交大人的心聲

交大人的心聲

這個時代流行「文化」,各種事務都附庸文化二字,似乎這般聽起來更為風雅。公司有企業

文化,白領有小資文化,祖國有社會主義新文化,當然了,學校有校園文化。你若想看到真

正的校園文化,就來欣賞我們的文藝晚會吧。

中午路過南區海報欄的時候,看到藝術團的一撥人在搞宣傳,想必又有演出看了。至於

打什麼名目我們是不關心的,知道有這麼回事就行了。

按慣例,我和小馬在接近天黑的時候走進大禮堂——這時候人還不多,可以揀個好座位

。演出時間安排在7點,但正式開場往往是半個小時以後的事情。也不知道為了什麼,我喜

歡演出前那種等待的感覺,帶着點期盼,還有點慵懶,最重要的,是可以安心地消化胃裏的

食物——中午時間緊,三口飯就把自己打發掉,因此養成了晚餐暴飲暴食的習慣,單單消化

一肚子的食物就得花去半個多鐘頭。

等得有些睡意的時候,紅色的幕布突然閉合起來了,禮堂的光線也暗下去。談話的人們即刻

上嘴,千百雙眼睛望着前方,等待光明重降。驀地,一束銀白色的追光打到幕上,圈出一個

變形的圈,那圓在崎嶇的幕布上爬行,像水母在大海里遊動。最後,圓圈移到主持人即將走

出的台口邊停下來。

又過了漫長的五分鐘,有個苗條的伊人從台口裏出來,手持着話筒,亭

亭款款地向舞台中央走去。追光緊緊籠罩着她,映出伊人玲瓏的曲線,還有那若隱若現的小

腿。這正是本校著名的晚會主持人:如花。她有個習慣——在出場前的一瞬間把所有串詞都

忘得一乾二淨,這樣就必須臨時來補記一遍,所以遲到幾分鐘很正常。儘管如此,也並沒有

響她作為我校頭號主持人的地位,因為她漂亮,聲音甜。有時候我就想,如果每次看演出都

拿五分鐘等她的話,四年下來累計的時間肯定超過了我等未來新娘的時間。

如花對觀眾頷首,微笑,然後緩緩地舉起話筒,擺出小鳥要飛的姿勢:「親愛的老師,同

學們,晚上好!」說到此,主持人往往會停下來,等待觀眾的掌聲。

「嘩啦啦,嘩啦啦……」

「感謝你們參與今天的晚會。今天到場的嘉賓有:校黨委副書記×××。」遠遠地,可以看

見第一排有人影起立,回頭向觀眾們致意,然後那人坐下。我們報以熱烈的掌聲。

「校團委副書記×××。」我們報以熱烈的掌聲。

「校學聯副主席×××。」這次並沒有人影起立,估計那人跑廁所去了,但是絕大部分激情

似火的觀眾並不了解前線的情況,仍然報以熱烈的掌聲。

「校社區團工委副書記×××。」我們實在想為那人熱烈地鼓掌,但是拍不動了,手掌在

充血,火辣辣地疼,因此掌聲有些勉強,像初春的一場小雨。那人不明白,為什麼熱情的觀

眾突然對自己冷淡了,一再地向大家點頭致意,但是掌聲並沒有增加多少,最後,他

帶着遺憾坐下去。如果他多來做幾次平民觀眾,心中的疑問一定會有個答案的:看學

校的晚會從來不用花錢,不過每次開場就得忍受這種身體上的痛苦,不停地為這些臉都看不

清楚的大人物鼓掌。俗話說得好,沒有免費的午餐,更沒有免費的娛樂。

念完一長串的名單,如花也累了,遠遠地看見她像在咽口水。我敢打賭如花念過的演出名

單比自己看過的超市購物清單還多。緩過氣來的時候,如花又笑了:

「同學們,今天我給你們帶來了豐厚的禮物。你們要不要猜猜看是什麼?」

觀眾剛剛被折騰得很疲憊,這會兒聽說有禮物,情緒又高漲起來了:

