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7章 別和中原人比嘴皮子

第237章 別和中原人比嘴皮子

大周北方,單於都護府。

六十年前,太宗皇帝大破突厥,俘可汗頡利於馬下,平定北患,就此將萬里漠北草原納入了大唐版圖。

而單於都護府,就是當年太宗安置突厥戰俘之地。

如今一甲子以過,太宗早已成千古,這個被大唐統治了六十年的北境番城,也早已是另一番模樣。

......

岑長倩與武延秀的和親隊伍經過一個多月的跋涉,此時終於站到了單於城下。

掀開車帘子,十月的北方,凜冽寒風哭嚎著灌到車駕之中。

老爺子下意識緊了緊披着的大氅,望着黃土夯實的低矮城牆,還有一眼望不到邊的突厥狼騎,不盡唏噓。

年初的時候,默啜明裏向大周索要農具糧種,做出一副忠心投靠、下馬耕田的架勢,暗地裏卻強佔數州之地,為禍北境,這其中就包括這個單於都護府。

這座安置突厥降兵的城池,又重新回到了突厥人手中,而且亦成了犯境中原的最前沿。

放眼望去,城內城外氈包營帳連綿不絕,灶火炊煙遍佈曠野,默啜號稱四十萬大軍陳兵於此。

......

老爺子長噓一聲,搖頭苦嘆:「大周的城池....丟在我們手裏,若此去黃泉,有何顏面見列祖列宗?」

「不礙得。」武延秀整個人縮成了一個球兒,於馬上接着岑長倩的話頭兒。

「一個破爛蠻夷之城送於他又當如何?咱們還不願意要呢!」

「......」岑老爺子瞪了他一眼,憤憤地把帘子甩上,嘟了一句,「敗家!」

「誒誒誒?」武延秀可不管什麼敗家不敗家,打着顫音兒嚷嚷着,「您老別縮回去啊!這可就到地方了....」

「咱們接下來到底是怎麼個章程,岑相可有計較?不然可真就等死了啊!」

「能有什麼章程!?」岑長倩隔着車帘子,怒不可遏。

「兵來將擋,水來土掩!」

老爺子不禁暗自吐槽:在京城裏,一個個都是人模狗樣的,家國大義喊的比誰都響亮,這一出來就原形畢露了。

「淮陽王殿下,老夫醜話說在前面。」

岑老爺子心說,得提醒一下這慫貨。

厲聲道:「若見了默啜,殿下心生怯懦,失了大周國威,那你可別怪老夫翻臉無情!」

「呵....呵呵。」

武延秀一陣乾笑,敷衍道:「哪能呢?」

「全,全都仰仗岑相便是。」

「嗯。」岑長倩也不抱太大希望,只盼他別添亂便是。

掀開車簾,吩咐身邊侍衛,「入城吧!」

剛說完,無意間搭眼一掃,「嗯???」

那幾個神神秘秘的護衛怎麼少了好幾個?

開口又問向那道士,「你們...人呢?」

孟道爺聞之淡笑,回道:「岑相放心,他們去辦點事兒,一會兒就到。」

說完,孟蒼生招呼大隊人馬,浩浩蕩蕩地向單於城行進。

......

——————————

突厥大營聽聞大周和親的隊伍到了,似乎也不意外,從周使那裏取來國書,遞與大汗默啜之後,就再沒了動靜。

至於岑長倩一行,則是被安置在城中的兩氈軍賬,卻是連房舍的待遇都沒撈著。

岑老爺子也不矯情,讓住哪兒就住哪兒。

反正這一趟老爺子心裏已經有數兒了,說白了,他就是來添坑的。

是給武皇拖延時間,給大周拖延時間。

能不能回去都要另說,又怎麼在乎住的好不好呢?

......

把武延秀安排在另一個營帳,又把兵將侍衛招至帳前,「出來了,不管什麼事兒,就不再是一人一兵的小事,而是一國一朝的體統。」

「老夫只提一點,莫要丟了漢人的臉面,更不能弱了大周的氣勢!」

眾將士挺胸抬頭,高聲應喝。

老爺子又囑咐大夥兒小心行事,莫要隨意走動生事,以免給突厥人抓住把柄,這才安心回到帳中喘上一口氣。

說實話,岑長倩那麼大歲數,這一路最難熬的就屬他了。

可是,他又不能抱怨,得強撐著,畢竟和親這千把號人,老爺子是主心骨。

此時,一向冷淡的吳老七亦被岑老爺子那股子氣勢所感,把面巾用熱水浸濕,親手遞到岑長倩面前。

「岑相,擦把臉歇一會兒吧!」

「放心,有我們在。」

岑老爺子接過面巾,苦笑道:「進了突厥人的地盤,有你們沒你們差別卻是不大了。」

整個單於城有默啜的四十萬大軍,他們這一千來號人別看都是提刀帶甲的武士,可和人家四十萬比,只有待宰的份兒。

一邊擦著臉,一邊囑咐老七道:「若真有不測,你們這幾個人不是兵卒,亦非朝官,不用為國盡忠,能跑則跑,也不用管老夫。」

「但有一條,不能給突厥人當狗!」

「呵。」老七傻笑一聲,卻是沒接話。

正在這時,軍帳的帘子似乎被寒風吹開了一角,岑老爺子此時已經脫了皮袍,頓感寒冷。

剛要讓吳老七把帘子合嚴實,卻見一個包着石頭的紙球飛了進來。

抱着劍,萎在角落裏的孟道爺一下就躥了上去,抓過紙團,展開便看。

岑長倩一怔,哪兒來的紙團?

