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鹿野食萍
「兩個人都一把年紀了，在小姑娘面前這是要幹嘛？」
僵持的氣氛才要瀰漫開來就被旁邊響起的一道聲音給輕鬆打破。
聽到林食萍不加避諱的口頭教訓后，正在對視的林仲平和李溪午才各自撤回視線。
林允兒則隱隱流露出了驚奇之色。
她眨了眨眼睛，怎麼也沒想到面前這位韓語口音聽上去非常正宗的中年女士會張嘴說出一口流利的中文來。
對方是中國人？還是說有過專門的學習？
林食萍簡單的一句話就攪動了多個人的思緒，即便是熟知內情的曺氏舅甥倆也是神色微異。
曺詩京忽然有些不大高興。
因為她敏感地留意到父親在林食萍插嘴后就放棄了進一步說話的打算。
這放在往常是絕無僅有的事。曺勝元不是那種咬住人就不鬆口的性子，李溪午卻是。
既然他前面把話說出了口，那這件事他必然就會要個結果，半途而廢從來不是曺詩京印象中她這位繼父的作風。
林食萍卻成了今天三番兩次的例外。
所以曺詩京心裏很不高興，她又一次想到了母親曺靜淑。
算一算時間，那位此時或許也正乘着車前來總部這邊，萬一三方碰面，情況才真是無法挽回。
但沒等曺詩京開口，她身邊的曺勝元就率先不耐似的皺眉出聲說：「行了，作為長輩那麼小氣幹嘛？」
曺勝元這話的含義並非所有人都能聽懂，包括曺詩京在內的幾個人不約而同地再次看向了李溪午。
李溪午被暗地裏說成是小心眼的長輩倒也神態淡然，頂多是向自家的大舅哥怪異地瞟去一眼，那眼神彷彿在質疑曺勝元，原來你也懂這樣的道理？
「那這件事，還是讓林小姐自己來做決定吧？如果她打算和你們先去發佈會的現場，我也沒有意見。」
幾人的對話內容含糊，又叫人摸不著頭腦。林允兒眨眼間就發現，李溪午把皮球踢給了自己。
眼下在場的人當中，除去那名隨行李溪午的集團職員以外，最看不懂局面的人恐怕就是林允兒這個當事人和她的經紀人了。
她和剛剛開始也滿頭霧水的金明京小心地相視，旋即就抿起嘴，猶豫地說：「那……我和這位女士一起先去現場好了。李代表您如果還有事，我們之後再說？」
老實說，她猜不到李溪午剛才為什麼會突然說有事要談，不過基於內心的念頭，她自然不願意和李溪午過多相處。
反正李溪午早就欺負到她男朋友頭上了，她才懶得去討好HanShin集團的人，些許的違抗也就無所緊要了。
「呀，允兒……」金明京挺緊張地提醒了下女孩。
在她看來，李溪午無論如何都是HanShin集團的代表理事，林允兒沒必要為這點小事駁李溪午的面子。
林允兒卻比自家的經紀人要看得透徹。
她若有所思地悄悄瞥向了旁邊對自己微笑點頭的林食萍，心下就更是莫名地湧出了幾分堅定的勇氣來，轉身對李溪午說：「抱歉，李代表。」
李溪午的反應看上去也沒動氣，他打量了林允兒一番，接着便再度擺出那副儒和的笑容。
「不礙事。那麼今天就到此為止，希望我們下次還有機會碰面。」
我才不樂意和你碰面呢。抱着孩子氣的想法，林允兒裝模作樣地同李溪午鞠躬握手。
當目送李溪午的身影消失在電梯門後面，從先前起就一直緊繃的場面總算有了緩解。
「抱歉，我好像無意間給林小姐你添了麻煩。」
林食萍對轉回頭來的林允兒笑了笑說：「發佈會好像就在這一層舉辦吧？希望不會耽誤林小姐你的時間。」
林允兒奇怪地對這名今天才見面的女性長輩很有好感，她剛要禮貌地回答林食萍的話，邊上就有道年輕的聲音遲疑地傳來。
「林阿……林太太，發佈會目前應該還沒準備好。林小姐是公眾人物，我們和她一起過去，路上可能也會引起媒體的關注，造成不必要的麻煩。不如我和舅舅先帶兩位去樓上逛逛，我們可以等到發佈會籌備差不多的時候再下來如何？」
不知道是不是故意為之，曺詩京用上了林允兒聽不大懂的中文來試圖側面勸說林食萍。
回頭看了看這個一路上都不怎麼敢和自己對上眼的年輕女孩，林食萍啞然失笑。
以她的閱歷，當然不會傻到看不出來曺詩京的目的，她更能看出曺詩京面對她的不自在。
「我聽說你和我家那個臭小子見過面了？兩個人關係應該還不錯吧？我打電話給他，也沒見他抱怨過你。」
曺詩京一時感到困惑，沒想明白林食萍為何會提到這話題。