「美女!」

「帥哥!」

請不要質疑交大人的素質,我們只是喊出了心聲,並沒有過分的要求。可惜交大的男生實在

太多了,那些女生對帥哥的呼喊像是溺水的孩子在太平洋中央一秒鐘的掙扎,瞬間便被另一

呼喊淹沒了。禮堂中只聽見「美女,美女」的聲音在回蕩,一千多個性苦悶者的革命宣言竟

是這樣地熱烈與搞笑。

如花有些慌了,看錶情就知道,今天她並沒有給同學們帶美女來。不過她不必驚慌,革

命者們永遠只有喊口號的份,不會拿她充數的。

觀眾平靜下來的時候,如花又恢復了鎮定:「雖然很多男同學猜錯了,不過女同學是不

會失望的。我今天帶來的禮物就是……嗯,讓我們用熱烈的掌聲,歡迎東方電視台著名節目

主持人張英俊。」張英俊應聲從後台鑽出來,西裝革履,玉樹臨風,像個男模。猜想他剛才

很早就躲在幕後偷聽前台的情況,悔恨著媽媽沒把自己生成個女的。換作我,一定會審時度

勢換套裙子再出場。

雖然沒盼來美女,我們還是禮節性地對張英俊表示歡迎。不管怎麼說,我們也是第一次給他

鼓掌嘛,不像剛才那幫書記主席的,最少的那個也為他鼓過三次了。

張英俊是個明白人。他清醒地知道,由於性別的關係,他令觀眾們非常地失望。但他就

像什麼也沒有發生過似的,臉上帶着笑,從容不迫地問:「交大的朋友們,你們好么?」

「好……」這句話愛聽。

「多年來,我一直想來交大看看。」這句就免了吧,他在上海工作,想來么幾十塊錢打

輛計程車,半天時間就足夠了,何必等幾年?

「你們知不知道我最喜歡交大的哪裏?正是你們現在坐的大禮堂。我去很多高校主持過

節目,但今天我才發現,你們的禮堂是最漂亮的。比起複旦的那個,簡直大多了。」復旦的

禮堂我知道,是挺小的。但不知道張英俊去復旦以後會不會說交大的音響不如那邊的好。

吹完了死物,該捧一捧活物。

「曾經在讀書的時候就聽說過「交大十回頭」,但是時間久遠,我淡忘了,你們可以一

起提醒我么?」

「可以……」男生對這個話題比較感興趣。

「好,那我們開始吧。交大女生一回頭……」念完第一句,張英俊把話筒使勁地伸向觀眾席

「嚇死路邊一頭牛。」男生高聲回答。

「交大女生二回頭……」張英俊緊接下一句。

「可口可樂變醬油。」

「交大女生三回頭……」

「哈雷彗星撞地球。」

「交大女生四回頭……」

下面沒人回應了。儘管號稱十回頭,其實大部分人只記住了以上的頭三條。這個順口溜

是前輩們用來感嘆交大無美女的,但是今天在公眾場合這麼撕心裂肺地喊,似乎有些不合禮

儀。我親眼看見一個漂亮的女生嘟起小嘴,憤然離場。

張英俊以為抓住了觀眾的七寸,開始亮底牌:「我今天到交大,一是看望大家,再者帶

來了豐厚的禮物,你們要不要猜猜是什麼呢?」

「美女,美女!」

「對了,你們好聰明啊。讓我們一起歡迎青春偶像組合『吉娃娃』出場!」

四個三十歲挨邊的女孩子踏着歡快的鼓點蹦出來,頭髮清一色地紮成小揪揪,想玩清純

。其實,從她們閃爍的眼神便可以看出絕對是久經戰火洗禮的那種。

「我叫春花。」「我叫夏草。」「我叫秋月。」「我叫冬雪。」吉娃娃們開始用香甜的

嗓音自我介紹。現在的藝人為了叫座,連爹媽給的名字都不很青睞。

革命者們為絢麗的舞台歡呼,伴以熱烈的掌聲。

張英俊非常得意自己的大手筆,早把剛才的驚慌拋諸九霄雲外。他覺得場面過於激動了

,就舉手示意同學們少安毋躁,然後說:

