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第一章

1.第一章

宮中今日發生了一件大事。

徐貴妃那進宮探望她的幼妹,遇到了丹陽縣主十歲的侄女蕭靈珊,兩個人起了爭執,蕭靈珊用圓凳砸傷了徐貴妃妹妹的額頭,破了相。

這女孩子破相了還得了!

徐貴妃拉着妹妹到皇帝跟前哭訴,皇帝頭疼不已,只能派人找丹陽縣主蕭元瑾過來問話。但蕭元瑾只是說:「她犯下這等禍事,是我們疏於管教。萬望徐貴妃多擔待。日後不管令妹嫁何人,我都給令妹添一倍的嫁妝,以示歉意。」

話說得滴水不漏,將自己的侄女牢牢護住。

徐貴妃很不甘心,這破了相的事,是用銀錢就能解決的嗎?

但又能有什麼辦法,蕭靈珊雖然身份一般,但這丹陽縣主蕭元瑾可不一般。她父親是名震邊關的西北候,姑母是當今攝政太后,她自小就由太后養大,身份太過貴重,就連皇帝也不會輕易得罪她,只能勸徐貴妃大事化小,小事化了地算了。

徐貴妃帶着妹妹回了長春宮,而蕭元瑾則帶着侄女回了慈寧宮。

西次間里燃著奇楠熏香,漳絨長毯鋪地。元瑾靠着寶藍潞稠迎枕喝熱湯,瞧也不瞧靈珊。靈珊則跪在地上不敢說話,低垂著頭小聲地哭。

元瑾沒有理會她,而是放下了湯盅問宮婢:「太后還沒有下朝?」

宮婢應道:「乾清宮那邊還沒有動靜。」

元瑾便叫宮婢把太后要看的摺子拿來。

自縣主十二歲起就是如此,宮婢們都習慣了。半跪在地上,用黑漆托盤盛放着奏摺,等縣主替太后將重要的摺子挑出來。

當今皇上非太后所出,唯有丹陽縣主才是太后真正的血親。尊貴非常人能比。為太後分選奏摺的差事,也是太后授意的。

元瑾分好了摺子,才抬起頭問靈珊:「這次的事,你可知錯了。」

「靈珊何錯之有!」她說話仍然帶着哭腔,「若不是那忠義侯家姑娘挑撥再先,說姑姑是被人退親了的,靈珊也不會和她們起爭執。分明就是她們的不對!」

元瑾便語氣一冷:「這便是你打人的理由嗎!」

靈珊被元瑾如此一喝,氣焰頓時小了不小。

元瑾秀眉微皺,繼續道:「我當着外人的面,自然要護着你。但即便你和她有口角之爭,也不能因平白動手,傷了人家的臉!今日是徐貴妃的妹妹,倘若哪天是個郡主公主的,我怎麼給你兜得住?」

元瑾當真是生氣,她這邊正和進宮的國公府小姐賞花呢,聽到這樁事心急如焚,匆忙地趕過去。就看到人家徐貴妃的妹妹坐在地上大哭,額頭上裂了寸長的大口。

砸得真是狠,若是再用些力,怕就不是破相,而是毀容了。

她當時看到都驚訝了,靈珊怎麼下如此狠手。

「她實在刁鑽刻薄,說姑姑是別人不要的,還比不得小門戶的女子。我聽了氣不過……」靈珊仍然覺得委屈,聲音卻小了很多。

聽到靈珊複述這些話,元瑾也是有些無言。

千怪萬怪,還是怪她那樁親事。

她自小就有個婚約,是幼時母親帶她去魏永侯家做客,與魏永侯夫人定下的,定的正是魏永侯世子爺顧珩。還交換了玉佩作為信物。母親雖然去世了,這門親事卻一直存在。

後來這位世子長大後繼承了侯位,不僅長相俊朗出眾,還跟着祖父在戰場立下赫赫戰功,升為了都督僉事。太后見他如此上進,半個月前,就將顧珩叫來,準備將元瑾嫁給他。

不想那顧珩竟然當場拒絕,說自己早就心有所屬,要廢了這樁婚約。太后震怒,差點擼了顧珩的官位。而顧珩的家人則是誠惶誠恐,進宮給她請罪,讓她不要生氣,他們定讓顧珩回心轉意。

