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卓遠貼著牆根,以一個五十多歲人能有的最快速度,向著魏公橋方向走。他是天黑之後離家出來的,他想到一線陣地看看,看看戰鬥的真實發展狀況,看看士兵們的戰鬥士氣。他想,自己既然辦着報紙,既然要在報紙上反映這場守城戰鬥,就不應該少了這前沿陣地的親自採訪。街上除了來往調動的守城士兵和前送彈藥、後送傷員的人員之外,便是不時飛動着的槍彈。槍彈在街道上行走時,帶着一股人的嗖嗖聲,聽了讓人脊背發麻。越接近前沿,人越稀少,槍聲也越響。卓遠在牆根蹲了一會,看見幾個人挑了冒着熱氣的水桶和籃子向前走,他估計這是送飯送水的炊事員,隨着他們便會找到正在作戰的部隊,便緊忙跟了上去。炊事員們把他帶到的是一個營部。一位方臉的營長在看了卓遠的記者證件之後,一邊大口吞咽著炊事員剛送來的包子,一邊指著自己指揮所的后牆說:「看看,那就是敝人的決心!」卓遠藉著燭光朝牆上看去,只見那牆上寫着五個字:「賈一柏之墓」。「這是我們營長割破指頭寫的!」一個精瘦的士兵說,「我們已經幹掉了至少一百零二個日本兵,日他娘,他們休想從我們營的陣地上打開缺口!」「嘀鈴鈴。」這當兒電話鈴響了。賈營長一邊嚼著包子一邊拿起了話筒。卓遠注意到營長臉上的咬肌驟然停止嚼動,並隨之「啪」一下,把口中嚼了但還沒咽下去的包子吐到了地上,跟着就見他對了話筒吼:「我能頂住,憑什麼叫我撤?憑什麼?」話筒里的聲音聽不清,但賈營長的臉是變得鐵青了,又過了片刻,便見他把話筒「啪」地扔下,一屁股坐在一個彈藥箱上。「營長,咋著回事?」那個精瘦的士兵最先上前開口問。「唉,」那營長抬頭長長嘆了一口氣,「上頭讓我們交替掩護向城西撤退,南陽城完了,完了!」「為什麼要撤?」一旁的卓遠聞言,驚駭地上前抓了那營長的胳膊。「我也不知道!你問我,我問誰?」營長頹然地攤開雙手,「我還沒有彈盡糧絕,我還有力量抵抗,可為啥讓我撤呀?」一霎之後,營長轉向他的手下人說道:「通知一、三連,用火力掩護二連悄悄後撤,全營立刻做好行動準備!」跟着,轉向呆立在那兒的卓遠道:「你也快走吧,要不了多久,這兒就要被敵人佔了!快走吧!」卓遠記不得自己是怎樣被忙亂的士兵們推出指揮所的,也不記得自己是怎樣往回走的,他只記得有一隊隊的士兵從自己眼前跑過,只記得當他返回到自己家門口時,看見自己剛才站立過的魏公橋方向燃起了大火,火光衝天而起,火頭噼啪著在天空驕狂地搖晃着,半個南陽城被火光照亮,就在那火光中,他聽到了男人、女人們的哭喊聲。是那衝天的火光和人們的哭喊聲讓卓遠恢復了冷靜,他對奔過來向他詢問守城情況的女婿立世和女兒容容說:「城已經破了!快回去把你爹抬進地洞,多往洞裏拿點吃的、喝的,從現在起,我們只能在洞裏生活了!」待女兒、女婿去后,他才拉了妻子的手,一步一步向後院的那個地洞走——那是女婿立世專門為他倆挖的藏身之地。過了有兩頓飯工夫,默坐在地洞裏的卓遠,便隱隱聽到了日語聲。黎明時分,南陽全城淪陷,滿街都是日本戰馬的嘶叫。坐在洞中的卓遠,緩緩拿起毛筆,藉著從洞口漏進來的一點火光,在洞壁上重重寫道:「身為男兒當自羞,刻骨銘心記此仇……」達志忍着劇疼,身靠洞壁緊張地聽着洞外的動靜。