「你們最喜歡誰?穿紅裙子的女孩嗎?還是黃裙子,藍裙子,綠裙子?」

「紅裙子!藍裙子!」消費者反饋信息。

「哈,其實她們都是頂頂溫柔的女孩子。」張英俊發現黃裙子和綠裙子有些失落,趕緊打

個圓場,這足以顯示他玲瓏的本色。

那時候,我覺得他像怡紅院的媽媽桑,為了討好觀眾,大牌的名望也全然不顧了。估計是出

場前被同學們震天動地的呼喊嚇成這樣的。同時我得出個結論,如果你臉皮不夠厚,千萬不

要做主持。

在以傷害交大女生感情為代價的前提下,現場氣氛被張英俊調動得很熱烈。這有點像物理上

的能量守恆定理,一方(男)的溫度升高,必然建立在另一方(女)的能量損耗上。之後,

動感的音樂響起來,春夏秋冬又唱又跳,活力四射,引得眾多男生噓唏不已。我不知道其他

同學是專心聽音樂還是盯人看,反正我只顧得上看人,想聽歌詞還真聽不清楚,因為節奏太

了。唱着跳着,紅裙子忽然躍身飛起,來個大角度劈叉,露出半截雪白的大腿,末了不忘羞

澀地一笑,以顯示剛才的不雅舉動屬於裙子的緣故,非本人蓄意為之。

「嗚啦!」革命者們再次雀躍,強烈要求再來一個。

但她沒有再來一個,而且重新把持起清純的招牌。晚上回去后定會有無數的男生感嘆:「真

的,一直到現在,我實在再沒有吃到那夜似的好豆——也不再看到那夜似的好戲了。」

看完熱血的,必定會有一個高雅些的——晚會導演的巧妙安排。下面的節目是小提琴獨奏。

只見一個胖乎乎的男生酷酷地走向前台,身着特製的寬大西服,戴一副大得有些誇張的方框

眼鏡。他先給觀眾深深地鞠了一個躬。(這個「深」是從相對的角度來說的,由於肚子太大

,把腰彎到十五度,已是他的底線,所以用了「深」字。)觀眾使勁地鼓掌,給他加油。在

大學里演出有個好處,觀眾們從不會吝惜掌聲,錢沒有,就有熱情。不像那些觀看商業演出

的觀眾,鼓掌之前往往要權衡值與不值。

接着,悲涼的琴聲從他顫抖的五指下飄出來,抖動着我們的心弦。也許指頭只是個形式

,更形象一點,應該這樣說:沛然從肺腑中流出,殊不見斧鑿痕迹。我乃十足的樂盲,不懂

音樂的內涵,只懂得欣賞胖子的表情:你看他時而微啟朱唇,「嗖,嗖」地吸着涼氣;時而

皺起眉頭,用全身的力氣往耳朵充血;時而帶着微笑,似在雲端穿梭。而整個過程中,他的

雙眼是緊閉的,不曾有過睜開的跡象。

音樂達到**,小馬竟也在台下跟着哼:「Don』tcryforme,阿根廷呀……」

我對小馬說:「看那人好high的樣子!」

「是啊,怕是要升天了。」聽口氣小馬也想跟着去。

「唉,今天發現藝術也是一個自戀的好方法。」

「不能說他自戀,應該說他有很深的藝術造旨。」

「造什麼?」我沒聽清楚。

「很深的藝術造旨。」小馬一字一頓的對我的耳朵重複。

「是造詣,不是造旨。」我一向對小馬的學識欽佩有加,以為他這樣念只是故意幽

默一下罷了。

「是造詣么?我從十歲到現在都念造旨,沒有人提出過異議呀。」小馬百思不得

其解。

「造紙,哼——哈哈哈,我還造船呢,你真是『台』笑大方啊。」

好容易被高雅音樂陶醉了幾分鐘,這麼一攪和,全沒了。修養不足的人經常這樣。

演出至中場時,許久不見的如花突然跳出來說:

