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9章 民情

第239章 民情

世家該殺!!

這是這個念頭,狄仁傑也只能在心中想想。

對於盧松等朝臣「苦勸」武則天再行觀望的言論,狄胖子卻是沒有像之前在宮中主張出兵那樣激動,甚至沒有出班反駁。

而且,不但他自己保持了沉默,還死死了拉住了身邊的豆盧欽望,也不讓他出言反對。

至於為什麼?

一來,狄仁傑很清楚,憑他和豆盧二人勢微言輕,說不過這滿朝的世家子弟。

二來,就算說得過,又有什麼用呢?

......

此時此刻,狄仁傑想起了吳寧,想起他於宮門處說的那句,「拿回屬於我的一切!」

狄仁傑有種感覺,雖然默啜覬覦中原已久,非人力能夠左右,可是.....

為什麼狄胖子總覺得,這一切都在吳寧算計之中呢?

為什麼隱隱有種期待,吳寧在這次突厥之患中,很可能會起到至關重要的作用呢?

不管怎麼說,時局已然如此,狄仁傑只能把希望寄托在吳寧可以出來做點什麼。

甚至狄仁傑已經打定主意,下朝之後,他就親自去找吳寧,勸他做點什麼。

......

————————————

關於發兵北境的朝議,因為世家門閥的反對,最終還是沒有通過。

武則天迫不得已,只得依從盧松等人的建議,暫不派軍。且急令江南、荊湖、巴蜀諸州調運糧草,整肅府兵,隨時集結抗敵。

......

然而,神都歷來沒有什麼秘密,更別說蠻夷來犯,北境告急的軍機大事。

而皇城之下的百姓議政談政的風氣又是由來已久,不出三日,突厥默啜舉四十萬大軍南侵,已然兵臨朔州城下的消息,就已經在神都傳開了。

.....

「這還了得?從高祖立國,已逾八十載春秋,向來是咱們漢人舉兵漠北,征伐天下。」

「那突厥默啜小兒的先祖差點被太宗打的滅國亡種,現在卻是長本事了,敢舉兵來犯!?」

「女皇陛下若不打得他連祖宗都不認識,難顯我武周威名!!」

......

家國大事、民族威嚴的問題一來,什麼官寧坊的花魁娘子,什麼蜀中才子明經三魁,什麼長路鏢主風流妙詩戲公主......

這些香艷八卦統統沒了蹤影,大街小巷、花館酒店,處處聊的都是突厥之患。

此時,洛陽某處的街邊酒肆里,閑來無事的坊中城民聚攏在一塊兒,高談闊論,比朝堂文武還要上心。

之前那位慷慨激昂,立時便有不同之聲反駁。

「急什麼?不是說還未有定論嗎?」

「盧侍郎他們主張暫且按兵不動,也是有一定道理的。」

......

「有什麼道理!?那城樓子上的烽火汝看不到?」

招呼左右,「咱們不都看見了,千里烽煙都點起來了,那還能有假?」

......

「可誰也說不準是不是真的有四十萬大軍啊!」

反駁的這位叫朱二,只是洛陽南城一個平常的車馬販子。現在卻是成了眾人焦點,酒肆之中最閃耀的人物。

「汝要知曉,現在可是初冬,北境滴水成冰,天寒地凍。別說是打仗,就算南兵吃穿上稍有短缺,那就不知道得凍死多少。」

「所以,謹慎些還是很有必要的。」

「再說了,咱們坐在此處喝酒吃肉,張嘴就談出兵。可是你知道發兵千里,還是幾十萬的大軍,得多少糧草供應嗎?」

「光是運糧的輔兵、民夫,那就得幾十萬,可不敢說動就動。」

......

「哼!」主張出兵那人顯然沒對手有見識,說不過他,卻也是冷哼一聲。

「等突厥蠻子打進來再談出兵,那就晚了!」

「......」

「......」

眾人一陣沉默。

其實,百姓可沒那麼多考量,他們身在中原,只希望中原百戰百勝,與漢人長臉。

所以,對於像出兵一戰,打得突厥人叫娘這種魯莽言論,附和之人不在少數。

而像這樣,出不出兵,爭論該不該觀望的場景,在洛陽城的每個角落都在上演。

一時之間,民情沸騰,兩方各持己見,爭論不休,且有愈演愈烈之勢,已然驚動了朝堂。

令狄仁傑不解的是,民間議政向來被皇權所忌憚,女皇雖然開明,但也非不聞不問。

可是,為何此次,民間議論已經到了這個地步,武則天居然沒動靜呢?

難道,真的就是無暇分心,操勞北方軍務?

......

