的衷心祝福。你們的朋友許光輝2003年6月8日收到這份來自雪域高原的祝福,我的心如釋重負。我撫著冰柳的頭髮,輕輕親了親她的額頭。那一刻,冰柳的眼神變得從未有過的溫柔。看着冰柳比少女還少女的樣子,我笑了。「你笑什麼?莫名其妙!」冰柳有點吃驚地望着我。「我想起了一句名言,是誰說過的?分手的情人別見面。」冰柳白了我一眼,不以為然地搖著頭說:「還有一句名言你聽說過嗎?」「什麼?」「當愛情的傷痛痊癒之後,他們又變得忘乎所以,爭先恐後!」「這是誰說的?」冰柳親昵地在我的臉上輕輕地打了一巴掌,洋洋得意地笑着說:「我!」說完更大聲地笑了起來,直笑得前仰後合。突然,她的笑容凝固了,目光定格在我的頭髮上。「別動!」她說着,用靈巧的手指,從我的頭頂拔下一根短短的白髮。那根白髮在陽光下變得有點透明閃亮,它讓我的心一下子酸了起來。我終於找回了自己,找回了從前,找回了愛情,可憐又見青春已白髮。[全文完]2003年9月1日於北京片石山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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分手的情人別見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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