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4章 一將功成萬骨枯（第二更）
信念這個東西，雖然是無形的，你看不見，自然也摸不著，但是有的時候它就是十分的神奇，有這個東西，那就是三千越甲可吞吳的牛氣，沒有的話，那還是這句話，只不過你的身份得從越甲向吳上面轉變一下下了。
而如今項羽麾下的將士們心裏面就有信念，之前渡江過來進攻王離的時候，項羽就已經給他們吃上了定心丸，就算是輸了，那他們也是可以從容的回到江東去了，總之不會被秦兵徹底擊潰，不會全軍覆沒，大不了就是回到江東養足了精神再來一次而已。
項羽說的話他們當然信，雖然他們裏面的絕大部分都是下船了之後就被帶走了，戰船藏在哪他們都是不知道的，但是這樣的安排往往更能讓他們安心，因為知道的人越少，就越安全啊。
之前的項羽，的確沒有讓他麾下的那些個江東子弟失望過，但凡是他答應自己麾下之人的事兒，他都是辦到了，而且辦的相當的漂亮。
但是這一次……
當那七十里在江東子弟們快速的腳步下到了的時候，當一馬當先的項羽到了之前一直存放着自己的那些戰船的岸邊的時候，他的雙目大大的瞪了起來。
他看到了自己從未想像過的景象，那一排作為自己最大的依仗的戰船竟然失去了蹤影！
眼前的景象讓項羽一度以為是自己的記憶在剛才的慌亂之中出了問題，帶着自己麾下的將士們來錯了地方。
但是再看一眼，他確定了自己並沒有來錯地方，因為就在原來應當是戰船所在的地方，岸邊還泛著一抹的紅色。
久經沙場的項羽就算不用去附近也知道，那一定是鮮血的顏色。
到了這個時候，項羽終於知道了，自己最大的敗筆並不是上了那所謂的運送輜重的線路的當，嬴高最大的厲害之處也不是僅僅安排出來了那麼一條莫須有的線路而將自己給吸引了過去。
自己最大的敗筆是沒有保護好對於自己最重要的東西，這些戰船說到底才是項羽和這些江東子弟的命根子，至於什麼一時的勝敗，跟這些相比都實在是太輕了。
「少將軍……」
跟在項羽身後的龍且等人用腳指頭也能想到這裏面到底出了啥事，沒了這些戰船，身後不遠處就是鬼哭狼嚎著馬上要追上他們了的秦兵，這對於他們這些以楚人自居的人來說，恐怕是再一次到了亡國滅種的時候了。
「我等麾下……還有多少人馬，秦兵，距離我等還有多少距離……」
項羽的這兩個問題幾乎是從牙縫子裏面擠出來的，說出這兩個問題的同時，這位力拔山兮氣蓋世的西楚霸王的嘴角竟然留出了那麼一絲絲的鮮血。
他身後的眾人不知道這鮮血到底是因為項羽咬碎了鋼牙還是因為急火攻心，但不論是哪一種情況，就項羽這一副神情他們就都知道，這一次江東的反秦隊伍估計是遭遇到了自打出山以來最大的一次危機了，這要是處理不好的話，恐怕反秦這倆字就要從大秦的土地上徹底的消失了。
幾乎就是一個轉身的時間，龍且就又回到了項羽的身邊，也是緊緊的咬着后槽牙低聲答道：「尚且剩餘不到五萬軍士，且秦兵已然是近了我等，不到一炷香的時間，就會追至……」
「此時若是惜命者，便可自顧自奔逃而去，不惜命者，隨我翻身拼殺一番，就算是死在今日，又有何憾？」
在項羽的心裏，自己已經徹底的輸了，在計策上輸給了實力本就比自己要強悍不少的秦兵，所以自己就得願賭服輸，但是他沒有資格讓所有的五萬人跟着自己這個敗軍之將在這送死，於是乎，他說出了這麼一句話。
「少將軍這便要放棄嗎？」
項羽的這句話話音還沒等落下呢，一個同樣低沉的聲音又在他的身邊響了起來。