——————————

北方,并州大營白虎節堂。

此時,并州長史魏元忠身着蟒袍紫帶,頭戴燕翅烏沙,左手緊緊攥著腰間利劍,一雙已經花白的劍眉緊緊地擰在一處。

堂下是并州守軍眾將,見主帥如此凝重,亦是神情肅穆,屏息待令。

「......」

魏元忠似是思索良久,暴起怒喝:

「不行!!」

猛的瞪起虎目,「即使兵符不到,朔州之危也不能不解。」

并州距離突厥四十萬大軍圍攻的朔州只三日兵程,而魏元忠手上有十萬守軍。

完全可以發兵馳援,以緩朔州危局。

可是,魏元忠雖有臨陣挑撥之權,可是十萬傾出,這麼要緊的決策卻非他一人可下。

奈何朝廷詔令遲遲不到,魏元忠除了干著急,是一點辦法都沒有。

「父親!!」

魏元忠的次子魏晃聽聞其父要冒令發兵,登時大急。

「父親大人,不可啊!」

「女皇聖諭未至,冒然發兵,到時朝堂怪罪,父親吃罪不起啊!」

「可是能怎麼辦!?」

老臣魏元忠狂怒大吼,指著北方:「難道要眼睜睜看着朔州數十萬軍民被屠戮殆盡?」

「難道....」

魏元忠喘著粗氣:「難道要你大兄亦葬身突厥鐵蹄!?」

「......」

沒錯,朔州城不但有二十幾萬軍民,還有魏元忠的長子魏升,時任朔州令。

......

「報!!!」

正當父子二人爭執不下之時,令卒高喝入堂。

「報,京師來信,請魏帥過目!」

「拿來我看!」魏元忠大喜,以為是女皇聖諭到了。

可是接過來一看,卻是平常信封,上面只提:魏真宰親啟。

魏元忠失望之餘,也是疑惑。

「魏真宰?」

真宰非是元忠之表字,而是他曾經的原名,元忠之名則是后改的,卻是很少有人知道他叫魏真宰的。

展開一觀,只見無比熟悉的字跡映入眼帘。

「魏卿親啟,朔州已無回天之能,為保中原門戶不失,望魏卿萬莫輕動,死守并州!」

「待朕援軍......」

下面的落款是:武曌。

「!!!」

這是......

這是武則天寫給魏元忠的一封親筆秘信。

「......」

魏元忠看着那「萬莫輕動,死守并州」八個字,登時老淚縱橫,顫抖著雙手捧著信,久久不能平復。

死守......

不救!

這說明,女皇已經放棄朔州了。

放棄了二十萬朔州軍民,還有從朔州到并州沿路的城鄉村落。

誠然,死守并州於戰事最為穩妥,女皇此舉無可厚非。可是....

可是魏元忠想不通。

他想不通,烽煙一起,距今已經半月有餘,如果朝廷當機立斷,立時集結北方諸州兵力馳援,十多天即可到達朔州。

再加上并州的十萬兵,根本不用棄車保帥,不用放棄啊!

怎麼了?

女皇怎麼了?狄仁傑怎麼了!?豆盧欽望又怎麼了!?

就沒人想得到嗎!?

而且,從時間上看,這封秘信顯然就是從烽火燃起之後不久,就從洛陽發出來的。

也就是說,女皇早早的就打算放棄朔州了。

為什麼?

為什麼不發兵?

......

——————————————

朔州。

守將王冉與州令魏升站在殘破的城樓之上,望着城外一眼看不到邊際的突厥蠻兵,堅定的眼神亦漸漸變得絕望。

「援兵呢?」

「援兵呢!!」

王冉喃喃低吟:「咱們靠着這破城爛牆足足守了半個月,可是援軍....援軍為什麼還不到!?」

魏升緩緩搖頭,神情獃滯。

「沒有...援軍了!」

并州軍若要來援,三日可達,要來早就來了。

就算等待朝廷兵符,算著日子,也早就該有兵馬前來。

半個多月還不見城外有武周軍旗,那就說明,沒有援軍。

朔州,已然是一座死城!

......

魏升回身望向城內,滿眼都是疲累不堪的兵士,還有朔州百姓絕望的眼神。

魏升長嘆一聲,吐出三個字:「突圍吧!」

「怎麼突?」王冉哀道,「四十萬大軍圍成鐵桶,沖得出去嗎?」

「總有幾個能衝出去的!」魏升道,「難道你讓朔州軍民投首突厥嗎?」

「姥姥!!」王冉瞪眼道,「老子手下的兵,死也不投誠!」

「那就突圍吧!」

魏升直視王冉,「拚死殺出去,也算不弱我大周軍民的威風,至於能活多少....」

魏升緩緩抽出腰間長劍,「哪怕是只活一人,我朔州之悲壯亦可傳頌天下,萬古流芳!」

.....

是夜。

朔州守將王冉州令魏升領四萬殘兵,裹挾十七萬朔州百姓,趁夜開城,意欲突圍。

然,突厥賊眾,朔州兵寡,激戰至黎明,周軍大敗,未能如願。

守將王冉、魏升壯烈殉國。

四萬兵士無一得幸,悉數戰死。

朔州百姓為魏升、王冉之豪情所感,誓死不做北奴,盡數坑殺。

存者......