結果宮內外就開始紛紛傳聞,她非顧珩不嫁,用盡手段逼人家娶自己不可。

再後來元瑾聽說,這顧珩是因在山西看上了一個小門戶的女子,為了她一直不娶,不惜得罪權勢滔天的西北候家和攝政太后。這事越傳越遠,甚至有戲班子將這事改成了戲文,她自然是那個棒打鴛鴦的惡毒女子。

太后一怒之下,罰了顧珩去邊疆守城門。但這件事已經讓她成了滿京城的笑柄,再怎麼說也沒用了。

「我也知道你是想護着我。」元瑾嘆了口氣:「但你打傷了人家,別人只會說你驕縱跋扈。而我護着你,別人也只會說我是無理護短。你現在可知道錯了?」

不過靈珊這件事也怪她。她從小尊貴,太后、父親都很寵愛她。外頭的人不敢冒犯她分毫。靈珊還不過十歲,不到明辨是非的年紀,難免會給了她壞影響。

靈珊含淚點頭,元瑾便摸了摸她的頭,叫宮婢帶她下去休息。

西次間的人都退了下去,元瑾的貼身宮婢珍珠道:「縣主的風寒還沒完全好,又為了靈珊小姐的事煩心,還是喝了葯早些睡了吧。」

元瑾卻搖了搖頭說:「我睡不着。剛看了摺子,禮部尚書進言要姑母還權於皇帝,這已經是本月的第三次了。再加上今日靖王回宮。姑母怕是有的忙,我得為她看着些。」

她的姑母,也就是當今太后,二十三歲被封為皇后,在先帝駕崩后收養了當今皇上,繼承了皇位。但皇上慵懦無能,故仍是太後主持朝政。

古來女子執政多遭人非議,太后也不例外。禮部尚書、戶部侍郎等人一直主張太后還權與皇上。且當今皇帝非太后親生,早就蠢蠢欲動想要奪回攝政大權,他不足為懼,真正可怕的其實是他的親弟弟,西北靖王。

靖王是個極富才華和能力的人,所在的封地宣府兵力強大,幾乎可以匹敵整個北直隸的兵力。此人一直在西北按兵不動,只博個儒雅溫和的名聲。如此強橫的藩王,又是皇上的同胞弟弟,惹得姑母大為忌憚。

元瑾曾安排過錦衣衛卧底此人身邊,但還沒等接近他,就被人暗中無聲抹去。靖王收復廣濟窮人,極得人心,背地裏做的事情卻又毫不留情。這是能成大事的人。

他時常讓元瑾深刻體會到,聰明與智謀還是有很大差距的。

珍珠看她勞累,有些不忍心。

縣主不僅是是西北候家的縣主,還是她外家,保定傅氏的指望。家族中不知道有多少人指望靠着縣主飛黃騰達,這些人也都不是省油的燈。她身份尊貴,在外界看來是高不可攀。實際內憂外患危機不少。