這是張良的聲音，項羽聽在耳中，原本木然的臉上終於是浮現出了一絲絲的苦笑。這雖然也算是笑，但透出來的無奈和悲涼，卻是落在了每一個站在他身邊的人的眼中。
項羽微微轉頭看了看，只見不知道什麼時候，張良和范增也站在了他們這一眾將領的身邊。
「正是因為不會放棄，才會與秦兵拼殺至死，我生來便是為了反秦而來，如今既然即將身死，自然也是為了反秦而死……」
項羽想事情，那想來是十分的乾脆，如今既然已經到了走投無路的情況下了，他壓根就沒想着自己能繼續活着。
他只不過想死的體面一點，再有一個，就是在死之前儘可能的殺死一些秦人，也算是為自己反秦的一生畫上一個句號了。
雖然項羽也知道，要是自己放着這剩下的五萬來人在這跟秦兵死磕，然後自己帶着自己的親信跑了，那可能也不至於身死，但是至少江東自己是回不去了，沒了江東的大本營，自己是無論如何也不會再有之前那樣的勢力的。
而且最重要的，項羽的性格那就不是讓自己麾下之人給自己頂雷的人，所以他還是決定，自己的事情，自己了結，是自己帶着這些江東子弟反秦的，又不是這些個江東子弟拉着自己反秦的不是？
「少將軍如此戰死，自己倒是解脫，那楚人反秦之事當由何人帶領，項梁將軍的大仇又由何人去報？」
就這從張良的嘴裏面說出來的兩個問題，像是暮鼓晨鐘一樣重重的敲擊在了項羽的心頭，不錯，楚雖三戶亡秦必楚，這樣響亮的口號在自己的身上並沒有實現，而現如今所有楚人反秦的希望又恰恰應在了自己的身上。
還有項梁的身死，自己幾乎是還沒有做出一丁點為他報仇的事情來，要是自己也死在了這戰場之上，項梁也就白白的死了。
在這一瞬間，項羽還想到了剛剛跟自己廝守沒多少時間的虞姬，雖然按照他的想法，自己身死之前就可以將虞姬送到安全的地方去，她和虞子期還沒在自己的大軍中聲名赫赫，所以還不至於已經上了秦人的黑名單，找個地方好好活下去，還是十分有可能的。
但是早在虞姬來尋他的時候，她就已經有言在先，要是有一天項羽死在了反秦之事上，那麼虞姬一定會隨他而去。
項羽知道她說出的不是戲言，要是自己今天真的就戰死在這了，虞姬會不會也死在自己的身旁？那樣的話，自己將她帶到會稽郡除了把她害死了還有什麼意義？
這一樁樁一件件，都是項羽心裏面幾乎難以割捨的東西。在張良沒說出這句話之前，項羽還並沒有想到這些，但是張良的話就好像是在項羽的心裏面打開了一個缺口一樣，這些思想如同洪水一般涌了出來，讓項羽一時間不知道該怎麼回答。
張良見項羽如此，和站在他身邊已經是鬚髮皆白的范增對視了一眼，范增知道，張良已經把項羽心裏面那一層堅硬的壁壘給擊碎了，剩下的就該輪到他了。
「少將軍，你若是死，大秦依然是大秦，並且不用數年，楚地皆是大秦，天下再無楚國，你若是不死，至少江東的子民還會期盼着你的歸來，我楚國的火種，便不會滅！何去何從，還要少將軍抉擇……」
對於項羽來說，要是他僅僅把自己看成是一個和任何人都沒關係的項羽，那他當然就可以坦然的赴死了。
但是很明顯，現在他不是，張良和范增的話裏面的道理項羽都再明白不過了，他當然知道自己是反秦的火種，自己要是沒了，天下就再也不會有反秦這倆字了。
在這一瞬間，項羽忽然之間感到活着好像也沒有那麼不好，更準確的話來說就是，活着可能也沒有那麼簡單，甚至於比上前戰死難多了。
「若是全聽亞父之言，亞父有何辦法能解了如今的危局？」
終於，項羽在沉默了片刻之後抬起頭來，眼神好像都和之前不太一樣了。