「這......」錯愕道,「這是......」

孟道爺此時已經看完了紙團,眉頭緊皺,也不回答岑老爺子的疑慮,像是在思索着什麼。

良久,孟蒼生一邊取出火摺子把紙團點燃,一邊看向老七。

「晚了,大勢已去!」

吳老七一聽,臉色一變,下意識攥緊了腰間的長刀,殺意頓起,哪還有剛剛對岑長倩的溫和?

調頭出帳道:「我去讓老八他們準備一下,通知廚子他們接應!」

「......」

岑長倩看得一愣一愣的,狐疑地望向孟道爺,「那紙上寫了什麼?」

孟道爺回過身來,「岑相暫別管紙上寫了什麼,只記住一句,一會兒突厥可汗必有召見,到時,岑相不必太過執拗。」

「他說什麼,你就答應什麼,只要能暫保性命便可。」

「之後的事情,交給我們兄弟便是。」

「......」

岑長倩眉頭皺的更深,「道長...這是何意?那紙上到底寫了什麼?」

「哎。」孟道爺本來是不想與岑長倩多廢唇舌,因為已經沒有時間給他與這老頭兒從頭解釋。

可是,顯然不說清楚,岑老爺子不肯罷休。

只得道:「岑相不要再想着拖延突厥。」

「已有線報,不管和親隊伍到不到,七日之後,突厥大軍都會向南開拔。」

「啊!!?」

岑長倩大驚,「你...你們是如何得知?」

「單於城有我們的線人。」

「......」岑長倩一陣無語,心說,朝廷都沒有突厥線報,你們就這麼大本事?

心中頓生幾分不信,又道:「那為何等和親大隊到了地方,剛好線報就來了?」

「不會是....默啜誤導吧?」

「不會!」孟道爺搖頭,「實話與您老說吧,單於城自今春被默啜霸佔之後就封城了。」

「我們的線報出不來,也只有咱們以和親之名到了這裏,線人方有機會聯絡。」

「......」

老爺子都聽懵了,這一路就覺得這夥人不簡單,可是現在已經不是不簡單了。

看着孟蒼生,岑長倩都覺得有點不真實了?

下意識問了一句,「道長究竟是何來歷?竟如此神通廣大?」

孟道爺聞之淡笑,抱手一揖:「貧道本無名無姓,只源身置長路鏢局,江湖人送了個名號,曰:道爺。」

「什麼!?」

岑長倩渾身一震,「你...你就是長路鏢局的『道爺』。」

「正是在下。」

得到孟蒼生肯定的回答,岑老爺子整個人都僵在那裏,腦中不由得想起之前在大殿之上,變着法兒罵他的穆子究來。

怎麼會是他?

怎麼會是他派人來護衛左右?

「那...那個穆子究....是他讓你們來保護老夫的?」

「正是。」

到了這個時候,孟蒼生也沒什麼好隱瞞的,「子究讓岑相以身犯險,也是不得已之舉。用他的話說,只有岑相也許還有拖住默啜的可能。」

「可是,子究估計也沒想到,默啜南侵之意如果決絕,七日後南下已成定局。」

「岑相這趟....算是白來了。」

「呼....」岑長倩長出一口濁氣。

開始,他只當這個穆子究是個有些才學,急於上位的年輕人。

可是現在,他不得不重新審視這個長路鏢主了。

「那現在怎麼辦?」岑長倩略一慌神,又強行讓自己鎮定下來。

看着孟蒼生,「就憑你們這幾個人,能把老夫活着帶回去嗎?」

「岑相放心,我們早有安排。」

岑長倩聽到這裏,一挑眉頭,「也就是說,除了單於城中的線人,你們在北境還有佈置?」

孟蒼生點頭,「算是吧!」

「城外還有你們的人?」

「嗯。」

「好!」這回輪到岑長倩點頭了,「太好了!」

行至孟蒼生身前,「那老夫求你們一事。」

「岑相但說無妨。」

「不要救我!」岑長倩森然道,「想辦法讓城外的人把默啜南侵的軍情火速送抵京師,好讓大周早做準備!」

「......」

孟蒼生沉默了,此時他被這位七十餘歲高齡的老臣深深的震撼。

現在他終於明白,吳寧為什麼那般相信岑長倩,相信這位老爺子是唯一可以脫住默啜的人了。

因為信念!

