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5、森林裏的分岔口

大約半個小時后，林深時按照宋光日發到手機上的信息，乘車找到了一個偏僻的地址。

這一片都是較為破舊的樓房，再往上是一條公共的石階梯，計程車只能在階梯底部選擇停下。

林深時也沒什麼怨言，下車付完錢后，打開了手機的手電筒，沿着年久失修的階梯路，開始往上走去。

「大嬸！怎麼說大家也認識幾個月了，就不能給我打個折嗎？嗯？」

「臭丫頭，你上個月是不是就跟我說過你馬上就能找到工作了？不是說實習一定會過嗎？」

「哎，不打折就不打折嘛，沒事戳人家傷口乾嘛？」

剛走到石階梯的頂部，林深時還沒再研究一下手機上的那條地址，前方不遠處路邊雜貨店前的一陣對話聲就隱約傳到了他耳中。

他下意識抬頭望去一眼，目光頓時停住。

他默默注視那個正和雜貨店店主大嬸討價還價的苗條女孩，打量了對方几眼后，一抹鬆了口氣似的笑意就略微浮現在嘴角。

看起來，對方至少沒有如他想像中那樣頹廢，底氣挺足的，至少在砍價的時候。

「大嬸，我這幾天結算的工資才會到賬。」

把頭髮綁成丸子頭的奉伽綺穿着一身家居的休閑裝，對店主大嬸討好般地豎起一根手指，用儼然已經相當標準的首爾話笑眯眯地說：「就給我便宜一點，一點，這樣都不行嗎？」

「呀，十幾包拉麵而已，還有幾瓶燒酒，你還要我怎麼便宜？」

「那我有什麼辦法？這幾天生活費花得太厲害了……」

「所以說讓你趕緊再去找工作啊！每天不是蹲在屋塔房上面看電視，就是跑出去到處閑逛，你到底在幹什麼呢你？」

奉伽綺眨眨眼，詫異地瞅著這店主大嬸：「這些事您是怎麼知道的？」

「呀，我的店就在你家下面，你每天出不出門我還不知道嗎？」

店主大嬸沒好氣地白了她一眼，最後瞧瞧她手中那袋東西，還是無可奈何地擺擺手說：「就給你便宜5000元，就5000元，沒得商量了。」

「好！」

沒想到剛剛還在軟磨硬泡的奉伽綺臉色頓時正經起來，低頭從自己隨身的口袋裏掏出了小荷包，連同硬幣在內都清清楚楚地數好，放到了店主大嬸的手裏。

「您收好。」

緊跟着，奉伽綺還煞有介事地沖店主大嬸鞠了一躬說：「謝謝！」

這番舉動算是徹底沖沒了剛剛的緊繃氣氛，不光是那位店主大嬸看了啞然失笑，連一語不發地站在後面的某人見況也是失笑了一聲。

奉伽綺聽到動靜，一下子扭頭看去。

這一看，她的雙眼頓時睜大。

「嗯？小姐，你多給我了100啊？」

這時候，轉頭想要走回店裏的店主大嬸又奇怪地走了回來。

「啊，那、那個我剛剛在店裏吃了一盒泡菜……」

正在愣神盯着突然出現在自己眼前的林深時的奉伽綺聽到店主大嬸的話後下意思就轉頭看了一眼，緊跟着她看到店主大嬸手裏的那一堆零錢，再低頭一看自己今晚出門只穿了套運動服和拖鞋的簡陋打扮，甚至連妝都沒化，整個人頓時抿起嘴，懊喪地低下頭去。

哎西，早知道剛剛出門前至少要敷個面膜啊！

「那個，大嬸，我仔細想想，這5000元，我還是給您吧！」

在那位店主大嬸發愣的表情中，奉伽綺突然神色一變，正經起來從包里又拿出了5000韓元，塞到了店主大嬸手裏頭，然後整個人背對着深吸了一口氣，用手拍拍臉頰，這才一本正經地轉過頭去，沖林深時彎下腰鞠躬問候道：「您好，科長！」

「……嗯。」

林深時裝作沒看到女孩先前的一系列舉動，也裝作沒留意到奉伽綺耳邊的紅暈，他對她點點頭說：「有些天沒見了，過得怎麼樣？」

還是一如既往的直接風格。

奉伽綺的心情有些複雜，很快抬起頭來對林深時微微一笑說：「還不錯。雖然還沒找到下一份工作，但是……這些天我個人感覺還不錯。」

林深時聞言也點點頭，又說：「找個地方坐下來說吧？」

「嗯？」奉伽綺有些驚訝地看了他一眼，她原以為今天晚上的這次碰面僅僅是次偶遇，剛剛還在心裏面有點沒出息的小雀躍，但眼下看林深時的樣子，似乎並非如此？還是說她只是多想了？

