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第一章

【第一章】

欽天監觀星台。

「辰時三刻,東向紫微飄來祥雲,顏色深紅伴五彩之色,祥瑞。」靈台郎寧初二盤腿坐在蒲團上,淡聲吩咐着手底下的星官作著記錄。

下首的冬官卻有些摸不著頭腦,抬眼望着頭頂上稀稀拉拉的雲彩道:「大人,這紫微方向並無祥雲飄過啊,您怎麽……」

「新來的?」寧初二轉頭,淺倦的眉眼微微皺起,頗有幾分英氣,只是五官生得太過秀氣了些。

「下官已經來了月余了。」

寧初二活動了下有些僵硬的脖子,沒再說什麽,倒是一旁候命的春官連忙將紙筆拿過去,一面記錄,一面小聲對冬官說:「喻貴妃臨盆在即,不論這天象有無祥瑞,往好了寫都是不會出錯的。」

冬官聽後頗有些不認同,輕聲嘟囔了句,「那也不能有的、沒有的亂寫啊。」

寧初二側頭,倒是認真打量了他兩眼,「觀你眉宇命宮偏暗,恐幾日之內會有口舌之災。」

他說得篤定,引得冬官大驚,「那大人可有破解之法?」

「三錢桂花頂於頭上,招蜜蜂六隻,蟄出青包九顆即可化解,此話你可信?」

冬官吶吶地看着寧初二,「此法雖怪僻,但大人精通天象,下官自然是信的。」話落後才如醍醐灌頂,明白過來寧初二的意思。

欽天監身兼觀星看月之職,說出來的話即便是胡謅的,世人也會信上七分。為官之道在於變通,有時候實話未見得就是上頭願意聽的。

「多謝大人指點,下官受教了。」冬官肅穆拱手,又想到平日讀書總不得其法,遂虛心道:「可否請教大人,平日該讀些什麽書?」

寧初二以手托腮,「大致就是,騙術奇談、神鬼野史、坑人三千問這些。」

欽天監也不過是皇家御用的,不用翻白眼裝瞎子的算命先生罷了,連蒙帶騙,信口胡謅,都是口頭上的本事,還真說不上誰更技高一籌。

自觀星台上下來,已經是傍晚時分。

寧初二走進屋內,剛啜了一口茶水便聽到近侍來傳,府上有家眷來探。寧初二不解地將眼睛抬起來,看到對方便不覺笑了。

來人一身蝠紋直裰,端的一本正經儒生樣,身量卻還不及凳子腿高,正是寧初二六歲的幼弟寧中秋。

「你怎麽跑來了?我還沒到回去的時辰。」

寧初二蹲身將寧中秋抱起來,小傢伙卻只是盯着看,而後伸手用力在寧初二胸前抓了一把,確定軟綿綿之後才張口喚了聲:「二姊姊。」

對於這事,寧小公子也覺得滿無辜。

寧家二老一共育有三子,本來做靈台郎的人是寧大公子寧初一,奈何這位爺是個坐不住的,這廂剛在衙門裏打了個照面,轉臉就不知道跑到哪裏去了。

寧大人擔心出什麽紕漏,只得在找不見寧初一的時候讓寧初二來替。

兄妹二人本就是孿生,穿上官服稍作修飾,就連唯一的胞弟寧中秋,分辨這兩個人的唯一方式也只能是……襲胸。

寧初二將這臭小孩不規矩的手扒拉到一邊,「你都快七歲了,這毛病還是改改的好。」

寧中秋連忙擠出一個乖巧的笑容,「秋兒還小呢,還能涎著臉皮跟姊姊親厚兩年。」

寧初二面對這樣的表情卻多少有些卻步,「你這是……又闖禍了?」

寧中秋微垂著腦袋,「確實是有點小麻煩,想請二姊姊幫忙。」

「我記得你上次這麽說的時候,是讓我將狗屎丟到別人臉上。」

「那都是秋兒年幼時犯的糊塗事了。」寧中秋將小腦袋往她近前蹭了蹭,「這次的事比上次簡單得多,不過是打碎了上善居的一方筆洗,須……賠一點銀子。」

「一點是多少?」

寧中秋沒敢抬頭,訕訕地伸出五個指頭。

「五十兩?」寧初二的心肝顫了顫。

搖頭。

「五百兩?」拔高的音色。

繼續搖頭。

五千……寧初二直接提着他的領口丟出門去,「自己想法子去!」

這叫一點嗎?她一個月的俸祿才二十兩!

