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贈弓

第七章 贈弓

「他們都是田莊的佃戶吧?」韓謙開口問道。

「啊?」趙闊微微一怔,回道,「趙老倌是田莊的佃戶,就是他家的小王八崽子,逮住幾次都屢教不改,范爺說過,再看到他們進山偷獵,就送到縣衙收拾他們。」

韓謙打量了那個神情倔強的少年一眼,問道:「你叫什麼名字?」

少年梗著腦袋沒有理睬韓謙。

「稟少主,我家小八崽子賤名叫趙無忌!」年長的獵戶不停的磕頭求饒,「我們絕不會再犯了,求少主給我們一條活路!」

「趙闊,我問你一句話,在你們眼裏,是不是莊子裏的事情,都是范爺說得算,我說話一點都算不了數嘍?」韓謙轉回身,盯着趙闊的眼睛問道。

「……」

趙闊微微一怔,好一會兒才結結巴巴的說道,

「少主,你說什麼話,范爺他也是怕驚擾到少主您有讀書,有負家主所託;再個,莊子裏的事情都是跟這些奸滑賤民打交道,范爺也是怕少主你缺少經驗,受這些賤民的矇騙……」

「好了,不用多說了,只要我說的話還能當回事就行,」

韓謙截住趙闊的話頭,說道,

「既然趙老倌父子是田莊的佃戶,那除了山禁之期,他們以後從後山所獵、所取之物,照田租比例繳納相應的部分給山莊就可以了。送什麼縣衙,山莊里的事情,非要搞得所有人都知道我韓家御下無能才好?」

沒想到平時脾氣乖戾的少主,這時候不僅不追究趙老倌父子進山偷獵之事,還要對田莊的佃戶放開山禁,趙闊眯起眼睛,打量少主韓謙一眼,沒有吭聲。

「你能射下蒼鷹,說明箭術不錯,但沒有一張好弓,也太可惜了,這張黑雲弓放我手裏沒用,今日送給你。」韓謙不管趙闊心裏會怎麼想,將黑雲弓從弓囊里取出來,遞給少年。

少年是擅射之人,自然能看到黑雲弓的不凡之處,但少年即便再不諳世事,也覺得韓謙突然贈送良弓太突兀了,怔怔的看着韓謙手裏的黑雲弓,猶豫着沒有伸手去接。

「這怎麼使得,這怎麼使得?」趙老倌惶然說道。

「秋湖山別院是屬於韓家的,除了我父親,我在這裏說話算數,但保不定山莊里有些不聽話的奴才會上門找你們的麻煩,這把弓就是信物!」韓謙說道,不由分說的將黑雲弓塞到少年的手中。

「多謝少主。」趙老倌見推見不過,這才帶着少年朝韓謙連連磕頭道謝。

韓謙哈哈一笑,說道:「我這次也要不客氣,挑幾件獵物拿回山莊啦?」

「少主,您挑。」趙老倌跪在地上說道。

「站起來說話,不要動不動就跪着,說話累不累?」

韓謙走過去,將趙老倌從泥地里攙起來,又從地上撿了兩隻被射斷翅膀還在撲騰的錦雞,說道,

「好了,這兩隻野雞便當是我收了山租子,其他你們都拿回去吧。你們以後在山裏獵到什麼好東西,記得繳一半到山莊——你們回去跟其他佃戶也如此說,這是我韓謙定下的規矩。」

看到獵戶父子背着獵物離開,韓謙將兩隻錦雞扔給趙闊,說道:「我剛才抽你兩鞭子,這兩隻野雞你拿回去,算是你下午陪我騎馬的賞錢。」

看趙闊悶聲將兩隻錦雞接過去,牽着馬在前面走,韓謙心裏暗想,換作夢境中人翟辛平身處此境,應該也會這麼做吧?

…………

…………

回到東院,天色已經黑了下來。

韓謙洗過手臉,換了一身乾爽的衣裳,走到西跨院的飯廳,飯菜還是照中午的樣式準備,都是山莊里自備的食材,談不上花樣多變,但絕對新鮮,只是飯菜的量都減少許多。

很顯然范錫程壓根就沒有將他的話當一回事,沒有要讓范大黑過來陪着他用餐的意思。

姚惜水在酒里下毒,想製造他暴病而亡的假象,說起來姚惜水與她幕後的人,並不希望他的死驚動太大,要不然那天夜裏,直接給他一刀,絕對死得比誰都要痛快。

韓謙不知道毒酒最終怎麼沒能毒死他,他此時或者不用擔心姚惜水或者其他刺客直接殺進來,但還是要防備他們再次下毒。

現在范大黑不過來,誰來幫他試這飯菜里有沒有毒?

他這時候也沒有借口,叫晴雲坐下來,先將每道飯菜都嘗上一遍!

