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唐突的女人

幾個小時前。

「偶媽，那我就先回去了。」

「這麼晚了，不用再回宿舍了吧？跟公司說一聲，陪偶媽住一晚不行嗎？」

面對媽媽的挽留，裴珠泫笑了笑，堅持說：「您知道，我畢竟是隊長，孩子們全住在宿舍里，外宿的話，我有點不放心。」

裴母頓時哭笑不得，「看來那些新聞上也沒說錯，你這哪裏是歐尼？分明是『偶媽』！」

「我從小到大還不是偶媽您教導我，作為姐姐要照顧妹妹嗎？」

「這個能一樣嗎？」

「這個怎麼不一樣？」裴珠泫稍稍正色，「現在對我來說，澀琪她們也算是半個親人了。」

裴母見女兒說得認真，決定退而求其次，她拿開酒店客房沙發椅上的枕頭，拍了拍坐墊說：「那坐下來陪偶媽聊一聊總行了吧？你才剛送我到酒店，人就要走，有什麼事那麼着急嗎？」

裴珠泫猶豫了一下，還是在裴母滿意的表情中坐了下來。

她的坐姿很規矩，即便正在談話的人是母親，潛意識裏似乎也保持着應有的儀態，只是這副模樣落在裴母眼裏，難免就顯得拘束了些。

「好好坐吧！」裴母搖了搖頭，「本來以前就覺得你太約束自己，沒想到當了藝人之後，更收著了。規矩太多也不一定是好事。」

「我習慣了而已，總比一不小心冒犯到哪位前輩要好。」

「怎麼了？你之前有和前輩發生衝突嗎？」

「我做個比喻而已！」裴珠泫好笑地說。

裴母這才點點頭，然後又想起什麼，忽然說：「之前……」

「啊，之前我們在街上碰到林本部長的時候，偶媽你就不該隨便亂打招呼！」

不等媽媽把話說完，裴珠泫就像是提前猜到她要說什麼一樣，連忙故意板起臉來說：「人家不光是大公司的本部長，還是我們公司的理事呢。雖然說在外人眼裏，我和他有點交情，但私底下咱們也不能這麼放鬆吧？」

裴母話還沒說出口就被打斷，愣神地看了女兒一會兒，旋即反而意味奇怪地笑起來：「這還是頭一次吧？」

「什、什麼？」裴珠泫不明所以地急促眨了眨眼睛，「什麼頭一次？」

「自打你長大之後，這是你頭一次為了誰對偶媽說重話吧？正常的話，不管我有沒有做錯，你這孩子不都會把話藏在心裏嗎？今天怎麼直接說出來了？」

媽媽饒有興趣的一番話馬上讓裴珠泫的心高高懸起，完全沒想到自家母親會這樣敏銳。

她放在腿上的雙手不自覺地相互握緊，大腦飛快轉動，想着該怎麼把這事圓過去。

結果這時裴母就進一步發問：「說起林本部長……你們倆，究竟是怎麼認識的？既然有私交，那應該就不是在正式的工作場合碰見的吧？」

聽到媽媽的問題后，裴珠泫蹙了蹙眉，說：「偶媽，這件事不要再說了。」

裴母面不改色地問：「為什麼？」

「就……我不想說這件事。」

「你是不想說這件事，還是，不想談論和那個人有關的事？」裴母說話間就側身從旁邊的桌几上拿起那杯裴珠泫剛給她倒的溫水。從頭到尾她說話的神態和語氣都很平靜，彷彿僅僅是在和女兒討論一件普通的事情而已。

