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四十六章 鳩佔鵲巢

第二百四十六章 鳩佔鵲巢

應天府,江寧鎮,江水悠悠的漁港上,一艘客船悄然而至。

從船上走下一個青衫白髮的老者,眼中神色激動,扶著船桅舉目四顧。江邊風景一如當年,往來的客商絡繹不絕,高樓迭起酒肆林立,一副人間繁華景。

闊別江南故土雖然才三五載,但是中原大地胡風南渡,已經是遍地腥膻的異族統治。如今逃得一身殘軀,回到熟悉的江南,對來說,恍若隔世。

先行下船的壯年僕從,幫助船家繫緊了繩索,笑道:「老爺,您路上急不可耐,一直心心念念的江寧到了,怎麼反倒不肯下船了。」

姜建勛不以為忤,一路上相依為命逃回江南,早就讓他和這個奴僕建立了深厚的情義。

「哈哈,王大,近鄉情更怯,豈是你這種粗漢能夠理解的。」

被叫做王大的僕從咧嘴一笑,說道:「老爺,咱們這就回宅子么?」

說起舊宅,姜建勛臉上的喜色不見了,轉而變得有些悲戚。物是人非,自己的闔家老幼,不知道還有幾人存活在世。當初自己拋卻了家中潑天的富貴,執意要去北方做個九品不入流的小官,誰知道陝甘九邊固原兵變,被亂兵裹挾歷經了幾個反王,最後稀里糊塗隨李自成打進了北京城。

再後來,城頭變幻大王旗,吳三桂帶着多爾袞,終於邁進了他們整個滿族都垂涎三尺的神京。

這些日子裏,主僕二人如同浮萍一般,曾做過大明縣丞,也當過闖軍隨軍書記,竟然有幸活到了現在。想起自己一身韜略,這些年全然用在了跟一群

金陵周遭的繁華景象,讓姜建勛越走心情越好,北方遍地狼煙,處處都是活不下去的百姓。他們主僕二人滿身的風塵,看上去就像是逃難而來的北人,剛進城不久,就有一個公人上前,攔住二人問道:「你們是北邊逃來的吧?」

原來官府早就下了明令,凡是逃難的北人,都要妥善安置。這個青衣紅帽的衙役,見他們衣衫襤褸,想要將他們迎到衙門,安排進登冊的商賈作坊做工。這些商人的作坊里,凡是北人做工,三成的工錢是由衙門發放的。

姜建勛呵呵一笑,一張嘴就是一口地道的金陵話:「我們不是南逃北人,是回鄉之人。」

衙役也是土生土長的金陵人,一聽他開口,就知道所言不虛。衙役皺着眉頭,還以為他們是入城的鄉下人,訓斥道:「別到處亂跑,被頭兒看見你們這幅窮酸模樣,還以為我沒有做好北人安置呢。」

姜建勛和王大這些年什麼惡毒的話沒有聽過,什麼氣都受過,哪裏還會放在心裏。主僕相視一笑,往自家的宅子走去。那種淡定從容的風度,讓衙役一陣懵圈。

小衙役握着手裏的刀把,撇著嘴嘀咕道:「兩個乞丐,走路還敢這麼囂張。」

長干里,無數詩篇傳頌的地方,在秦淮河和雨花台之間,是金陵最繁華的地帶。

衣衫襤褸的主僕二人,來到這個和他們的穿衣打扮格格不入的地方,王大語氣略帶興奮,說道:「老爺,咱們到家了。」

姜建勛嘴上嘲諷著王大,腳下卻不自覺加快了腳步。終於,來到了自己的府邸前。

只見門口甲胄森嚴,全是明晃晃的鋼刀在手的魁梧軍漢,望着他們怒斥道:「軍機重地,閑雜人等,快快讓開。」

饒是姜建勛心如沉水,還是被這一幕弄迷糊了,自己的府前「姜府」的鑲金匾額已經不在,換上了更大的一塊「攝政府」。

王大心懷不忿,高聲嚷道:「煩請通報一聲,就說這間宅子的主人回來了。」

守門的親衛陳小六一聽,暗想當初這個院子,可是荒廢日久,督帥看上了這裏的風光秀麗,這才據為己有。如今若果是正主找了回來,依著督帥的性子,不可能強取豪奪的,不如我去通報一聲老管家。