他心頭大罵范錫程老雜狗,黑著臉,眼睛盯住晴雲以及幫忙端菜過來的廚娘,強抑住心頭的惱怒,才沒有直接將桌子掀翻掉。

沉住氣,一定要沉住氣。

掀翻飯菜不吃,只是權宜之計,並不能改變自己的處境,韓謙暗想,換作夢境中人翟辛平身處此境,他會怎麼做?

晴雲與廚娘站在一旁,大氣都不敢喘一口中,生怕少主端起桌上的碗碟朝她們身上砸過來,過了半晌,卻見少主長吐一口氣,說道:

「既然我沒有辦法將人請過來,那我就自己過去。」

韓謙徑直往北院走去。

北院錯錯落落建了四五十間屋子,都相當簡陋,土牆、茅草頂,風雨稍大些,屋子裏就漏個不停。

北院是家兵攜家小居住,同時也是后廚、馬廄、倉儲用地,條件有限,自然遠不能跟韓謙跟韓道勛居住的東院相比。

這時候正是用餐的時間,韓謙聽着喧鬧的聲音穿過狹小的夾道,走進一處狹小的院子。

一株老石榴樹正枝繁葉茂,看炊煙從北面的屋頂裊裊升起,這裏應該就是后廚所在。

西廂是三間房連在一起,擺放有七八張方桌,圍坐着五六十人正等開席,應該就是家兵跟仆擁用餐的飯廳了。

北院的飯廳,七八張方桌都擺在一間房裏,也是分三六九等。

范錫程獨坐一席,臨窗,能看到屋外的溪河,桌上擺放的飯菜也是一碗魚一碗雞一碟臘肉一碟青菜。

接下來是十六名家兵分坐兩桌,每桌卻是八人分食一大碗魚、一大碗燉雞,沒有臘肉,青菜卻裝了一大桶管夠,漂著不多的幾星油茶。

剩下的都是充當奴婢的家兵家小,圍坐四張大桌子,桌上只有青菜以及黑乎乎的腌菜,也沒有白米飯,而是黃乎乎的小米飯或者玉米飯。

韓謙他到山莊住了有一個多月了,還是第一次走進下人用餐的地方,沒想到家兵的吃食如此簡陋,而充當奴婢的家兵子弟及家小面前,菜飯比狗食都不如。

眾人沒有想到韓謙突然闖進來,熱鬧喧嘩的氣氛,頓時就像是一灘水跡被海綿吸盡,一下子變得靜寂無聲。

牆角里趴着一條大黑狗,驚覺到異常,抬起頭看到陌生人闖進來,呲牙大吠了兩聲,夾起巴巴,弓著背就要撲上來,被坐在旁邊的一名家兵抬腳猛踢了一下,趴回牆角嗚咽著不敢再張牙舞爪。

韓謙這時候看到他單獨賞給趙闊的那兩隻錦雞,正懸掛在房樑上,很顯然趙闊早就將剛才遇見獵戶進山偷獵的事情都說給范錫程知道了,並沒有敢獨佔這兩隻錦雞。

「少主,山裏的佃戶多奸滑狡詐,要是開了放他們進山的口,後山不知道會被他們糟踐成什麼樣子,」

見韓謙眼睛盯着房樑上掛着兩隻錦雞,范錫程慢悠悠的站起來說道,

「既然少主都開了口,山莊也就不將趙老倌父子揪到縣衙去治罪了,老奴吃過飯,再讓人將其它獵物討回來。山禁絕不能輕開,這個要請示家主——另外,黑雲弓乃是家主送給少主寄望少主能勤練騎射的,怎可以隨便送給佃戶之子?」

韓謙看了范錫程一眼,寸步不讓的質問道:「趙無忌年紀不大,卻能射下蒼鷹,箭術料來不錯。這樣的人,我還想着過兩天收到身邊伺候,你派人去強搶獵物、收回黑雲弓,算是怎麼回事?」

「……」范錫程微微一怔,沒想到平日裏沒心沒肺的少主韓謙,竟然存有這樣的心思。

當然范錫程也不認可韓謙的話,這會兒卻不想當着這麼多人的面跟他爭辯。

韓謙見范錫程不吭聲,顯然是不贊同他,轉頭看到其他家兵,要麼咧嘴一臉的不屑,要麼低頭或轉頭看向別處——范大黑也低頭縮在角落裏不看這邊;唯有范武成聽了他的話,眼睛滿是遲疑。

