感動

感動

基本上是個不學無術的人,因此看見聽見什麼都驚訝,雀躍,低徊,十分之小家氣。年近30才看《小王子》。一個人躲在簾幃低垂的午後,一字不歇地讀完,抬眼望去,陽光已經舊了。有一種小時跟媽媽看電影出來,發覺進去時鋒頭還盛的太陽消逝了,滿天怎麼墨黑墨黑地迸出些金點子的驚詫,那些縱時橫空愛恨交織的故事,真長。最喜歡那朵玫瑰花,因為那分明說的是我:被小王子等了很久,「卻仍舊在她綠瑩瑩的屋子裏精心打扮」;煞費苦心打扮了很長時間,卻打着哈欠說:「啊……嗯……我還沒睡醒哪!我的花瓣兒還是亂糟糟的。」明明周身只有四根刺,卻虛張聲勢:「老虎要來張牙舞爪就讓它來吧,我可一點兒也不怕它們。」說自己是全宇宙僅有的一朵玫瑰花,嬌嫩地要求在晚上被罩上玻璃罩,一旦說漏了嘴就假裝咳嗽;一旦他要去遠行,忽然清明坦蕩:「我是愛你的,真的!……把玻璃罩放到旁邊去,我不再需要它了……如果我想跟蝴蝶交朋友的話,當然就得忍耐兩三隻毛毛蟲的拜訪啰……」也許最令我心折的是小王子,當他目睹過一座有着5000朵玫瑰的花園后——5000朵溫香暖玉的招展啊!想到的卻是那一朵玫瑰可笑伎倆后繾綣的柔情。他告訴那5000朵玫瑰:「沒錯,一般路過的人,可能會認為我的玫瑰和你們很像,但她只要一朵就勝過你們全部,因為她是我灌溉的那朵玫瑰花;她是我放在玻璃罩下面,讓我保護不被風吹襲,而且為她打死毛毛蟲(只留兩三隻變成蝴蝶)的玫瑰;因為,她是那朵我願意傾聽她發牢騷、吹噓、甚至沉默的玫瑰;因為,她是我的玫瑰。」……一個人在漸漸塗滿黑暗的房間里兀自悶坐回味,像才洗了牙,泛著因為空茫而純凈的歡喜的酸。我知道這樣美麗故事的締造者,安東·德·聖艾修伯里,現實中歷經的也不過是些跌跌撞撞千瘡百孔的傖俗煙火,可是謝天謝地,在他身體里幾乎不易覺察的某處,還有着一爿不禁觸摸的柔軟。由此我有了小小的得色:是誰說過,看一個人老不老,究其竟是看他是否還記得感動的滋味。因此我決心把近日的感動一併羅列如下——塔利班解除后,第一本女性雜誌《Roz》在喀布爾戰後的廢墟上誕生了。這本只有薄薄48頁的刊物是在法國《ELLE》雜誌數位記者的支持下創立的,四色印刷,印數1500份,第1期免費在街道上發放。如今的阿富汗婦女10個有9個不識字,面紗幾乎像長在她們端麗的面頰上,出來工作是不可思議的……但是她們終於擁有了包括美容、教育、新聞、占星、幽默、詩歌的自己的雜誌,雖然她們的美容秘訣暫時不得不是:洗完頭后,記得用報紙(!)吸干水分。雖然世風日放,舒淇仍然不是國人眼中無可挑剔的那種好女人。當年,如果她不那麼做,可能已經是市井某小商販,長途司機(因沒有受過很好的教育,她多半接觸不到更高層次的男人)離開了難過,在一起又免不掉負氣齟齬的女友或妻,因為生活安逸,也不一定比現在顯得老,但眼神一定沒有現在明亮咄咄。我想我應當不喜歡她,因為我愛和愛我的男人,異性好友,男同事,與我擦身走過的陌生男子……提起她,個個眼睛發亮,可是,當我看見她熒光燈下對着話筒,微微地一垂眼帘,淡淡地笑:「食得鹹魚抵得渴。」忽然想要上前抱一抱她——一個女人成長與搵銀的辛酸和承擔哪!剛著人換了滿滿一大桶清澈的娃哈哈礦泉水,午後的陽光很好,桌上擺着可以用來泡水喝的玫瑰花,桂花,金盞花,蜂蜜,干山楂果片,大麥茶,茉莉花茶,龍井綠茶,立頓紅茶,雀巢咖啡……不喜歡那種臉譜化,一根筋的日韓偶像劇,可是喜歡一個為《藍色生死戀》哭腫了眼睛的女孩子。又是一個台灣女子,張艾嘉,她已經48歲了,作為單親媽媽,她的兒子奧斯卡16歲了,她再次獲得香港金像獎最佳導演獎,她笑得無比怒放——她的臉上不見一絲陰影與皺紋。……可是我的女友一一微笑了:「好吧,我們知道你是真的被深深打動了。那麼如果——譬如說小王子,他真的來到你面前向你求婚,你樂意否?」我登時向後噎了一噎,「當然」兩個字在我的喉嚨里咕隆了許久,終於像一把漱口水倒吞回肚裏。在小王子的星球上,「只要把椅子向後挪幾步,就可以隨時隨地看到落日的餘輝」,我喜歡看落日的餘輝,可是不喜歡那樣狹小的居所;不好好結交擁有五億一百六十二萬二千七百三十一顆美麗星星的富商,而寧願跟一隻莫名其妙的狐狸做朋友;他講的故事固然好聽,但也不該就要渴死時仍然喋喋不休……看,這就是一個泱泱塵世,都市成熟女子的感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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畫眉隨筆:因為成人 所以童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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