因這個地洞當初挖築時,留的隱蔽的通風口較多,所以坐在洞中,對外邊的聲音聽得頗清。槍炮聲是在天亮之後徹底停息的,代之而起的是砸門聲、日軍的哇哇吼叫聲和本城人的哭喊聲。這一切聲音都表明:一場搶劫開始了!兒子、兒媳甚至小昌盛都和他一樣,雙眼瞪大緊張地諦聽着外邊的響動,每個人眼裏都瀰漫着恐懼,一種等待不祥後果的恐懼。但願他們注意不到我的院子、我的工廠,但願他們不來這個地方。達志在心裏絕望地禱告,但他自己心裏也明白,沒有人會理會他的禱告,一切全依日本人的興趣了。第一個白天就在這種恐懼中一點一點挨過,天黑之後,一家人稍稍有些輕鬆,默默地啃了幾口乾糧,喝了點水。立世還輕輕地打開洞口,悄悄爬出去把尿罐倒了,且慢慢爬到院門口看了看,回來說,街上燃著一堆一堆的火,隔百十步遠便有一個日軍崗哨。這一夜,全家人都多少合了一會兒眼。第二天頭晌,達志腿上傷口的疼痛加劇,當立世用鹽水給他洗時,他幾乎疼昏過去。不過,即使在疼得要昏的那一刻,他的耳朵也沒有忘記捕捉外邊的動靜。還好,院子裏仍很平靜,這使達志心中的那個希望增加了:也許日本兵真的注意不到自家的織絲廠。災難是半後晌來到的,酷愛用絲綢做和服的大和民族,不會忘記尋找織絲廠的!一陣哇哇的人聲和嗵嗵的腳步聲響到院裏時,達志正在打盹,他的睡意被驚走之後,聽到的第一個聲音是中國人的怯怯的話音:「這就是織綢緞的尚吉利織絲廠!」「哦,好的,好的,我這個人很喜歡綢緞,我夫人尤其喜歡用中國的綢緞做和服!」這個說着生硬漢語的顯然是日本人。達志和兒子、兒媳交換了一個驚慌的眼神。「可是,這廠里已經沒有人了。」還是那個中國人的聲音。「沒有人不要緊,只要能找到綢緞就行!」那個日本人說到這裏,忽地轉用日語哇哇叫了一陣,隨後,便聽到十來個人的腳步聲在各個屋子裏跑,達志能猜出:那日語大約是給日本兵下的尋找命令。「沒有,房子都是空的。」依舊是那個中國人的聲音。達志極力想辨別這聲音自己是否熟悉,可惜辨不清。「一個織絲廠不會沒有綢緞,根據我在華北的經驗,我知道中國人總愛把自己的東西埋到地下;他們通常並不把自己的東西帶走,他們擔心帶了東西走在這兵荒馬亂的日子裏會遭人搶劫!好吧,讓我們來挖挖試試,也許我的判斷會被證實!你的,去找鎬頭!」日本人的聲音里充滿了自信。達志抽了一口冷氣,手緊緊抓住了洞壁上的磚縫。大約幾袋煙的工夫過後,響起了鎬頭挖地的聲音,那聲音鼓一樣的擂到地上。所幸有好一陣那聲音都只響在臨街的店堂里。「這兒,這兒,挖一下試試!」又過了不知多少時間,那個日本人又喊,聲音里已帶着明顯的焦躁。「嗵!」鎬頭再一次響了。「糟,在爹的卧房外間!」容容最先做出判斷。達志的嘴猛一下張開,似乎想發一聲喊,但理智使他把那聲驚呼掐滅在了喉嚨口,他只把一個無限的驚恐現在了臉上:老天,隱藏動力機和織機的那個大地洞的洞口就在那卧房裏間的床下,倘使他們挖到了那個洞口,我尚家織絲廠的全部機器就完了!而沒有了那些機器,尚吉利織絲廠也就再無了發展的希望!尚家什麼時候才能再聚起那麼多機器?那是多少年來的心血呵!不,決不能讓他們發現那個洞子!得想辦法!他的雙手下意識地在身邊摸索。「爹,咋著辦?」