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8.最終卷(十五)

88.最終卷(十五)

此為防盜章·購買比例為40%·72小時「考古的絕不會像你這樣瞎闖。」南星說,「這裏很大,后勝的寶藏一定藏在這了。」

所以跟着她做什麼,費了這麼大的力氣卻什麼都不要?

「但比起不會跑的寶藏來,我更想看看你要拿酒杯去做什麼。」

南星將他掃了一眼,完全不能猜出他的身份。她略一想,說:「什麼事都是需要交易的,我讓你跟着,你帶我出去。」

邱辭明白她的意圖,她能進來,那出去也不會是件難事。只是她知道自己一定會跟着她,沒有辦法甩開,所以讓他帶她出去,實際怕是要看他是怎麼進來的。

他笑笑,做任何事都是需要交易的,這句話他不反駁。他拾起地上的一把劍,在滿是塵土和屍骸的地上,劃出一張太極八卦圖。

在空中漂游的兩條魚立刻回到圖中,盤旋游轉。

白魚的黑色眼睛消失了,黑魚的白色眼睛出現了,這是通往陽間的路。

南星蹙眉看着,突然邱辭抓住她的手,不等她反折他的手,就被他往前帶去,將她拉入那白眼之中。

一瞬白光,耳邊已經聽見了山林走獸飛鳥的聲音。再睜眼,已然在地宮外面,身後沒有半點挖鑿的痕迹。

「哎呀。」邱辭瞧着她的手,說,「你的手真冷,比在飛機時更冷了。」

南星眉眼一冷,將自己的手抽回,不再理他,拿着酒杯回營地去。

現在天已經快黑了,出門是清晨,回去已經是傍晚,氣溫倒是差不多。

那兩條魚不見了,像是從來沒有出現過。南星知道太極八卦圖不簡單,但邱辭用起來得心應手,不僅僅是用得多就可以了,更需要天賦。

如果是在以前,他們南家,一定會收進來當弟子。

偌大的一片平地上,老賀正急着跟錢老闆商量要不要去找出去了一天的南星。

錢老闆倒是不急,已經開始做起了晚飯,見老賀連飯也不做了,直往各個山頭瞧,說到:「老賀你演得也太像了,她又不是真的淘金客,一個能孤身來查案子的女警,還需要你擔心。」

「她不是警察。」老賀說,「她哪裏像個警察了。」

錢老闆輕蔑笑說:「哪裏都像。你瞧瞧她英姿颯爽的模樣,瞧瞧她上山下山的身手。拋開這個不說,你和孫方大半夜去山外頭接她進來就很可疑了吧。你就算了,可死了妹妹的孫方卻有心情跟着去,說是淘金客,也太假了,是你倆偷偷報了案,她偽裝成便衣來查案的對吧。」

老賀不吭聲,反正他沒猜對就好。不過錢老闆這麼猜了,其他人是不是也都這麼猜?怕是了,難怪大夥都對南星客客氣氣的。

「瞧,曹操回來了。」

錢老闆提醒一聲,老賀忙去瞧,果然看見了南星,還有昨天新加入營地的邱辭。這兩人怎麼在一起了,難道早上是一塊出去的。

沒聽說南星有帶幫手呀,難道這個是陶老闆?

老賀小步跑過去問:「你去哪了,怎麼也不說一聲。」

南星頓下步子,看了一眼沒有齊人的營地,說:「麻煩老賀你把所有人叫齊,就說,我找到可以讓孫媛復活的東西了。」

老賀一愣,有些難以置信,想到馬上就要抓住兇手,心中激動,連連點頭:「好好,我這就去叫他們過來。」

邱辭也訝然看她,復活?他來這裏之前有仔細調查過,知道這裏有人死了,但沒想到南星是為了這件事來的。他細細一想,聯繫種種,突然想到一個極為貼近她身份的猜測——偷命師。