幸而縣主承受得住這些壓力。

但不論她如何聰慧,始終只是個十七歲的少女罷了。

珍珠替她披了件外衣等著。外頭傳來了請安的聲音,隨即一個高大的青年走進來。他一身玄色長袍,長相英俊,明亮的眼眸熠熠生輝。

「姑姑。」他給元瑾行了禮,聲音微沉。

周圍的宮婢見他來,紛紛地退了出去。

他是三皇子朱詢,生母原是個位分極低的才人,在他出生后不久就撒手人寰了。是元瑾見他可憐,將他從偏宮中帶了出來,自八歲起一直跟在她身邊,後來長大了才搬出去。

元瑾看到是他,就道:「都這個時候了,你怎麼過來了。」

「聽到了靈珊的事,所以過來看看您。」朱詢將她的葯碗端起來,「怎的葯也不喝完?」

他的勺子遞到了她的嘴邊,元瑾卻別過頭避開了。朱詢笑容一僵,元瑾才頓了頓說:「你如今身份不同了,不能像以前那般行事。」

「姑姑與我有什麼生分的。」朱詢雖如此說,卻也放下了碗,「靈珊雖然蠻橫,做事卻不無道理。誰敢對您不敬,必得讓她好看!不過此事的源頭終歸是顧珩,您和他是多年婚約,他棄您不娶,是他背信棄義了。姑姑難道打算就此放過他不成?」

元瑾雖然不在乎這樁婚事,但也不代表別人可以如此侮辱她。

「我若是真的對他做了什麼,別人怕只會說我挾私報復。」元瑾淡淡地道,「姑母罰他去大同做參將,大同是大伯父的任地,到時候自然會有人教訓他,與我無關。」

朱詢便一笑:「還是姑姑思量周全!」他話鋒一轉,又道,「我聽說,您和顧珩的親事不成。太后就有意讓傅庭娶您……已經宣您的舅母進宮商議了。」

元瑾聽到這裏表情便冷淡了起來。

傅庭是她親表兄,自小和她一起長大,也是玉樹臨風,一表人才。今年剛考中了進士,可謂是前途無量。

他本來已經要和兵部侍郎家的小姐徐婉定親了。她這邊一個變動,就要他退親來娶她。改變這麼多人的命運來遷就她,她並不喜歡這樣。

「這事我已經拒絕了,你不必再問。」元瑾覺得有些睏倦,閉上了眼睛。

朱詢看着她的側臉,朦朧的光暈照在她臉上,竟隱隱有層如玉光輝,不由看了一會兒,才輕輕地說:「只是覺得這些人都配不上您罷了。」

元瑾道:「沒什麼配不配得上的……不說這些了,你去給我拿書過來吧。」

反正是人家不願意娶她,她還能怎麼樣,總不能把顧珩殺了吧。

朱詢笑了笑,將放在旁邊的茶遞給元瑾。「姑姑先喝口茶吧,我去給您找。」

等到他拿着書過來,元瑾已經靠着迎枕睡著了,他站在旁邊,靜默地看着她的臉。宮婢進來的時候,看到他在,立刻就要請安,朱詢做了個噤聲的手勢,輕聲道:「不必」。

隨後他跨出了宮門,侍衛正等着他。

他披上了鶴氅,與面對元瑾的時候不一樣。此刻他面無表情,不笑的時候甚至透出幾分冷意。

「一切都已經準備好了。」侍衛低聲說,「靖王殿下派人來,請您過去一趟。」

「知道了。」朱詢淡淡道,「縣主今日太過勞累,我又在她的茶中放入了安神葯,一時半會兒不會醒。記得派人守在慈寧宮外,以免傷及縣主。」

蕭元瑾可不是個簡單的人,她暗地裏為太后做了多少事,對太後來說有多重要,大家心裏都有數。她如果在,這件事會非常棘手。但從情緒上,他又根本無法傷她分毫,只能先暫時讓她睡過去。

侍衛有些猶豫:「殿下既疼惜縣主,何不告訴她此事。以縣主的身份,只會成為咱們的助力。」

「告訴她?她對太后極為忠心。不知道還能慢慢接受,若是知道了,只能等她和你魚死網破了。」朱詢語氣冷淡,「太后對我極為戒備,議儲一事提也不提。若不是如此,恐怕我這輩子都沒有機會入主東宮了。」

只能對不起姑姑了。

***

朱詢走了之後,元瑾睡了很久才醒。

她醒的時候,屋內燭火跳動。四周格外寂靜。

元瑾揉了揉眉心,竟沒察覺自己睡了這麼久。

門簾又是一挑,珍珠同伺候太后的太監劉治進來了。

珍珠服侍元瑾起身,劉治則半佝著身子,行了禮說:「縣主,您醒了。」

元瑾問道:「靈珊已經睡了吧?」

「已經睡了。」珍珠道。

元瑾洗了把臉,這才徹底清醒,看了看周圍:「姑母可回來了?怎麼這宮中如何安靜。」

劉治低聲說,「太后仍在乾清宮和皇上商議政事……但方才傳來消息,說靖王進入午門后,徑直帶着人朝着乾清宮去了,奴婢覺得似乎有蹊蹺。」

元瑾面色鄭重起來。太后怎麼會與皇帝商議到這個時辰,又怎會讓靖王闖入?