立世慌慌地抓住爹的手。達志直直地看着兒子的臉,牙床哆嗦著說:「立世,現在只有一個辦法興許還能救出那些機器,那就是你趕快上去,告訴他們埋綢緞的地方,讓他們把那些綢緞挖走,他們要的是綢緞!讓他們拿走那些綢緞算了,只要有機器,我們日後還會織出來的!」「好吧,爹,我上去!」立世遲疑了一下鬆開爹的手。「不!不能去!」容容這時撲過來抓住了丈夫的胳膊:「日本人萬一殺了他咋辦?」「現在已經顧不了那麼多了,去吧,快去,從後邊的洞口上去,由院后繞到前邊,甭讓他們發現這裏的洞口!」「不,不,讓他們把機器炸毀算了,我們日後再買!」容容堅決地抓緊立世的胳膊。「那麼多機器拿啥買來?」尚達志的雙眸因為又急又氣暴突了出來。「放心,容容,我告訴他們綢緞埋的地方,他們只會高興,不會殺死我的!」立世說罷,默默看一眼爹,便掙開容容的手,向通向院牆外邊的那個洞口走去。洞口一開一合,院牆外便響起了立世輕輕的腳步聲,達志、容容和小昌盛都側了耳聽,就在這一刻,附近的什麼地方突然響了一槍,跟着他們清晰地聽到立世哎喲了一聲,隨後,一切就歸於了沉寂。「打死了!他們把他打死了!」容容嗚咽著抱緊了小昌盛。「嗵,嗵,嗵,」卧房外間鎬頭刨地的聲音更響地傳了過來。尚達志抓緊洞壁咬牙站起了身子。疼痛立刻使他的額上竄出了冷汗。「昌盛他媽,」他大口喘息著說,「我上去后倘是也死了,我對你只有一個請求,就是把小昌盛養大,這是俺尚家唯一的後代了!你就是再嫁他家,也要讓他姓尚,告訴他承繼起尚吉利這份織絲業!我和立世會在陰間感謝你的大恩大德的!呶,家裏的積蓄全在這下邊的罈子裏!」他指了指自己剛才坐着的那塊地方,爾後開始向直通院內的那個洞口走去。但他只走了兩步,便仆倒在地,他雙手抓住鋪地的磚縫爬到了豎在洞口的木梯旁,開始艱難地往上爬。容容瞪大驚恐的雙眼,一邊緊摟着小昌盛,一邊看着公公的舉動。尚達志畢竟已經五十多歲,腿傷得又那樣厲害,他只把那陡立的梯子爬了五級,就又咕咚摔了下來。原已經止住了血的那個傷口,因這一摔又湧出了血來。達志沒有忍住叫了一聲,但那呻喚只響一聲便被他咬唇卡住,他重又開始向梯子上爬。他的喘息越來越重、越來越急,但這次他只爬了三級就又咕咚一聲摔了下來。「爹——」看到鮮血重又濕了公公的褲子,容容含淚喊了一聲。達志沒有理會兒媳的喊聲,他重又向梯子爬了過去,但這次他只爬了一級,便又咕咚栽倒了。大顆的眼淚湧出了達志的眼眶。鎬頭挖地的聲音還在不停地響着。「爺爺!爺爺!」小昌盛掙脫開媽媽的懷抱,向爺爺撲了過去。容容這時緩緩站起了身,先是異常平靜地抿了抿散開的鬢髮,爾後迅速地向洞口的梯子走去,當那爺孫倆注意到容容的舉動時,容容已很快地攀上了梯子的頂端,刷一下拉開了遮蔽洞口的木板,紅色的已經變斜了的夕照一下子跌進洞來。「媽——」小昌盛的嘴剛剛張開,最初的那個音節還沒出來,達志便用自己沾了血的手捂了上去。容容在夕照中迅疾地回了一下頭,達志看見的是一個平靜的笑容,接着,容容的身子便躍出了洞口,而且夕照很快便被切斷,洞口重又被蓋死。達志忍住那想使自己昏迷的疼痛,竭盡全力地諦聽外邊的動靜。先是輕微的容容的腳步聲,隨即便是突然地一聲高叫:「嗬,花姑娘!」