可以為死人從古董身上偷命,為死人續命的一種人。

他一直以為是傳聞,沒想到竟然可能是真的。

被召集的人聽見孫媛會復活,很快就聚在了一起,神情各異。

有的困惑,有的震驚,有的懷疑。

孫媛平時用的梳妝桌已經被搬到了外面,只是用幾塊木板拼成的桌子,很快就會變成祭台,孫媛將復活在這張桌子上。

眾人很有默契地沉默著,大家都是成年人,總覺得南星不至於跑來開這種玩笑。可是死人復活,這怎麼可能。孫媛當時的死狀,大夥都是親眼見過的。腦袋都被砸爛了的人,怎麼可能活過來。

錢老闆突然乾笑起來,說:「怎麼,要裝神弄鬼把兇手嚇出來嗎?」

「復活什麼的,太可怕了吧。」阿蛋小聲說,「南星姐不是警察嗎?」

「我也以為是,沒想到是個神棍。」錢老闆嗤之以鼻,非常不屑,他還以為這個便衣會把兇手找出來,沒想到卻是個糊弄人的,兇手要真的害怕裝神弄鬼的騙術,早就該被嚇出來自首了。

孫方一言不發,盯着妹妹用過的桌子,他已經不知道是該信還是不該信,當初那叫陶老闆的人聯繫上他的時候,他還以為是騙子。但陶老闆給他傳了幾個案子的新聞報道,他才覺得,或許不是假的。

他想親手殺了兇手,而不是交給警察。這句話他沒有對任何人說過,他怕說了,大夥會去報警,到時候兇手被帶走,他就只能眼巴巴等著審判結果,倒不如親手替妹妹報仇,反正他不想活了。

蔣正一直倚在門口,時而看看南星,時而看看那桌子,他還記得,這桌子是當初他給阿媛做的。

現在卻要用來做祭台,復活阿媛。

南星將饕餮酒盞放在木桌上,用手指一筆一劃地在杯子周圍畫着符文。她的樣子太過認真,導致眾人幾乎信以為真。錢老闆忍不住說:「你到底要怎麼復活阿媛,這都21世紀了,少糊弄人了。」

「如果她真的是偷命師,那就不會糊弄人。」邱辭開口說,「你有沒有聽過南亭兇殺案?台英連環案十光影院案總聽過吧?雖然沒有正式報道過,但影響這麼大,都應該知道裏面有個共通點,就是有死人詐屍的傳聞,只是官方都否認了。」

錢老闆是個走遍江湖也走遍網絡與時俱進的人,他當然聽過這些。他下意識竟有些相信了,而且主要是他想不出南星要來這麼一出的目的。

沒有目的,這個儀式就毫無意義了。

「什麼是……偷命師?」蔣正沉默良久,終於開了口。

錢老闆皺了皺眉,說:「聽說他們可以幫人偷命,也就是幫死人續命,但有交易條件。」

老賀插話說:「簡單說,就是阿媛等會就能復活,指認兇手了。」

蔣正訝然,阿蛋也驚訝了:「死人能復活?」

老賀點點頭:「如果這件事是真的話。」

錢老闆突然對驚訝的蔣正嘲諷道:「喲,深愛未婚妻的人為什麼是驚訝不是開心啊?」

蔣正朝他瞪眼,滿是怒意:「我當然開心,可是世上怎麼會有這種事,我不想失望!」

「嘩啦——」

不知道哪裏傳來的水聲,拍進爭吵的眾人耳中。

「嘩啦啦——」

水聲蕩漾,在漸黑的夜色下,光澤異常顯眼。

「瞧那杯子。」

老賀愕然,眾人忙往桌上看,那本來乾涸的酒杯,竟有水慢慢溢滿。

不但有水,還有微微酒香,分明是一杯美酒,在杯里輕輕漾著、漾著,往外溢出,如噴泉湧出,往四面漫開。

圍桌而看的人忙躲避湧來的酒,躲不及的,被酒水沖了腿,可腳上卻沒有一點濕潤感,這酒是假象。

月色皎潔,美酒四溢。有個白衣女人,出現在了祭台上。

孫方怔住,眾人都怔了神。

——是孫媛。

突然出現的孫媛,讓老賀他們受了不小的驚嚇。唯有孫方,喉嚨瞬間哽咽,顫顫伸手去碰妹妹的臉,可手指直接掠過,除了撈了一掌涼意,什麼都沒有。他怔然看着這個栩栩如生的幻影,難受得說不出話。

