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你就先到那裏為止，我就先到這裏為止
林深時醒來的時候，外頭天空的夜幕早已降臨多時。
他扶住額頭從沙發上坐起來，在黑暗中發了會兒呆后就好像想起了此前自己的所作所為，不由懊惱地嘆口氣，轉身去找手機。
按了下開機鍵后，淡淡的手機屏光照亮他的臉龐，顯示出來的時間還好不算太晚。
看樣子林飲溪是打算讓他睡到自然醒后再張羅晚飯的事。
不過林深時現在卻沒太多心思去考慮別的事，他稍作沉思就打開Kakao，給林允兒發去條詢問的消息。
【林樹先生：睡了嗎】
大概等了十幾秒，消息狀態變為「已讀」，然後一條帶了點雀躍意味的消息就回了過來。
【馬鹿小姐：沒有.你不是說之後還要聯繫嗎】後面搞怪地跟了個閃星星眼的表情。
林深時柔和一笑，忽然猶豫地轉到撥號界面，再次打出了林允兒的號碼。
這回他等的時間不長，沒兩秒電話那頭就被接起，同時林允兒驚訝又不乏笑意的聲音就傳入了他的耳中。
「呀，你今天怎麼了？平時一天也不見得能打一通電話。」
話雖是這麼說，但林深時還是聽出她的心情相當高興。
他坐在燈光熄滅的客廳里，神色略顯複雜地笑了笑，旋即就說：「抱歉，下午打電話給你的時候，好像說了些奇怪的話。」
電話那頭的林允兒坐在酒店的房間愣了愣，微笑地說：「沒關係啊，我們不是……」
「就因為是朋友，所以失誤的話一定要儘快道歉才行，不是嗎？」
林深時搶先打斷了她的話，語氣依舊溫柔，但相比起下午通話時的狀態，林允兒總感覺這時的他似乎有點不同。
她在旁邊枱燈的照映中不由得抿抿嘴唇，拿着手機說：「嗯……我知道了。那麼我就接受你的道歉。該說的話已經說了，之後就不要再提起這事了。」
林深時輕「嗯」了一聲，想了想又張嘴說：「還有一件事。」
「嗯？」林允兒表示疑惑。
「總感覺不太好意思，本來想發消息向你解釋，會更清楚一點，但因為之前是在電話里說出口的事情，感覺還是通過電話說明才不失禮儀。」
「到底是什麼事啊？」不知道為什麼，聽林深時這麼說話，林允兒總有種心裏不太安穩的感覺。
「明天……我們的見面恐怕要取消了。」
聽到林深時的話后，林允兒就莫名陷入沉默。
幾秒后，她才對着手機輕輕地問：「為什麼呢？」
「那個，公司突然有比較重要的事務，考慮到明天你從泰國回來，估計也會很忙碌，所以還是取消吧，我們的這個約定。」
他給出的理由很正當，但此時此刻說出來，卻莫名給人一種很敷衍的感覺，說完后，電話的兩端都同時安靜下來。
靜到他們只能聽見彼此淺淺的呼吸聲。
很快，林深時聽見那頭傳來聲不太明顯的吸氣聲，然後就是林允兒聽上去相當平靜的聲音傳來：「我知道，我能理解。不過，越往後，我就越沒有時間了。我們三個不是還要見下面嗎？」
「這個的話，暫時不用擔心。」林深時低下頭說，「我之前已經抽空和艾琳面對面談過一次了。我們三個人見面的事，可以等到你回歸結束后再說。」
「那按照你的意思，往後兩三個月你都不打算見我了嗎？」電話那頭的女人突然出聲問了一句。
林深時啞然地張張嘴，最後扶住額頭的手只能揉揉額角，嘴裏無奈地低聲說：「允兒啊……我不是這個意思。」
電話那頭重新恢復寂靜，片刻后林允兒好像也意識到了自己有些失態，用盡量鎮定的口吻說：「抱歉，我白天工作好像太疲憊了一點。」
「嗯，我明白。」林深時仍是那副溫和的態度。
「那……我們就先說到這裏？」林允兒卻對他眼下的樣子莫名感到有些煩躁，故意問他，「時間好像也不早了。」
「嗯，就先到這裏吧。」又是那句讓人惱火的回應。
林允兒胸口一陣起伏，乾脆利落地按下了掛斷鍵，連平時必說的告別都沒說。
然後，她轉頭看看擺放在自己床頭上的那個盒子，猛地就扭頭撲到枕頭上去，發出了聲無人聽聞的煩躁尖叫。
另一頭，坐在家裏客廳的林深時看看已經被掛斷通話的手機，只是無聲地搖搖頭，完全掀開身上毛毯后就踩上拖鞋，輕手輕腳地起身走上樓去。
他先去了自己的卧室找出備用鑰匙，誰知道書房的門鎖居然根本沒上鎖，他稍稍思考後也就明白始作俑者是誰。
「這丫頭……」
林深時倒也不是很擔心林飲溪會從他書房裏找出什麼，小丫頭雖然好奇心重，但很少會未經他允許去私動他的東西，更何況每天林深時出門上班前都會把裴珠泫在家裏留下來的痕迹清除乾淨。