寧家小三堅強地爬起來抱住寧初二的大腿,小小聲地說:「可是二姊姊,秋兒將你的官印押在鋪子裏了,你不去賠錢,人家不肯給的。」

冬官一直覺得,他家大人是個沉得住氣的,至少自己跟在他身邊的這幾個月,看見的都是他一邊嗑著瓜子,一邊抬眼望天的悠閑樣子。如現在這般趴在人家櫃枱上,指著腦袋頂上的烏紗帽咆哮真的是頭一遭。

「本官是欽天監正八品的靈台郎,這點薄面也不給?五千兩銀子一塊的筆洗,你怎麽不去搶啊!」

真不是她要拿官帽壓人,實在是這家店鋪的管事難纏得很,好話說盡卻還是半點不肯讓步。

管事的則笑得一臉恭順,「大人的面子,小的自然不敢不給,只是方才也說過了,前明的筆洗罕有,雪瓷更是難尋,五千兩銀子已經算是賣您個人情了。」

賣人情?寧初二一把扯住他手裏的進貨單子,「進價四千八百兩的東西,你讓我賠五千兩,這賣的是哪家的人情?」

被看到帳本,管事的也毫不驚慌,「這是咱們掌柜的訂下的規矩,但凡貨物被朝中大人打碎的,都要在進價上多收一百兩銀子。官職越高,收得越多,您這正八品,算是極便宜的了。」

這叫什麽話?寧初二瞪圓了眼珠,「朝廷命官的銀子你們也敢坑,當本官是個傻的。」

「大人不肯給,也是無妨的。」管事的低頭,自櫃枱里拿出寧初二的官印,「那這件東西,小的便著人送到尚寶司去了。官印乃是官員印信,小的自然不敢藏私。」

大堰律例,丟失官印者,視情節輕重都要處以刑罰的。如她這種大剌剌地將官印押在店鋪中的,那就是對聖上的不恭,充軍發配算是輕的。

寧初二深吸一口氣,怒道:「你以為這樣就能威脅到本官了……冬官!」

「下官在。」

「去把其餘幾名官正都叫來,湊湊銀子。」

自家大人有難,手底下的人自然要卯足了氣力去幫襯……可是有些時候,總有些事情是愛莫能助的。

「大人,這個月我妹妹出嫁,銀子半數都給了她作嫁妝了。」

「大人,您知道我那婆娘是個厲害的,銀子都歸她管的。」

「大人,下官這裏有五兩。」

「這裏三兩……」

更有甚者。

「大人,您若是被充軍了,靈台郎的位置會不會輪到下官?」

寧初二氣得手抖啊抖,剛端起的茶盞就這麽砸在了地上,「輪到你孫子還差不多!」

不料剛聽到一聲響,便看到管事的拿着小算盤笑咪咪地走上前來,「大人才剛打碎的這隻茶碗是汝窖的古瓷。年頭和花樣都不算頂好,便算作兩千五兩銀子好了。」

寧初二聞言大驚,「你們店是金子做的,招待客人的茶盞居然用古瓷?」

管事的微笑躬身,「回大人,只有來賠銀子的咱們才用古瓷。咱們掌柜的說了,人被坑了之後心情都不會太好,砸個茶碗、摔個茶壺都是極平常的事。咱們店裏,每年都會留一批茶盞等著人砸的。您要是還不解氣,可以打小人兩巴掌,打臉三百,抓頭髮五十,拽耳朵……」

「叫你們掌柜的出來!」寧初二的情緒在這一瞬間徹底爆發了,甩著袍袖就往裏間沖。她倒是要看看,這位滿肚子彎彎繞的黑心掌柜到底是誰!

管事的一看寧初二氣勢洶洶也嚇了一跳,趕忙叫了夥計來攔,一時之間推推搡搡,實在有些砸場子的意味。

正鬧得不可開交之際,裏間的帘子卻被掀開了。一名身穿連珠紋過肩緞衣,外披狐裘大氅的男子倚門而立,略微清瘦,五官卻生得極好,只是一雙眸子還帶着未醒的倦意,打着呵欠就這麽出來了,「叫我?」

屋內的聲音全部戛然而止,幾名官正看清來人之後,趕忙上前行禮,不光是因為上善居的掌柜如此清俊,更重要的是……

「連、連大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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