「假的吧……」錢老闆大氣沒有喘,也去碰,手指什麼也沒撈著。

孫媛赤足坐在桌子上,黑洞洞的雙目讓她看起來十分詭異。眾人緊張盯看,突然孫媛的腦袋轉了一圈,嚇得老賀他們又往後退。

「投影,一定是投影。」蔣正盯着南星的手,沒有任何儀器,桌上除了一個老舊的酒杯,就沒有任何東西了。

孫媛張了張嘴,腦袋猛地一轉,硬生生扭轉了180°,空洞的雙眼盯向了站在身後的蔣正。

蔣正駭然不已,驚恐地跟她的「雙眼」對視,幾乎要陷進那黑洞裏。他費盡所有的力氣偏頭,他大口大口喘著粗氣。

錢老闆似察覺到了什麼,揪住蔣正的領子憤怒道:「是你殺了阿媛!」

「不可能……」孫方怔然,「阿正怎麼會是兇手……你們已經要結婚了啊……阿媛那麼喜歡你,對你這麼好,你怎麼會殺阿媛……」

「我沒有,我沒有殺阿媛。」蔣正奮力甩開錢老闆的手,嘶吼起來,「我沒有殺她,誰讓她跟我鬧着玩,跑到山洞裏躲著。誰讓她說裏頭有金庫,還拉我去看。她為什麼不自己獨吞,那麼多的金子,整個山洞都是……全是金子……」

蔣正瘋了般笑了起來,手上像抓了一堆的金子,他瞪着眼盯着,說:「阿媛說要下山告訴你,她什麼都想着你這個哥哥,連那麼多的錢都要分給你。不可以,我在這裏熬了那麼多年,淘的金沙只能溫飽,我怎麼有臉帶她回去,再跟爸媽拿錢來結婚。」

「我跟阿媛說,這些錢就留着我們結婚用吧。阿媛不肯,她要告訴你,無論我怎麼說,她都要告訴你。可是這裏全是淘金客,大家都是狗鼻子,金子會立刻被瓜分完!」

老賀難以置信問:「所以你殺了阿媛?獨吞了金子?」

「我沒有殺她,是她殺了她自己。」蔣正還在想着那些黃金,像把刀在剜他的心,「我勸住她,早上再下山。可是如果真的到了早上,金子就要被分沒了……」

老賀再一次厲聲:「所以你殺了阿媛!」

話像敲響的洪鐘,震得蔣正抬頭盯他,赤紅了眼再一次大聲反駁:「我沒有殺她,是她殺了她自己!」

最受打擊的,是孫方。他以為最不可能是兇手的人,卻是真正的兇手。他連一滴淚都流不下來了,像眼睛乾涸,只剩下疼。

他知道妹妹心裏一定更疼,被喜歡的人用那麼殘忍的方式殺了。

「你為什麼下這麼狠的手……阿媛的頭,都沒有一塊好的地方了……你為什麼下這麼狠的手?」孫方字字含血,是憤怒,是痛心,是不理解。

「她命太硬了……」蔣正搖搖頭,「我只砸了兩下,可等我出去再回來,她卻還沒死,我只能……再砸兩下……不……四下……十下……」

「你瘋了!」老賀厲聲,「那是個人啊!」

蔣正沒有看老賀,突然死死盯着孫方,充滿了怨恨:「你說把我當做好朋友,可是為什麼不告訴我你找來了偷命師!」

南星看了看已經因為恐懼而瘋了的蔣正,如果他一早就知道自己的身份,是不是也要找機會殺了她?