百不足一!!!

消息傳回洛陽,舉國嘩然,無不悲憤莫名。

之前認同盧松等朝臣意見的百姓們,在這鐵一般的事實、血一般的教訓面前,無不掩面失聲。

有甚者,更是倒戈相向,把矛頭直指盧松等世家官員。

而那一日,於街邊酒肆,把別人說的啞口無言的朱二則是其中最極端的一個。

還是那間酒肆,還是朱二那個人。

「奶奶的,某家以為盧松諸狗是真的心思沉穩,為大周慎重着想。」

「現在才知道,原來那盧松是范陽盧。他他娘的反對出兵,完全是因為不想動用北方民力,還有自家存糧!!」

「這算個什麼東西!奶奶的,此狗騙吾甚苦啊!」

「......」

「......」

眾人雖有鄙夷,前幾日他可不是這麼說的。

可是,這並不妨礙眾人認可朱二之言。

「女皇此次也是有些寡斷了,怎麼就不早些發兵,救朔州於水火呢?」

「可憐了那數萬守軍,忠肝義膽死守城池半月不破,亦可憐了朔州十數萬百姓.....」

......

「唔唔唔....」

有人哭了起來,哭聲甚是哀戚。

「我...我家二兄,便在朔州軍中啊!」

此言一出,酒肆之中登時哀戚莫名。有善者亦安慰起那喪兄之人,順便則是又把盧松等人,還有女皇陛下,數落了個遍。

只不過,大夥兒誰都沒注意到,此時正好有一馬車於酒肆門前經過。

聽得眾人的抱怨與哭泣,忍不住掀開車簾,露出一張老邁疲憊的面容。

......

狄仁傑鎖著眉頭,民如虎,怨如狼。

民情民怨已經到了這個地步,而武則天卻依然不管不問,那就只有一個可能了:

盧松,命不久已。

說白了,總要有人為朔州之哀拿出一個說法,總要有人為大周的這次傷痛來頂缸。

原來,女皇早就有了這個打算。

可是,狄仁傑不由心頭一痛,為了一個盧松,哪怕是多幾個世家臣子,女皇就放棄了朔州二十幾萬人命,這真的....

真的值得嗎!?

放下車簾,狄仁傑閉目不動,心中只剩下一陣一陣的無力,還有說不出是什麼滋味的失望。

......

馬車穿街過坊,行至東城牆下的一處院落停了下來。

下車抬眼一望,李宅。

......

之所以叫李宅,而不是穆宅,那是因為,這是蜀中巨富李客在京中的宅邸,暫時借給吳寧使用。

可是,狄仁傑心道,這是一個巧合,還是吳寧有意為之,卻是誰也不說不清了。也許,只有他自己才知道他心底的真實想法吧?

邁步而入,狄仁傑就這麼大搖大擺地進了吳寧的門。

......

「狄相此來,有何貴幹?」

不出狄仁傑所料,北境遭襲,城破人亡,並沒有給吳寧的臉上帶來任何波瀾。他依舊是那麼冷淡,冷淡的讓狄仁傑有點討厭。

「怎麼?」狄仁傑也板起臉來,「老夫不能來?」

「呵。」吳寧一聲輕笑,「當然能!只不過,洛陽很多人都想進我穆子究的門,卻好像並不包括狄相。您老能來,子究很意外。」

「裏面請!」

嘴上說着意外,卻還是淡淡的一讓,把狄仁傑讓到內廳。

二人對幾而坐,又是一陣沉默。

......

「夠了!」最終還是狄仁傑打破了沉默。

「真的夠了!」

一雙老目盯着吳寧,「不管你要做什麼,有什麼目的都已經夠了!」

「......」

吳寧沒說話,他明白狄仁傑的意思。

從突厥南侵這件事上,吳寧要得到什麼,能發揮什麼作用,這是狄仁傑關心的。

可是,現在狄仁傑又不關心了,他關心的是天下,是大周,是下一個朔州....

他希望吳寧做點什麼,也相信吳寧可以做點什麼,所以他來了。

抱着對八年前那次長談的幻想,希望吳寧可以不輟本心,依舊是那個英雄,而不是只會報仇,只想報仇的妖魔。

「八年前,老夫看得透你,利用了你,只因深信你。」

狄仁傑依舊盯着吳寧:「可是現在....」

緩緩搖頭,「老夫真的看不透你了。」

「那你來告訴老夫,我還應該信你嗎?」

「......」吳寧依舊沒有說話,依舊淡然的讓狄仁傑討厭。

良久。

「好。」吳寧吐出一字。

「那就依狄相所言吧!」

「......」

靠!!

狄胖子差點沒閃著腰,你你你你...你特么答應的也太輕易了吧?

......

只見吳寧站了起來,看着院中光禿禿有些蕭瑟的銀杏樹。

「陛下應該快要發兵了,寧答應你,盡我所能......」

「可好?」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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獒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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