「我的樣子看上去應該不像是會為難自己孩子朋友的人吧？」林食萍終於意味深長地說出了句讓曺詩京微愣的話來。
她走上前去，好笑的神情間帶着些長輩對待晚輩的正常愛護，拿起曺詩京的手，輕輕拍了拍。
「平時讓你爸帶你去多吃點，真人比我想像中要瘦不少。放心吧，我就去看看，不會多留，也不會讓你為難。大不了等時間到了，你就趕我走嘛。」
出生以來似乎從未聽過類似話語的曺詩京發怔似的瞧著面前那張親切又溫柔的笑臉，片刻后就沒由來地稍稍垂下了眼。
正對她笑着的林食萍若有所覺地眯了眯眼，什麼話都沒多說，轉身對林允兒兩人歉意地示意。
林允兒和同樣不明就裏的金明京連忙習慣性地低頭回禮。
等到一行五人走出「空中森林」這一層的電梯間后，林允兒感受着沉默又微妙的氛圍，腦子裏的思緒才逐漸活泛起來。
剛剛曺詩京和林食萍的對話，她其實也有半數聽懂了。尤其是「臭小子」、「孩子」、「朋友」這類的詞語。
只是她沒想到林食萍和曺氏的人關係會這麼複雜，李溪午和林食萍夫妻倆相熟，曺詩京看樣子也和他們的兒子是朋友。
一邊整理著方才發生的事情，林允兒的腦子裏還短暫地冒出過一個充滿私心的小念頭——為什麼李溪午不把曺詩京嫁給這位林女士的兒子？
但轉念一想，她又覺得這念頭很奇怪，說不出的怪，索性拋之腦後。
「抱歉，明明是第一次見面，經過卻不怎麼好。」
熟悉的溫柔嗓音傳進耳中，林允兒側頭看去，略微拘謹地笑笑說：「沒什麼。而且您也不必一直向我道歉，這樣反而讓我覺得對您感到抱歉了。」
特意落到後面的林食萍有些意外地看着身邊這女孩，緊跟着臉上的笑意好像又真切和濃郁了幾分。
這樣的回答很合她的心意。
「哦，對了。」這時候，林食萍想起了什麼，轉頭從隨身的包里就拿出了兩樣讓林允兒愣住地東西來。
那是一本封面明顯帶有少女時代粉絲風格的簽名本和一支油性筆。
「這個……」
「嚇到你了吧？我今天才剛到首爾，我家的女兒一直吵著讓我幫她帶這本珍藏的簽名本，我才隨身帶在了身上。」
從之前開始表現就相當強勢的林食萍終於也露出了點不好意思的樣子。
她面對林允兒驚訝又不解的眼神，有些沒頭沒腦地解釋說：「如果我不這樣做，那個人估計就要好好為難你了。」
林允兒起初也沒能領會這話的意思，直到她的目光接觸到林食萍眼裏淺淺的笑意，整個人才豁然開朗。
「您……」她一下子也不知道該說點什麼好，只能是下意識好奇地問，「您和李代表，兩個人很熟悉嗎？」
「對啊，我和他認識很久了。所以我剛剛一看他那樣子就知道他要做什麼。」林食萍微笑地說着，態度遠比旁人想像中要坦然許多。
她瞧了瞧林允兒，又繼續說：「我雖然也不知道你是怎麼惹到他了，但希望你沒有介意我的插手。」
「當、當然不會，我很感謝您……」林允兒不由就要搖頭否定，結果話說到一半，自覺失言，一下子尷尬地看向林食萍。
林食萍的嘴邊含着不出所料的笑意，裝作沒聽見女孩心裏話地回過頭去。
見到這一幕，林允兒心裏既感到害羞，又覺得有點怪怪的。
她忽然感覺眼前這位素昧蒙面的中年女士和自家男朋友有一些神似。
林深時每次用言語逗完她也是這樣若無其事的表情。
她剛要壓下這份古怪的心情，便聽見林食萍問：「那個，林小姐你現在方便簽字嗎？」
「哦，哦！當然了。」
回過神來的林允兒莫名慌忙地翻開了手裏的這本簽名本，然後她就驚訝地發現，這本有不少年頭的簽名本里確實有一點她們組合成員各時期的簽名。
儘管簽名不全，數量也寥寥無幾，但這本薄薄的簽名本也給她帶來了一種厚重感，當下神色就認真了幾分。
「請問您女兒的名字是？」
「不必了。麻煩林小姐你寫兩句簡單祝語就行了。我家那丫頭的名字有點不太好寫。」
可能是第一次做這種事，林食萍的表現也少了點剛才的從容，她沖林允兒尷尬地笑了笑，那神情又一次讓林允兒想起了男朋友。
她抿抿嘴，暗自甩開這奇怪的聯想，倒也沒堅持詢問，很認真地在本子上籤完名字、寫完寄語后就隨手合上，打算完好地交還回去。
結果這時候，她的目光就不經意地掃到了扉頁角落裏一個娟秀標明的中文名字，動作當即停下。
【林飲溪】。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