「你根本沒有把我當做朋友!阿媛也根本就不愛我!」

老賀忍無可忍衝上去,朝他臉上重重揍了一拳:「他不跟你說,是因為怕告訴了你,你去偷偷跟偷命師做交易!可是沒想到,你竟然是兇手!」

蔣正被揍得踉蹌後退,聽見這句話,乖戾地大笑起來:「誰會替她找偷命師,我才不找!就算兇手不是我,我也不會找!」

承受着巨大痛楚的孫方,被這句話擊潰了。他怒不可遏,跟蔣正扭打。阿蛋一瞧,也上前幫忙,錢老闆轉身回屋,找了根繩子把發瘋的蔣正捆上,還不忘抽他兩個大耳光子。

孫方突然掏出一把這幾天都隨身攜帶的刀子,要朝蔣正的心臟捅。刀子還沒戳進他的心窩子,手卻被人抓住了。

邱辭眼底神色微沉,說:「殺了他,你也要坐牢。」

錢老闆也用力呸了蔣正一口,說:「太便宜他了,他不是要面子嗎,那就把他送進警察局,讓他身敗名裂。」

老賀也忙勸說:「對對,都說一命換一命,你這是一命換兩命,不值得。」

但孫方還是沒有放下刀子,只要想到妹妹的死狀,他就沒有辦法安心等法院的審判。邱辭見他眼底都是憤怒,根本不聽勸阻,他頓了頓,緩聲問:「你死了,以後誰給阿媛的墳前除草,誰還會記得阿媛?」

孫方怔住,他沉默良久,才將刀放下,老賀急忙搶了他手裏的刀,嚇出了一身虛汗。

眾人都鬆了一口氣,阿蛋開口說:「趕緊把他送去鎮子上的局子裏吧,給阿媛姐報仇。」

「孫媛還沒有復活。」

聽見這話,他們齊齊看向南星,南星眉眼微抬,說:「儀式沒有結束,孫媛還沒有親手指證兇手。」

眾人全都一愣。

阿蛋說:「既然已經知道兇手,就不用繼續了,不然對孫哥來說,太殘忍了……」

「不……」孫方哽聲說,「我想見見阿媛。」

哪怕只有十分鐘,他也想見見妹妹。明知道只是像魂魄一樣出現,他也想再見妹妹一面。這一別,就真的是天人永隔了。

「可讓阿媛姐活過來親自指認阿正哥,對她也很殘忍。」阿蛋搖頭,「太殘忍了。」

南星瞥了極力勸阻的阿蛋一眼,說:「孫媛不會有知覺,雖然像活了,會指認兇手,但並不能算真正活了過來。」

邱辭想了想,問:「好比三魂七魄不全?」

「是。而且儀式一旦開始,就不會停下。」南星始終定在桌上的手指,往外輕輕劃去,符文的最後一筆,完成了。

孫媛空洞的雙眼,漸漸有了血肉,有了原本明亮的雙眼。

「阿媛。」孫方終於落淚,從小就相依為命的妹妹死了,他不知道以後要怎麼辦,還要繼續找他們的雙親嗎,找到了又怎麼跟爸媽交代,說妹妹死了。

饕餮酒杯中的酒水平息下來,如一條水龍,在「復活」的孫媛身邊迴旋。

「孫媛,誰是殺死你的兇手?」南星沉聲發問。

孫媛的腦袋慢慢迴轉,目光在每個人的臉上停留。轉至蔣正時,右手緩緩抬起。

狂躁不已的蔣正見孫媛指著自己,終於安靜下來,怔怔看着這張無比熟悉的臉,後悔了。

「對不起,阿媛。」

蔣正幡然悔悟,卻已經沒有用。他為了山洞裏的金子起殺心的那一刻,就沒用了。

老賀重重嘆了一口氣,忽然發現孫媛的左手也抬了起來,指住了另一個人。

不但是孫方,就連錢老闆都意外了。

阿蛋看着那指向自己的手指,一頓,有些不知所措,擠出笑來:「為什麼指着我。」

老賀也不能相信,朝南星問:「出錯了?」

南星冷眼一眨,眼神冷得可怕。

錢老闆最先反應過來,衝上去抓住少年的領子,怒喝:「你也是兇手!你們一起殺了阿媛!」

「我沒有,就靠一個死人的指證,不覺得太可笑了嗎,證據在哪!」阿蛋大喊,「鬆手!」

蔣正似乎想起了什麼,問:「那晚我只砸了阿媛的腦袋兩次,就去山洞了,可我回來的時候,聽見木屋有動靜,我以為是阿媛活過來了,才再次下手……當時根本不是阿媛活了,是你從屋裏逃走了,是不是?」