之後,是一陣男女的對話聲,說的什麼,達志聽不清,但是不過片刻,一直響在卧房裏的鎬頭刨地的聲音一下子停止了。而且分明地,一群人的腳步聲開始向前院響去。達志的心倏然間感到了輕鬆,幾乎在這同時,一直在他眼前徘徊的昏迷一下子攫住了他的頭,他的脖頸軟軟地向孫子的懷裏歪了過去……達志是在一陣激烈的槍聲和孫子小昌盛的持續哭喊中重又醒過來的。他不知道自己昏過去了多少時間,他只是急忙開口問孫子:「你媽媽回來了沒?」「沒有,爺爺,沒有。」小昌盛把滿是淚水的臉緊貼在爺爺胸口。我得上去看看容容怎麼樣了!他努力坐起了身子,讓小昌盛遞給他一碗水喝了下去,爾後開始在油燈光中用目光尋找可以幫他上梯的東西,他知道自己要上去這個梯子並不容易。他最後看定了一截繩子,他把那繩子攥到手裏,囑咐了小昌盛在洞裏等他之後,開始向梯子挪去。他抓住梯子咬牙站起了身,迅速地用繩子把自己的腰和窄木梯鬆鬆地綁在一起,他每向上走一步,把那繩套也同時向上挪一級,這樣,每當他要向下倒時,繩子就攔住了他。他就這樣停停爬爬,爬爬停停,終於到了洞口。他用力推開遮蔽洞口的木板,開始看到了明凈的夜空,看到了無數晶亮的星星。他深吸了一口冰涼的夜氣,咬牙爬了出去。來到了洞外,他聽到的槍聲更響更密,他有些驚疑:日本人不是已經佔了全城嗎,怎麼城中又會有如此密集的槍聲?莫不是我們的軍隊又打過來了?他無暇多想,只以最快的速度向前院爬去,邊爬邊低低地呼喚:「容容!昌盛他媽!」沒有應聲。一個不祥的預感從心中劃過:被打死了?被抓走了?他打個哆嗦,他不讓自己順這個思路想下去,就像他一直不讓自己去想兒子的生死一樣。從自己的卧房門口爬過時,他注意到外間的地面已被深深刨過,他趴在門檻上,就著蒙蒙的星光向裏間看去。裏間的地面只刨了一小部分,大地洞的洞口還未被觸動,保住了!那所有的機器全保住了!容容,這是你的功勞,你的功勞呵!剛剛爬進前院,他就看見了那塊怪石前被翻起的一堆新土,他知道這個洞被挖開了,知道綢緞被拿走了。拿走吧,狗日的們,拿回去用那些綢緞做裹屍布吧!他在那堆土前停止了爬動。容容看來是被抓走了,抓走了。他把臉緊緊貼在那些冰涼的土上,久久沒動。當他重又抬起臉,用目光掃過地洞四周被拆毀的那些裝綢緞的木箱和被砸毀的當初未試製成功的新織機部件時,他在一個破木箱後邊看見了一個雪白的東西,那是什麼?他眨了眨眼重又看去,一個人!多像一個仰躺着的人!他身子打了個激凌,急忙向前爬去,在離那雪白的人形還有幾步的時候,像一個炸雷突然把他擊昏,他的頭一下子摔到了地上:哦!是容容!是赤身**的容容!她叉開兩腿仰躺在那兒,達志連想也不用想就知道發生了什麼事!噢!噢!達志瘋了似地用拳頭向地上捶去。地面在達志的捶擊下只傳來了微弱的迴音,達志咬着牙努力坐起身,脫下了自己的棉襖和一件褂子,抖顫着手挪過去給容容把身子蓋住。孩子,爹來了!達志的手在觸到容容的胳膊后才又一怔:她的身子還是熱的,她還沒死!他急忙扶起容容,就著遠處燃燒着的房屋上的火光,他看見容容的脖子上滿是掐痕和勒痕。他不敢再耽誤,急忙抱起她向就近的灶屋挪去。當他抱起她時他才注意到,她的身下鋪了一匹藍色的緞子,她的雙腿間流出的血已把那藍緞染紅且粘結在了腿上。達志閉了眼用藍緞把兒媳裹了,拼了力一下一下地挪到了灶屋裏。