侯玄演如今已經去了蘇州,留下楊恕守院子,聽了陳小六的話,提步走出來一看,眼前的兩個人怎麼看都不像是有這麼大一個院子的人。

楊恕疑道:「聽人說,這處院子是你的祖產?」

姜建勛背着雙手,笑道:「倒不是祖產,當初我賺了點錢財,看上了這處院子,花錢買了下來。」

楊恕的眼中猶疑,王大在一旁說道:「我家老爺在陝甘為官,遇到了北邊大亂,剛剛逃了回來。」

楊恕不由得信了三分,這兩個若是騙子的話,量他們也不敢到攝政府來撒野。但是這處院子已經不再是單純的府邸,這裏可是大明的軍政中心。

楊恕想了想,語氣和善地說道:「不瞞你們說,我家少爺也就是越國公,回去蘇州大婚了。我一時也做不了主,不如先給你們一筆錢財,等少爺回來,你們再來。」

姜建勛眼色一亮,侯玄演的名字,即使在北方,也是如雷貫耳。沒想到自己和他,還能有這麼一段緣分,他如今身無分文,但是卻不肯要楊恕的錢財,生怕被攝政府看輕了。

「這位管家,既然是越國公徵用,我本不應該繼續堅持,但是這處院子裏,有我的父母祠堂,忘妻故居,還請行個方便,讓我安頓下來之後,前來搬遷。」

楊恕說道:「你說的那些院子,一直封著沒用,自然是可以的。至於院子的賠償問題,還是等少爺回來,再談吧。」

離開了長干里,王大埋怨道:「老爺,他給咱們錢是應該的,您怎麼給推辭掉了,我們的錢過江的時候,都給了那個黑心的船夫了。這下好了,我們要露宿街頭了。」

姜建勛大袖一揮,一臉的昂揚寫意,邁著大步高聲道:「我姜某人在金陵,雖說不上故舊遍地,也不至於露宿街頭。站在長干里不到半個時辰,就有人認出我來,將我們請回家去好生招待,你信是不信?」

王大乜視着自家老爺,搖著腦袋長嘆一聲:「今夜難熬嘍。」

......

月上三更,主僕兩個人縮在秦淮河畔的一處高樓牆角,瑟瑟發抖。殘春料峭,寒意猶在,大明朝自從越國公攝政以來,已經廢除了宵禁,夜裏的街道上,稀稀疏疏的有幾個行人。

王大不知道從哪裏學來的鄉間小曲,在那裏自娛自樂地哼道:「窮人在十字街頭,耍十把鋼鈎,鈎不著親人骨肉,富人在深山老林,掄刀槍棍棒打不散無義的賓朋。老爺,這一遭您可是算錯啦。」

姜建勛惱羞成怒,恨恨地道:「你個刁奴不知道去給老爺找點吃的,在這裏哼哼唧唧,惹人生厭。」

這時候樓上一個酒杯落下,冷酒兜頭灑下,淋了傲嬌的姜老爺一臉。姜建勛即使衣衫襤褸,仍然非常注意相貌整潔,是屬於那種飯可以不吃,臉不能不洗的人。

姜建勛站起身來,指著上面怒道:「何方狗賊,暗箭傷人!」

樓上是作樂的公子哥,樓下自然有他的一眾小廝隨從。聽到姜建勛罵的可笑,都獰笑着上前,面色不善。

王大搖了搖腦袋,突然福至心靈道:「老爺,你這下挨得好,挨得妙,咱們的酒菜來啦!」

說晚上前揮動着拳頭,一拳一個,秋風掃落葉一般,將十幾個家奴打翻在地。能在狼煙遍地的陝甘九邊,屠殺一空的畿輔重地,全身而退。這對主僕,靠的並不是只有運氣好。

王大嘿嘿一笑,提起地上為首的漢子,轉頭對姜建勛說道:「老爺,您樓上請。」

姜建勛邁著八字步,擦拭著額頭的殘酒,冷哼一聲上樓而去。

這裏本是金陵首富吳濟坤的公子吳守玉的外宅,只因為他的娘子好妒而且強勢,所以吳守玉只好在這裏養著自己的金絲雀兒。

他早就聽到下面的吵鬧,渾不在意,爭取著來之不易的時間,和自己的小情人做着快樂的事情。

突然兩個不速之客,提着自己的小廝,破門而入。

吳守玉匆匆系好衣帶,走出來剛想發火,晃着手指還沒罵出來,突然問道:「莫非是我的姜伯父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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潔面洗凈的姜建勛,優雅從容地飲酒,是不是下筷夾一口菜。

吳守玉和他金屋藏嬌的美人兒,陪着笑在一旁勸酒,下端坐着手拿整雞,啃得滿嘴是油的王大。

「伯父這些年,一去杳無音信,到初多鐸來到金陵,守備勛臣開城投降,伯父一家....」

姜建勛雖然早就料到如此,臉上稍微一動,隨即恢復。

「世事無常,兵荒馬亂之下,生死都是命里註定。」

啃著雞的王大,突然覺得,嘴裏的珍饈美味,也失去了很多的滋味。鼻子一酸,飲了一口美酒,苦澀入喉。

吳守玉挑着他喜歡的事,開始說了起來,希望能淡化這個可憐的中年人的哀思。

「幸虧後來咱們的越國公來了,國公爺和別的讀書人不同,對咱們商人很是重視。」

吳守玉越說越開心,將侯玄演的所作所為,一一說了出來。

姜建勛問道:「我那宅子被他徵用了,他的老管家說是讓我等他回來。」

他本想着吳守玉給他安排住所,誰知道吳守玉展顏說到:「如此正好,我馬上就要去蘇州,代我們吳家出席國公的大婚。伯父不妨隨我一同前往,我給你引薦國公,必受重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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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上伐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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