「阿媛姐當時沒有死!」阿蛋憤怒了,「她只是暈了過去。我喜歡阿媛姐,我愛她,可是她不愛我。阿媛姐……你為什麼不愛我,為什麼喜歡蔣正,我對你那麼好,你為什麼跟蔣正好,為什麼要在晚上出來,你不知廉恥,活該!」

南星想起阿蛋屋裏插小花的位置,跟孫媛房間里插花的位置一樣。阿蛋或許偷偷潛入過孫媛的房間,帶着瘋狂的愛慕者的心思,去偷窺了她的閨房。

錢老闆怒了:「所以你殺了她?」

「呵。」阿蛋挑釁地看着他們,說,「我只是去過那個小木屋,可沒有證據證明我有殺人。」

「三寶山那座木屋窗戶外的腳印你一定有印象。」南星冷然開口,「腳印很小,像女人的鞋碼。」

阿蛋一愣,迅速反應過來:「什麼腳印?」

「就算你事後回去把腳印給抹掉了,但你處理得太匆忙,木屋外的泥地鬆軟,腳印很深,只要刨掉上面掩蓋的泥土,腳印一樣在。」

邱辭也露了微微嘲諷的笑意,補充說:「一個腳印可以看出一個人的鞋碼,還有,鞋底的紋路。」

阿蛋怔住。

如果孫媛不喜歡他,為什麼要對他這麼好。我喜歡你啊,阿媛姐。可是她不喜歡他,她喜歡蔣正,還要跟他離開這裏結婚。

那天晚上他看着她跟蔣正出門,他跟了上去,卻看見木屋裏腦袋被石頭砸傷的孫媛。他害怕,可又不甘心。她痛醒過來,讓他救她。

他想救的,可是想到她跟蔣正的事,他又不想了。

「阿媛姐,你喜歡我嗎?」

她遲疑了。

下意識的反應,讓他失去了所有的理智。旁邊還沾血的石頭躺在那,像在誘惑他,拿起它,殺了孫媛。

他不知道自己砸了幾下,充滿了憎恨。

阿蛋跪在地上,久久沉默,沒有後悔。

「是她的錯。」

阿蛋說着,大笑起來,不像一個少年該有的笑聲。有鳥回巢,掠過陰暗的天空,就像當年在網戒所,他奄奄一息時,看見的那隻飛鳥。

真自由啊,誰會來接他呢。

沒有,他被遺棄了,沒有人在乎他。

笑聲漸漸停息,失神的阿蛋看着遠方晦暗的三寶山,呢喃——

「是,我殺了她。」

意料之外的結果,讓所有人都陷入巨大的痛苦中。錢老闆將阿蛋綁了起來,可就算不綁,阿蛋也跟失了魂一樣,痴了。

滔滔不絕的酒水,已經停了下來,沒有了波瀾的水聲,夜晚再一次沉寂下來。

孫媛比之前更虛無了,孫方看着她慢慢放下的手,意識到離別在即。他顫聲問:「可以再為她續命嗎?我可以交出十輩的眼睛,就算永世變成瞎子,也……」

「不可以。」南星冷聲打斷,「你如果再不快點道別,就再也沒有機會了。」

孫方愣住。

時間一點點過去,孫媛快要消失了。孫方顫顫伸手,在她的頭上虛無地輕撫,忍着哽咽低聲:「阿媛,我會繼續去找爸媽,找回家的路,你先走,哥哥很快就來。」

毫無表情的孫媛沒有開口,沒有動。

南星早就看慣了這種事,從古董上偷來的命並不能讓一個人的三魂七魄都回來,她也只能讓死人做一件事。如果僱主說,只要指認兇手,那復活的人除了指認兇手,是不會說話的。

孫方也意識到了,他只能痛苦地強撐着手掌的力氣,撫摸妹妹的頭。

一如小時候,他們站在村口的泥路上等了又等,他摸著妹妹的頭,低頭告訴她。

爸爸媽媽很快就回來了。

「阿媛——」

風拂過,一滴淚滴在那再次乾涸的饕餮酒盞中,沒入杯底。

孫媛徹底消失了。

孫方再也忍不住,蹲地痛哭。

朝陽一如既往地從山巒乘雲浮現,照耀着整個寶珠山,明亮又明媚。

一晚沒睡的老賀見窗戶透了亮光,立刻出來透氣,想晒晒太陽,把身體,不,把心曬暖點。他一出來就瞧見錢老闆坐在遠處,正吸著煙,走近了一瞧,地上全是煙頭,起碼吸了三包。