看到媽媽的樣子后，裴珠泫就微微垂下了頭，握起的手愈發攥緊。

「你真覺得偶媽之前看不出來什麼奇怪的地方嗎？你把人家給撞了，結果一看到臉就不敢出聲了。既然時時刻刻都知道要保持禮儀，為什麼偏偏面對那個人的時候不行？」

裴母悠然放下了水杯，偏頭看過來，目光里貌似只是單純的好奇。

「你們倆，難道談過戀愛嗎？」

裴珠泫情不自禁地閉上了眼睛，腦海中浮現出今天下午她在逛街時看見的那幅畫面。

畫面中那道端坐在她面前的人影正和眼前的母親逐漸重合，連記憶里聽見的聲音也毫無出入地重疊在了一起。

『他喜歡你嗎？』

「你，喜歡他嗎？」

裴珠泫深吸了一口氣，抬起頭來斬釘截鐵地說：「他不喜歡我！還有，我也不喜歡他！」

裴母不說話地注視着女兒，視線好像在靜靜觀察她抿起嘴的那張忿怒面容，之後就確定什麼似的頷首說：「看來確實是喜歡了沒錯……」

「我不喜歡他！」

「大聲嚷嚷什麼？」

裴母也頗有氣場地一拍扶手，瞪着女兒：「怎麼了？感覺單相思很丟人嗎？沒去爭取過就先放棄才叫丟人。還是說你已經爭過了，結果輸了？」

裴珠泫沉默了幾秒就突然起身拿上自己的包，往客房的門口走去，嘴裏邊悶聲說：「偶媽你什麼都不知道！」

坐在沙發椅上的裴母無奈地往後靠去，眼見裴珠泫的手都搭到了房門把手上才重新開口說：「他有喜歡的人了，對吧？然後你覺得爭不過，自己就提前放棄了，對吧？」

抓住門把手的裴珠泫背對着她，個頭嬌小的背影此時看上去多少顯得惹人憐愛，尤其是當裴母注意到她那隻抓緊包鏈的手時。

「總之這事偶媽你不要再說了！以後也不要再提！」

話音未落，一聲不輕不重的關門聲就隨之而來。

這是裴珠泫長大後為數不多對長輩很不恭敬的時刻。

還待在房間里的裴母盯着被關上的房門看了好一會兒，終究是思索著面露默然。

……

回到現在。

當習慣性從這張沙發上睜眼醒來后，裴珠泫坐起身來的第一眼就關注到了身邊那張玻璃桌几上端正擺放好的電子鐘。

這是林深時前不久為了方便她夜裏辨認時間專門準備的物件，類似的東西其實還有好多。例如入夏后幫助睡眠的小風扇、一支方便她在夜裏活動的手電筒、供她娛樂用的電腦及電源插排等等……她幾乎不用怎麼走動就能解決一切的問題。

不過換個角度想想，這何嘗不是林深時想要方便自身？那個人，應該也不願意她被別人給發現吧？

在黑暗中抱住雙腿的裴珠泫莫名嘆了口氣，她有些睏倦又毫無睡意地仰起頭來，用雙手的大拇指壓了壓太陽穴，然後就轉過身，雙腳輕車熟路地找到那雙兔子拖鞋穿上，打開了玻璃桌几上放置的那台筆記本電腦。

最初的那段時間，裴珠泫壓根沒碰過林深時為她準備的這台電腦，但後來也許真是慢慢放開了，有的日子裏，裴珠泫實在睡不着，感覺長時間躺着也是種負擔，於是就忍不住打開了這台平時應該沒有第二個人用過的筆記本電腦。

當然，即便是挪動林深時的電腦，裴珠泫也時常是小心翼翼，頂多上網瀏覽下新聞或者登錄自己的Kakao賬號看看有沒有新的留言而已。

「噢，大發……歐尼們的新專輯點擊已經破300萬了嗎？」

在散發出淡淡屏光的電腦屏幕前，看着網頁界面上那張大幅恭賀少女時代組合的捷報，裴珠泫不知是羨慕還是嚮往地喃喃自語了一句。

她很快抿了抿嘴，手裏的滑鼠一動，轉而登上了自己的Kakao賬號。

沒什麼要看的新留言。

裴珠泫私下和人交際不多，能加上聯繫方式的人也就更少了，不算姜澀琪等人，她Kakao賬號上的好友屈指可數。

想了想，裴珠泫就點開了一個聊天界面。

這是林深時和她的聊天記錄。

後來男人到底是給她回了消息，時間不算晚，也早不到哪裏去，內容很尋常，兩人當時又聊了幾句，無非就是些客套，再接着，他貌似就下線了。

事實上，裴珠泫有那麼一刻想要打字問他，他之前在和誰聊天？

但她內心也隱隱有了答案。

所以，她就沒再去問，也沒再鼓起勇氣去聯繫那人，希望和他多說幾句話。

今天晚上看來又是個獨自度過的夜晚。

哪怕明知道眼下這棟寬敞到不像話的房子裏還安睡着另一個人，裴珠泫也只能像是個不存在的幽靈一般，盡量不去打擾他、不去吵醒他。

時間將近四點半時，裴珠泫打開書房的門去了衛生間。儘管早前的時候還很害羞和窘迫，但過了幾天裴珠泫也擔心她如果硬憋著會發生更令人羞恥的事。

索性一回生二回熟，現在她也不是很顧慮這方面了。

剛把衛生間鎖好不久，裴珠泫驀然就心驚地瞥見了衛生間的門外映出道晃動的人影，她動作先是頓住，繼而抿起下唇，紅著耳根站在馬桶邊上，打算等人走了再說。

然而，門外的人意料之中的碰壁確實是發生了，衛生間的門鎖發出幾聲輕響。可是，接下來從門外傳進來的嘟囔聲卻讓裴珠泫整個人僵在了當場。

「唔……哥？」

兩下敲門聲傳進來。

「你怎麼這麼早就起了？」

穿着身絲綢睡衣的林飲溪站在衛生間的門外揉眼睛，她看了眼裏面映出燈光的衛生間，又伸手敲了下門。

「那我等你啊？上完了快點出來……哥，你說話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