「同學們,今天我們還請了一位神秘的客人,他是台灣交大的×教授,我們掌聲歡迎吧。」

觀眾們送給台灣客人最熱烈的掌聲。

如花對客人做了一段早就編配好的訪談。客人用半生的普通話咿咿呀呀說了一大通,不

甚清楚,只有一句是什麼「今天我到了**,才知道是到了真正的交大」,這句話博得

滿

堂的喝彩。想想客人做的犧牲也夠大了,台灣除了那個政府是假的,他們的交大肯定是真的

。客人接下去又說了些要回山東老家看看,要向祖國大陸學習等等的話語,惹得如

花直誇:「教授您是個有心人。」

送走了客人,終於等來結他彈唱《灰姑娘》,因為演出者我正好認識,是同院的李某。

大家在一間教室里上公共課,挺熟。這廝隨時把手機挎在皮帶上,像進城搞建築的包工頭,

由此我們喜歡叫他李老闆。李老闆的穿着比較隨意,尤其是下半身,今晚竟然以一雙拖鞋示

眾。看他甩著一頭亂髮,提着結他「叭啦,叭啦」地走向前台,真箇是道骨仙風,藝術氣氛

漫溢全場。

李老闆甚至沒向觀眾打個招呼,坐下來就唱:怎麼會迷上你,我在問自己。

我什麼都能放棄,居然今天難離去。

……

說實話,論音樂的造詣他遠遠比不上剛才的小提琴手,可校園民謠玩的就是氣氛,光看

看李老闆那雙拖鞋和他抱琴的架勢就飽了,至於唱功倒在其次。

聽他唱歌的時候,我腦海里忽然跳出一個萬惡的計劃,越想越覺得經典,不由得笑出聲來。

我於是拿出手機,撥通了李老闆的號碼。

「嘀嘀嗒嘀。」麥克風傳出李老闆手機的第一個鈴聲。觀眾先納悶了半秒鐘,既而哄堂大笑

。李老闆比較鎮定,竟然沒有走調,而且似乎不想搭理挎在腰間的這個淘氣鬼,繼續演唱

著第二段:我總在傷你的心,我總是很殘忍。嘀嘀嗒嘀……我讓你別當真,因為我不敢相信。嘀嘀嗒嘀……

觀眾樂壞了,以為是晚會組織者一個小小的創意。導演站在台下,氣得直跺腳,嘴巴像金魚

似的一張一合,大概是抱怨李老闆穿拖鞋開手機上台演出缺乏敬業精神之類的。我原本只想

點到為止,但是又覺得此刻禮堂里的氣氛似乎比李老闆單獨的彈唱更為熱烈,所以打消了掛

機的念頭。

第二段歌曲結束了,有個小過門。這時,李老闆的手可以從結他上閑下來,但是嘴裏還

得哼著:

如果這是夢,我願長醉不願醒……嘀嘀嗒。

嗯,手機怎麼停了。原來,李老闆利用這緊湊的幾秒鐘,左手以光的速度伸向腰際,利

索地把手機關掉了,然後又把手坦然地放回結他上。一系列動作快得跟拍個蒼蠅似的,引得

觀眾直喝彩:「好!」「厲害!」身旁有個女生雙手托腮地說:「噢,台上那個賣藝的好帥

哦!」

遠遠的,我發現李老闆的嘴角微微泛起得意的笑容。事實證明,我敗了。我打算在投降書上

這樣寫:尊敬的李老闆,由於本人不慎,在撇大條的時候一個猛烈的下蹲撥通了您的手機,

也許給您造成一些不必要的麻煩,但我願意承擔一切後果,包括事後您收到的大量情書。此

致,敬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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國內首部多媒體小說《哈哈,大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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