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5、LIVE（下）

林允兒還穿着那套款式很常見的女性職裝，身上搭著挎包的背帶，整體形象很端正，但也顯得平凡。

特別是經過前面那番折騰之後，即便是有意整理，她眼下的樣子其實也不比邋裏邋遢的韓正午好看到哪裏去。

兩邊的肩膀像是失去了往常支撐的力量，有些塌了下去，今天上班前特意剪短的頭髮這會兒也蔫答答地攏在耳邊，林允兒放在腿上的雙手無意識地緊緊握在了一起。

這時候的她彷彿失去了曾經作為藝人時的強大心態，真的只像個……普通人一樣，被上司教訓過後，只能在路邊的椅子上黯然神傷。

可是，在韓正午準備起身回去派出所之際，她還是聽到了耳邊突然傳來話語：

「其實還有別的理由，您沒提到對吧？」

她停下腳步，回頭看去。

方才一直靜靜聽她說話的林允兒依然安穩地坐着，側頭向她看來。

那雙在白色口罩上方露出來的眸子，忽然就有了一種透澈又明亮的感覺。

「聊了一會兒，我發現韓本部長您好像很依賴自己曾經的那些前輩？其實我也一樣。我也有一個很依賴的人，我男朋友。所以說……我很相信他的判斷。」

韓正午習慣性地挑了下眉毛。

她沒想到剛剛在她面前只是像小鵪鶉似的林允兒這一張嘴就帶着刺。

軟軟的，不疼，但刺得人心裏痒痒，些許的怒氣也恰到好處地被撩撥出來了。

「我男朋友對我說過，韓本部長您很在意那名最後沒能進入Uni的實習生。我相信他的看法，因為他和Uni的其他人肯定比我更熟悉你，而且，我男朋友還很聰明。」

林允兒說話間就不知不覺帶出了一股令人暗自磨牙的自豪感。

「可是，為什麼從剛剛到現在，您一句話都沒有提起過那個人呢？」

韓正午終於找到恰當的時機插嘴說了一句：「我好像早說過里昂的判斷有所偏頗吧？」

「所以您的意思是那位親故和您排斥我的理由無關？」林允兒面不改色地繼續追問。

韓正午眯起眼看了她兩秒，點頭回答：「當然。」

「但我還是相信我男朋友的判斷。」然而林允兒又說了句叫人啞然的話。

一時搞不清楚她究竟想做什麼的韓正午微微蹙眉，正要沒好氣地打發林允兒離開，她就驀然從林允兒的嘴裏聽到一句讓她內心一突的話：

「韓本部長您之所以排斥我……其實是緣於您自己心裏的自責吧？」

韓正午的眉頭倏地徹底收緊，她的目光很有壓迫感地盯着林允兒，問：「你這話是什麼意思？」

「那名實習生不能進入Uni，您也知道真正的理由不在於我，也許是因為Uni內部的一些您沒辦法反駁的決定，又也許就是有人走後門頂替掉了她的位置，但是您對此也無可奈何，因為這就是這社會的規則。」

「總之，您明明知道事實無法改變，心裏仍然感到生氣，也感到可惜。」

「可能是因為當記者時期養成的正義感嗎？您對自己的不作為感到自責和憤怒，但很不巧的是，您又是個性格彆扭的人，您不會當着別人的面把責任歸結到自己身上，所以你就找了個適當的發脾氣的對象。」

「恰好，那個人確實也做了些不符合你原則的行為，你想要嚇唬她，想要給她一點教訓……也就是我，對吧？」

韓正午沉默了一會兒，面不改色地冷臉說：「你究竟想表達什麼？」

「我想表達的意思是……」

躲在後面樹下的節目組VJ立刻打起精神，舉起攝像機對準了遠處那道從長椅上緩緩站起的身影。

「雖然不能友好地相處，這點確實讓我感到遺憾，但是韓本部長您給出的理由，我也能理解。說實話，我只是覺得遺憾，卻不會如你所願地對此感到有什麼歉疚和負擔。因為我進入Uni的事本身就是兩邊公司同意過的一場交易，如果非要說我的做法有什麼不公平的地方，只能我給的補償並沒有落到你們的頭上，而是直接給了Uni。而且不妥歸不妥，我自己覺得堂堂正正。因為我現在同樣是為自己的事業而努力。我不覺得我做這件事的理由有什麼見不得人。」

起身走到韓正午面前的林允兒忽然又逼近了些許，使得她下意識往後仰仰頭，有些茫然和不解地看着那雙在夜幕下顯得很晶亮的眸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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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是……有件事我沒辦法容忍。那就是別人把不屬於我的責任推到我身上。明明自己心裏也有鬼，搞得好像我才是唯一的罪人一樣。即便是職場的前輩和上司，這種事也恕我無法忍耐。」

在眼前那雙漂亮眼睛的逼視之下，韓正午不自覺地張了下嘴，卻空空地一句話都沒說出來。

這是她今天頭一次在別人的面前露出頹勢的樣子。

直到過了片刻，一聲意味難言的輕笑才在兩人中間低低地響起。

韓正午眼神略顯複雜地看着已經好好地退回去站好的林允兒，口中說：「我現在發現自己的判斷好像出錯了……諾娃你的嘴皮子倒是塊當記者的好材料。」

「我就當您這是在稱讚我了。」戴着口罩的林允兒聳聳肩，「而且我覺得您判斷出錯的地方或許還不止這一點。」

「嗯？」

「我雖然也不願意和討厭我的人做朋友，但是誰讓你和他是朋友？他在我心裏的優先順序更高，更重要的是，我很討厭因為我而影響他的人際關係……他的朋友本來就不多。」

「他」？韓正午只疑惑了一下就意識到了林允兒話里所指的「他」是誰，也順便領會了林允兒這番話內藏的含義。

她不由自主地帶了點嗤笑的味道問：「你覺得你還有希望和我做朋友？」

「做到不讓你覺得可惜不就行了。」

「嗯？」韓正午少見地怔了下。

在她身前的林允兒抱起手，悠然地說：「韓本部長你心中對於別人的愧疚我是沒辦法解決，但你之所以針對我，也有一部分覺得我沒資格待在Uni的理由在內不是嗎？你覺得這個名額給我太可惜。所以……我以後只要做到讓你不再覺得這個實習名額給我可惜了，不就行了嗎？」

韓正午似乎非常意外地注視着說出這番話的林允兒。

良久后，她臉上的神情隱隱變得比先前還要古怪許多，正要回話，有道猶猶豫豫的聲音就從倆人的邊上傳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