時刻都把家國放在最前面的信念!!

孟蒼生抱劍而禮,長施一揖。

「岑相之心,着實讓孟某欽佩!」

「孟某?」岑老爺子坦然一笑,「你瞧....原來你姓孟,也是有名字的。」

「不過,長路鏢局能為了老夫這條殘命之軀同入虎穴,眾位的忠義之心,也讓老夫敬佩。」

拍了拍孟蒼生的肩膀,「去吧,把這個消息傳回去,老夫死亦瞑目。」

剛說完,帳外的衛士來報,突厥大汗默啜召見大周使臣。

岑長倩穿戴官袍,鄭重地整整了發冠,決然出帳。

臨出門之前,孟蒼生還是不忘囑咐:「岑相放心,消息我們自然會想辦法傳回大周。」

「可是岑相自己也要切記貧道剛剛所說,千萬小心,莫要做出無謂掙扎之舉。」

老爺子笑了笑,只是點頭,卻沒說話。

......

————————————

默啜所領突厥,後世稱之為「后突厥」,算是當年與太宗一較長短的「東突厥」死灰復燃的產物,依舊沿襲著東突厥金狼為帳,逐草而居的民族特性。

所謂金狼王帳到哪裏,哪裏便是王庭。

當岑長倩被帶到兩頭棕狼頭為拱的大帳之內,見到高居王座的突厥大汗默啜。

還有....

還有帳下,匍匐在地的武延秀。

岑長倩眉頭一皺,抬頭看向默啜,「居上可是突厥大汗默啜?」

默啜大喇喇地高坐於上,一聽樂了。

心說,這個漢臣挺有意思,見了本汗居然不懼不跪?

粗聲道:「本汗便是是默啜!大膽漢兒,見了本汗,為何不拜!?就不怕丟了項上人頭嗎!?」

好吧,下面老老實實跪着的那個武延秀,就是被默啜這麼一句不跪就掉腦袋給嚇倒在地的。

此時,武延秀頭都不起抬,反手虛按,嘴裏還嘟囔連連:

「岑,岑相還還,還不拜見突厥王汗....」

你看看....

默啜面有得意,心說,你看看,這個小的就比你懂事兒的多!

「老頭,怎麼着?還不速速下拜!」

見岑長倩還是沒動,默啜面色漸冷。

「呵呵,不跪是吧?」

「來人,幫這老頭鬆鬆膝蓋!我倒要看看,他會不會跪。」

「哼!」

岑老爺子終於出聲,卻是一聲冷哼。之前孟道爺囑咐那些話,早拋到九宵雲外去了。

猛的抬手指向默啜,「大膽默啜,口出狂言,豈不知尊卑之序嗎!?」

嘎?

默啜一愣,行啊,這老頭挺硬氣啊!

「就算按尊卑禮法,吾亦乃突厥王汗,你這老頭兒最多只算漢臣。按道理,你也要跪!」

「一派胡言!」岑老爺子放聲大喝,「若老夫沒記錯,去歲有個號稱是突厥王汗的反覆小人投靠了大周。被我大周天子封為守邊之將,捍衛王土。」

岑老爺子說到這裏,一撇嘴,「若那突厥王汗是真的,且還沒明著反叛中原的話,他應該只是個從三品的安撫使吧?」

默啜:「......」

心說,這特么是說我呢嗎?嘿,這老頭找死啊,敢罵我反覆小人?

正要大罵出口,岑老爺子那卻話鋒一轉。

「老夫貴為一品文昌右相,執掌大周相印。論官級,比你大!」

「老夫族中叔父是宰相,我亦宰相。論出身,比你尊貴!」

「你一個小小的安撫使,憑什麼要老夫與你下跪!?」

「倒是你默啜!無論老幼為序,還是尊卑之禮,都應該與老夫見禮!」

「來!!」說到這裏,岑長倩眼珠子都快瞪出來了,老臉甚是恐怖。

「你!!下來,給老夫下拜!!」

「你!!」默啜氣的啊,騰的從王座之上躥了起來,「老匹夫,你找死!」

岑長倩聞言,依然不懼。

「哦??」

「那就是你......你不拜嘍?」

「那你....是不是要謀反?」

「要反出漢地,以突厥之名進犯中原!!」

「我......」

默啜一下子就噎在那兒了。

這話....

這話讓他怎麼答?

特么他確實要南侵,也確實是率突厥之兵進犯中原。

可是....

可是特么名義上可不是這麼回事兒啊!

我默啜不是要打着恢復李唐的名號,號令天下子民響應,而一舉得成大事嗎?

如果這糟老頭兒的話要是坐實了,那特么還號令個屁?

「......」

默啜啊,現在差點沒哭一鼻子,腸子都悔青了。

怎麼就不長記性呢?多少人告誡他,千萬別和中原人比嘴皮子。

這回,又吃虧了。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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獒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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