……
在項羽完完全全的陷入了糾結之中的時候，嬴高則是穩穩的坐在馬車裏面，跟着自己麾下的大秦急速的追着項羽。
縱然是馬車內部的裝飾在這個時代來看已經是十分的豪華了，但是急速的行軍還是讓嬴高感覺自己都快要被顛簸的散架了。
之前自己曾經強烈要求自己也騎馬跟着跑，但是卻被朱家和蒙毅給義正言辭的拒絕了。
他們的理由是嬴高的安全不能得到保證，萬一交戰了有人一個冷箭正好射中了嬴高的腦袋，那一切可就全完了。
但是嬴高心裏面卻並沒有，人家不同意自己騎馬最主要的原因還是自己的騎術不行……
「君上，前方已然到了江邊，怕是那項羽見戰船不在此處會繼續奔逃，不知君上有何打算？」
這一次在最前面追着項羽大軍的是章邯和陳嬰倆人，此時回來告知嬴高的正是章邯，因為他已經遠遠的看到了前方減慢速度的江東軍士和空蕩蕩的江面，再結合之前嬴高的說法，章邯一看就知道項羽他們應該是撲了個空。
「爾等儘管繼續追擊，做好交戰準備，項羽這廝……不會再向前跑了……」
人家西楚霸王是個什麼尿性，嬴高心裏太知道了，明知道干不過了人家也得給你干，最後還就得干到了彈盡糧絕了才行，再之後呢，多半就是自己拿着刀含淚抹脖子了。
現如今項羽的境遇跟之前那是多麼的相像，雖然手裏面可能還有四萬人左右，但是嬴高手裏可是十多萬，再加上這九江郡深處壓根就沒有什麼可供他率軍奔逃的大路，想要全身而退，幾乎就是不可能了。
嬴高現在唯一擔心的就是想要吃掉項羽手底下這四萬多人，自己恐怕至少也得付出兩三萬人的代價。
但是戰爭嘛，就是這樣，特別是這麼年代的戰爭，人家既然反秦了，人家既然攻下來你的城池就屠城了，你就不能跟人家再說什麼仁義禮智信了，要不然不等你說完就得給你咔嚓了。
一將功成萬骨枯，這短短的幾個字，是嬴高總結出來的形容這個時代的戰爭最為貼切的了。
所以就算你是大秦的帝皇，你想要把大秦完完全全的掌控在你自己的手裏，傷亡也是在所難免的，不論哪個時代，只要有軍隊的存在，隨之而來的就是戰爭和傷亡，這個道理嬴高還是明白的。
和嬴高預料的一樣，當秦兵追上江東軍士的時候，江東的幾萬人壓根好像就沒想跑，翻過身來就開始了跟秦兵的白刃戰。
之前已經說過了，秦兵不怕白刃戰，因為這是他們身為黔首想要成為貴族的唯一通道，三四萬的人頭，這要是一直戰鬥下去，不知道又會造就多少勇士。
「在江東軍士的附近可曾發現了韓信所率之人的身影？」
一切幾乎都在嬴高的預料之中，但是讓他有點感到莫名其妙的是，韓信這個傢伙竟然在自己搞出了這麼大的動靜之後還沒有現身。
「未曾得見……」
蒙毅前前後後打聽了一圈，最終也就是打聽到當項羽到了這的時候戰船不知道哪去了，就剩下一些戰鬥過的痕迹，剩下啥都沒有，更不用說韓信了。
「韓信盜走了戰船……為何又不現身告知於我？」
嬴高原本以為韓信能埋伏在附近跟他一起給項羽來個前後夾擊呢，沒成想這小子在這玩起了失蹤，還順帶着把項羽的那些戰船不知道整到什麼地方去了。
嬴高知道韓信可不是不靠譜的人，他肯定是不會在周圍看熱鬧的，除非他人已經不在這附近了。
莫非……
這時，忽然之間一個念頭從嬴高的腦袋裏面跳了出來，之後，他的臉上露出了一副恍然大悟的表情，心說這要是自己的猜測沒啥錯誤的話，不得不說韓信用起兵來還真好像是帶着那麼一股子仙氣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