他自認應該是沒留下什麼破綻。
於是沒有多想，他就推門走進了書房裏，打開燈光。
在書房門口環視一圈后，他發現書房裏的東西果然沒出現什麼變化。
辦公桌沒被人動過；書架上的書仍然擺放整齊；還有不遠處沙發上的毛毯和枕頭，仍是整齊地放在原位，當然，還有那雙兔子拖鞋。
「不過看樣子過不了幾天，她就該找我旁敲側擊地問點什麼了。」
林深時望了望那雙本不該出現在他書房裏的兔子拖鞋，喃喃自語一句后就走到了辦公桌后坐下，彎下腰用手中的備用鑰匙打開了一層上鎖的抽屜。
抽屜被他拉出后，裏面出現的是一本本新舊痕迹不一的筆記本、相冊，壓在最上頭的還有一支應該不是最近剛買的錄音筆。
林深時隨手拿出那支錄音筆，推回抽屜，坐在辦公椅上思索起來，手指輕輕地敲擊桌面。
最終，他好像終於決定了什麼，看了看手中的錄音筆，露出苦笑，隨後就按下了開始錄製的按鈕。
「2015年6月13日，這大概是我今年以來第一次錄音。」
「我原以為自己再也不需要用到這些東西了。」
「最開始是筆頭的記錄，記下我要記住的那些人的一些特徵，然後是資料相片，想着即便是特別低微的人臉識別能力，反覆多看幾百次、上千次，應該也能有點印象，後來又變成了錄音，因為實在太忙了，需要記住的人也變少了，能夠隨身攜帶的錄音筆會更加方便。」
「直到最後，我連錄音都不用了。」
「差不多半年前，我認為自己生活和工作的交際圈基本已經固定，即便出現個別需要記憶的人，憑我如今的能力也不需要再用到這些輔助工具。」
「我越往前走，這些東西就會容易成為我的軟肋。」
「所以我有意識地拋棄了它們。」
「但是今天……我發現自己再次需要它們了。因為我有了一個非常非常想要記住的人，也有了一個連對她都沒辦法說出口的『秘密』。」
「那個詞怎麼說來着？啊……『樹洞』，沒錯，『樹洞』。」
「過去的幾個月里，那個人成為了我的『樹洞』，我也成為了她的『樹洞』。」
「我現在漸漸發覺正堯的話沒錯。人都需要一個『樹洞』，因為你總有無法對別人把話說出口的時候。」
「我現在就是那個時候，所以我選擇把這個秘密以這樣讓我熟悉的方式說出來。」
「我……好像喜歡上她。」
話說到這裏，他頓了頓話音，好像在整理情緒，然後，他又把那支錄音筆舉到嘴邊，用堅定的口吻說：「沒錯，我好像喜歡上她了。」
「不得不說，這對我來說是一種很陌生的情感。不僅陌生，更感到生疏和茫然。」
「我之所以說是『好像』，那是因為，我根本沒辦法確定我對她的感覺到底是不是喜歡，那種愛上一個人的感情。」
「我和她認識也有幾個月時間了，但最初的一段時間裏，我們相互間都不知道彼此的存在，哪怕之後真正地認識了，我們好像也沒真正地見過幾次面。」
「所以我很奇怪，我心裏的感覺，真的是喜歡嗎？」
「或許那確實是喜歡，但有沒有可能只是一時的悸動？在我以前的人生中，我從來沒有和一個陌生人那樣相處過，也許是這樣的特殊，導致我產生了這種異常的情緒也不一定。」
「我現在不能確定這種感情的本質，我更不能確定這種感情究竟能存在多久。」
「所以，我必須先確認看看……在我確認之前，我不能釋放給她太多的『錯誤信號』。」
「因為這樣也許會給她帶來慌亂和為難，同時這也是一種輕率，無論對我來說，還是對她來說。」
「現在，她好像已經成為了我目前人生中相當珍貴的一個人，至不濟也是一段非常珍貴的緣分，這對我來說同樣是件很神奇的事。」
「我過去從不相信命運和神靈，可是……我現在誠心誠意地希望，如果真有神靈的話，能保佑我和她長久地走下去，我希望將來的我能夠好好維持我和她之間的這段緣分。」
「這就是我暫時還不能對她說出口的秘密。」
「將來，這份告白可能永遠都不會出現，但我還是想記錄下來，我現在的心情……我好像喜歡你，林允兒。」
至此，他的自白似乎也結束了。
他按下結束按鈕，坐在座椅上又發了會兒呆，然後就做了個深呼吸，打起精神來，操作錄音筆，刪除掉了剛才的那段錄音。
現在，這些話才算是真正地成為他心裏的秘密。
至於這個秘密以後有沒有光明正大說出來的機會……現在的他，還不是很清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