此事定有古怪!

「你隨時注意乾清宮,有異動就來告訴我。另外去找錦衣衛副指揮使來,我有話吩咐他。」元瑾冷聲吩咐了劉治。她這心中難免忐忑起來,太后就算晚歸,也會派人回來給她送個信,今日卻遲遲沒有人回來。

她怎麼會睡了這麼久!

元瑾面色凝重,坐在了太師椅上等著。

另一個宮女則給她端來一碗芝麻湯圓,湯是蜜棗、枸杞燉出來的,香甜可口,讓人非常有食慾。「縣主吃些罷,您方才睡着,連晚膳都沒吃呢。」

元瑾雖然擔心姑母的事,但畢竟也餓了,更何況不吃東西後半夜也頂不住,就接過來吃了兩口。

宮婢們見她愛吃,便哄她多吃幾個。

元瑾正想說她已經吃不下了,突然覺得腹中劇痛,她臉色蒼白,捂著腹部弓起了身,珍珠也嚇到了,連忙來扶她:「縣主,怎麼了?」

「叫……」元瑾太醫二字還沒說出口,就覺得一股腥甜湧上了喉嚨。

有人毒殺她!

……

京城大街小巷都傳著一樁趣聞,丹陽縣主蕭元瑾因為吃湯圓被噎死了。

之所以是趣聞,是因為她死得太不體面。

不僅如此,丹陽縣主去后一個月,皇太后也因為思念縣主過度,薨於壽康宮,西北候家的榮華顯貴從此不復存在。皇帝宣佈為太后守國喪一個月,京城人人嘩然,太后把持朝政多年,突然病逝,實在是讓人不禁深思。甚至是太后親侄女丹陽縣主的死,也顯得莫名其妙。

說不是陰謀,恐怕也沒有幾個人信。

朝堂風雲變幻。因靖王佐政有功,皇上親政后,幾乎將整個西北都賜給了靖王殿下。同時三殿下朱詢也被皇上器重,正式冊封為太子。

一個時代的逝去,必然伴隨着另一個時代的興起。

這些人,成了站在權力頂峰的人。

皇太后和丹陽縣主,已經成為了很多人都不想提起的往事。

此時,薛府里。

十三歲大的薛四娘子,正咔嚓咔嚓地剪着手裏的鞋墊。

一群小娘子圍在一起做針線活,其他幾個都在說着這樁趣事。唯獨薛四娘子神色漠然,徑直地剪着她的鞋墊。

「你們可聽說了,那被魏永侯爺拒親的丹陽縣主死了。」

「我聽說是被湯圓噎死,多不體面的死法……」

「還不是因為跟着妖後作惡太多,才被菩薩給收了。」

一直沒有人注意的薛四娘子突然說:「宮裏吃的湯圓,每個只有龍眼大,怎麼可能噎死人。她是被人毒殺的。」

聽到她說話,其他幾個娘子伸手像趕蒼蠅似的揮了揮:「去去,誰讓你說話了!大家都是這麼說的,難道還有假不成!」

幾個姐妹把做針線的東西收了收,懶得和薛四娘子玩了。

薛四娘子嘆了口氣,她就是知道啊。

說是借屍還魂了也好,半路投胎了也罷,反正等她睜開眼睛,就已經是這位薛四娘子了。在她們面前的就是丹陽縣主本尊。

討論她的死法,還不讓她插嘴。

她怎麼死的自己還不知道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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丹陽縣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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