在把她輕放在灶前的柴草上后,先掐了她的人中穴呼喊了一陣,待她緩過氣來微微地呻吟了一下,才又急忙去點火燒水。餵了幾口熱水后,容容方嘆息似地出了一口長氣,隨即慢慢睜開了眼,意識顯然還沒有完全回到她的腦里,她的雙眸獃滯地看着公公。大滴的眼淚從尚達志的臉上淌落,他只說了一聲:「你先躺着,我去東院叫你媽來。」便又急忙向外爬去。他不知該和兒媳再說什麼話,他猜想此刻可以安慰容容的也許只有她的媽媽。他爬得很快,他知道當初立世為岳父岳母挖的那個地洞的洞口,他只想到去叫容容的媽媽,根本不知道在他爬進卓家院子那會兒,這邊躺在灶口前的容容已抖顫着手去灶口裏抓了一些尚未燃盡的柴禾,點着了自己身下的柴草。火苗呼一下竄起裹住了她的身子並飛快地向房頂爬去。爹、媽、公公、小昌盛,我最好不要再見你們……立世……等等我……當達志從地洞裏喊出容容的爹媽時,尚家院中灶屋裏的火已經竄過了房脊。達志扭頭看見這邊灶屋上的火光,只愣了一霎便明白髮生了什麼,他扭頭嘶喊了一聲:「容容——」便像沒受傷的人那樣跳起往回跑,可他只跑了兩步就仆倒了下去,但他緊接着再次躍起跑了幾步,跟着又仆倒下去。他就用這種跑法,到底又跑回到了自家院中。但是晚了,一切都晚了,草頂木柱的灶屋早已成了熊熊的一團火。「容容——」他痛徹肺腑地叫了一聲要向火團撲去,但被卓遠抱住了。「你還我女兒!還我的女兒!尚達志——」隨後跑來的雅嫻瘋了似地向達志撲過來,張開兩手沒命地向達志臉上抓去。達志沒躲也沒閃,只是閉了眼,聽任那雙手在自己的臉上、脖子上、頭上抓着撕著。卓遠這當兒早已鬆開達志,他沒哭也沒喊,只是呆然地站在那兒,雙眼瞪着火團。漸漸地,他的目光開始抬高越過火團,望定渺遠的什麼地方,而且頭微微側着,彷彿在傾聽着從遠處傳來的女兒那慣常的笑聲。容容媽終於耗盡了力氣,停止了對達志的抓撕仆倒在地放聲大哭。渾身是血的達志默坐在地上,先是傻了似地瞪住那噼叭作響的大火,隨後直盯住豎立在前院的那塊石頭,石頭上的纚形圖案在火光映照下變得十分清晰。我明白了,你是在告訴我,世上的任何東西都可能被撕成碎片,那一個一個的方格不是碎片的模樣么?我們尚吉利的廠房被撕碎了,我們的家被撕碎了,我們發展祖業的希望被撕碎了,全成了碎片,全碎了……寶藍色的高遠永恆的夜空,仍如往常那樣無動於衷聲色不變地俯視着下界,俯視着槍聲盈耳的南陽城。它見得顯然已經夠多,對這一切絲毫也沒有表示出驚異,只依舊讓自己的星星們眨動眼睛,像過去一樣向人間表示著自己的嘲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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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茅盾文學獎入圍作品】:周大新《第二十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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