不論如何，既然林深時提出想要談一談，奉伽綺當然也沒有拒絕的理由和底氣。

她輕輕點頭，提議說：「那邊有家不錯的湯飯店，味道還不錯……您吃過晚飯了嗎？湯飯……你能吃得習慣嗎？」

奉伽綺本想遵循自己以往招待朋友的思路，表現得自然一些，但說了沒兩句就透露出了內心的緊張。

林深時也聽出了奉伽綺的小心翼翼，便面不改色地做主說：「還是不用了，我們隨便找個地方坐下就好。」

奉伽綺只能順從地點了點頭。

隨後兩人便來到了距離奉伽綺家較近的便利超市外頭坐下，彼此面對面坐着，一時相對無言。

「那個……」

過了一會兒，奉伽綺才想起什麼，鼓起勇氣地問：「科長您……最近過得怎麼樣？」

她問這話原意是想緩和下氣氛，也沒指望能從林深時口中得到什麼特別的回答。

沒有想到的是，林深時看了她一眼，就說：「你還沒收到消息嗎？」

奉伽綺愣了愣，不解地看着他。

「我馬上要離開公司，被調到另一家子公司去了。」

「什麼？真的？」

奉伽綺面露驚訝。

關於這個消息她還真的沒有聽說。

「嗯。」林深時的反應比較平靜，他頓了頓，突然又說，「其實我今天晚上是特意來找你的。」

找我？

奉伽綺眨眨眼，沒說話，但那副表現明顯已經透露出了驚訝和詢問的意味。

「我想找你道個歉，為了之前實習考核的事情。」

聽到林深時的話，奉伽綺當即神色複雜地抿了抿嘴，她低下頭去說：「實際上您不用向我道歉，我知道您對我並沒有偏見……說到底，還是我的個人實力不足。」

「不。」林深時卻搖搖頭，說出了一句讓人驚訝的話來，「在外人看來，實力這個詞所代表的意義或許僅僅是你現在擁有的能力，但在我看來，這個詞的背後還包含着未來的潛力……我充分相信你未來的潛力，所以我並不認為是你的實力不足。」

奉伽綺愣愣地看着他，旋即抓着購物膠袋的手悄然攥緊起來。

「我今天來找你，要向你道歉的事其實並不是我當時淘汰你的選擇，而是……在此之前，我沒有和你好好商量這件事的行為。關於這個自作主張的行為，我覺得我有必要向你道歉。我到現在仍然認為自己當時拒絕你進入HanShin綜貿是正確的決定，但我後悔自己當時做出這個決定的時候太過獨斷。我應該先找你好好說明清楚情況，然後再做出決定才對。」

不得不承認，林深時一本正經解釋的樣子有時候真的讓人感受不到絲毫的誠意，那副一板一眼的口吻與其說是嚴謹，反倒更給人一種討厭的感覺。

然而，聽完他的話后，奉伽綺在低下頭抿唇之餘，一抹不為人知的淺笑也隨之浮現了出來。

其實她早知道一切，其實她就選擇了原諒對方，但不管怎麼樣，今天他能找到自己，並且放下所謂上級的尊嚴向自己道這一句歉，這件事依然值得她為之高興，甚至是為之興奮。

因為她能確定，對方至少沒有討厭她，反而非常在意她的感受，這說明她沒看錯人，這也說明了她內心那個不敢向外人說出口的奢望，也許將來某一天還有實現的可能性。

知足者常樂，這就是眼下奉伽綺的狀態。

只要能找到一兩件開心的事，哪怕再苦難的日子裏，也能找到樂觀的理由。

「另外。你之前一直問我為什麼那麼不留情面地開除都慶洙代理，那是因為他曾經在工作中給大家的工作使了絆子，所以我才選擇了調離他。」

奉伽綺有些驚訝地抬頭看去，這件事是她至始至終還不了解的內容，她事前也沒想到事情的內幕竟然是這樣。

「對，你還記得服裝廠的那個項目嗎？那件事就與他有一定關係。」面對奉伽綺的目光，林深時看似平靜地點點頭，放在桌下的雙手卻悄然抓緊了褲腿。

「叮叮！」

不過，就在林深時想要繼續往下說時，一聲手機提示音忽然就在兩個人之間響了起來。

奉伽綺眨眨眼，趕緊從懷裏掏出手機看了一眼。

她沒解開屏鎖，但她看到了屏幕消息通知上開頭的那段話——

【您好，奉伽綺小姐。我們是HanShin綜貿人事部，現在我們通知您，您於2015年春季在我司實習考核的結果是……】

後面的話，正好被省略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