「你這把佩刀不錯,拿給我看看。」韓謙跟眼前坐着一名家兵說道。

這名家兵一愣,看了范錫程一眼,接着才將佩刀解下來,將刀遞給韓謙後身子就縮到後面,好似怕脾氣乖戾的韓謙,會突然拔出刀朝他捅過來。

諸多家兵或低頭盯着桌上的碗筷,或雙手抱在胸前斜看過來,眼裏流露齣戲謔之色,在他們看來,韓謙手裏就算有刀,也對范錫程做不了什麼;范武成的眼睛裏倒是流露凌厲的精光,或是希望他魯莽出手吧。

韓謙拔出刀。

這是步戰馬戰皆可用的斬馬|刀,刀身狹直,簡捷而狹直的刀口,予人凌厲之感,用精鐵鍛打而成,刀身留下細密的鍛打紋路,很是好看。

韓謙見范錫程暗暗戒備,握刀就朝那條蜷在牆角的大黑狗捅過去。

大黑狗顯然沒有想到自己吠叫兩聲會惹來殺身之禍,看到刀捅過來,猛然竄跳起來,卻還是慢了半拍,被刀直接從腹部捅穿過去,身子弓過來,掙扎著要去咬韓謙的手腕,被韓謙連着刀扔了出去,掉在牆角的泥地里掙扎嗚咽,血汩汩流出來,很快就洇了一灘。

「家裏養的老狗,竟然敢對主人呲牙狂吠,真是死有餘辜!」韓謙拿手巾擦去濺到手腕上的血跡,跟趙闊說道,「你去將這條老狗剝皮剁塊,燉一窩狗肉給大家解饞……」

大家都傻在那裏,少主韓謙脾氣暴躁的拿刀去砍范老爺子,他們一點都不會意外,還等著少主被范老爺子出手教訓,卻怎麼都沒有想到韓謙會這麼做。

范錫程則是氣得渾身發抖;以往他被韓謙指著鼻子罵老匹夫、老雜狗,都沒有氣得這麼厲害。

趙闊身子站起來,眼珠子在韓謙、范錫程兩人身上打轉,似乎拿不定主意。

韓謙徑直走到范大黑身邊,在家兵用餐的飯桌前坐下來,拿起飯筷就將米飯扒落到嘴裏,夾菜大口吃起來,待半碗米飯連同一堆雞魚青菜裝進肚子裏,看到別人都還或站或坐沒有動彈,才揮着手裏的筷子,招呼道:

「我一個人在東院用餐太沒有意思,我以後就在這裏跟大家一起吃大鍋灶,不用為我單獨準備飯菜了——你們都站在那裏不動筷子,是不是要等趙闊將那條老雜狗燉熟了吃狗肉?」

范錫程兩手挽起袖管,露出的胳膊上青筋都在微微跳動着;他不吭聲,其他人也都訕著臉不應和韓謙。

韓謙繼續將飯菜往嘴裏扒拉,一邊大口嚼著飯菜,一邊慢條絲理的跟范錫程說道:

「范爺您剛才說的也在理,要是不加約束,就讓佃戶們隨意進後山野獵砍柴,定然會被糟踏得不成樣子,但是我的話也都已經說出去了,范爺這時候真要派人從趙老倌那裏將獵物搶回來,那在這些佃戶眼裏,怕是要搞不清楚這田莊到底是韓家的,還是范家的了。這樣的話,怕也不是很好吧?又或者說,范爺你真有別的想法不成?」

「少主多慮,老奴怎敢有別的想法?」范錫程咬着牙說道。

「那就好。我也知道範爺對我父親、對我韓家是忠心耿耿,管着我,是不想讓我闖禍,我不會連這個好歹都不知道。」韓謙將碗裏的飯菜扒拉完,也不看其他人,放下碗筷就回東院去了。

看着韓謙揚長而去,范錫程氣得渾身發抖,好半晌才坐回窗前的飯桌。

范武成霍然站起來,解下腰間的佩刀,「哐鐺」一聲扔到桌上,不忿的說道:「即便是家主,待爹爹也是禮遇有加,從來都沒有惡言相向的時候——少主這也欺人太甚了,難不成我們在少主眼裏,真就跟這條狗一樣,看着不耐煩,就一刀捅死?」

「吃飯!」

范錫程瞪了范武成一眼,喝止他繼續胡說八道下去,但他拿起筷子,看着自己獨佔一席的四樣菜,想到韓謙剛才所說以後早晚都要跟家兵同席的話,他也沒有辦法咽下這些飯菜,真是灌了一肚子的氣,「啪」的一聲將筷子摔桌子上,說道,

「不吃了,你們將這些都拿去分了!」

「爹爹,那大黑狗怎麼辦,是不是現在就剁塊燉了吃掉?」范大黑傻乎乎的問道。

「……吃吃吃,你就要知道吃,是不是將我這把老骨頭剁下來燉,你才吃得開心?」范錫程腦門上的青筋都要跳出來,劈頭就訓了范大黑一通,「到後山溝找塊地方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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楚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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