他在旁邊坐下,抽了他的煙,摸了摸身上沒打火機。

錢老闆笑了一聲,罵了聲「真蠢」,掏了自己的打火機給他點火。

老賀深深吸了一口,和他一起曬著朝陽,好一會才說:「這幾天在三寶山扮鬼的人是不是你?」

錢老闆吸著煙說:「是,天一黑我就去那,點上幾支蠟燭,在那擠著嗓子唱歌。」

「為什麼要這麼做?」

「我總覺得,阿媛是被人殺死的,想看看會不會有人心虛。」

「為什麼要這麼做?」老賀又問了一遍,卻已經不是問同一件事。

錢老闆手裏的煙頭快燙手指了,他渾然不知,瞧著遠山沉默半晌,才說:「我喜歡阿媛。」他說着自嘲一笑,「我知道孫方不喜歡我,覺得我是個油膩的奸商,不會對阿媛好,可我真的很喜歡阿媛。阿媛笑得多好看啊,人又善良。可孫方不許我對阿媛好,還跟我打了一架,這小子揍人真疼。」

老賀沒跟着笑,心裏莫名沉重:「所以這才是你這兩年沒有離開寶珠山的原因?」

真正的奸商,在沒有利益可賺的時候,早該跑了。他之前就覺得奇怪,像錢老闆這種精明的生意人,怎麼會留在寶珠山。

錢老闆終於扔掉了手裏的煙頭,說:「這寶珠山,我不會待了,沒意思。」

老賀默了默,也點點頭:「是啊,沒意思。」

兩人瞧著完全升起的太陽,察覺不到一點暖意。

——真冷。

孫方守了蔣正和阿蛋一夜,他在等天亮,天亮了,他會離開寶珠山,把他們送到警局。

南星過來時,孫方臉上的疲倦比之前更深,絲毫沒有因為抓到兇手而有一絲輕鬆。

南星明白,就算報了仇,孫媛也不會活過來了,外人卻會認為兇手已經一命還一命。然而誰要兇手的命,失去親人的更希望死去的人能回來,否則無論如何也不會覺得開心。

老賀見南星從屋裏出來,扔了煙跑過去。孫方也站了起來,知道到了交易的最後一步,交出他下輩子的眼睛,下一世,他就要變成一個瞎子了。

不知道妹妹會不會有下一世,他能不能找到她。

南星說:「該交出你的眼睛了。」

「好。」孫方說,「要怎麼交易?是……」他突然發現,她看的不是自己。

而是他旁邊的人,老賀。

老賀看了他一眼,笑說:「做交易的人是我,不是你。」

孫方愣住:「為什麼……為什麼你要做這種交易?」

「這是我欠你們兄妹的。」老賀笑了笑,臉上的褶子裏,藏滿了往事,「我認識你的爸爸媽媽。」

南星已經覺察到了別墅里有死人的氣息,她抬眼望向那帶着法式風情的別墅,嫻靜雅緻,卻不知裏面一團黑氣,她問:「他們不合,肯定需要一個主持大局的,現在鄭家誰管事?」

馮源正要說,看見遠處有人過來,忙站起身,俯身對南星說:「管事的來了。」

南星往那看,來了一行人,但都是僕人的裝扮,倒是領頭的老太太格外讓她注意。那老太太的衣服跟一般人沒有什麼區別,年紀約莫七十齣頭,頭髮已經全都成了銀絲,往後盤起,梳得十分齊整服帖,可見平時她也十分注重禮儀乾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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偷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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