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21章 喜酒

第721章 喜酒

飛將軍面上的笑容閃了一下。就連陸文龍也愣了一下,忽然怒吼一聲:「媽媽,憑什麼讓小虎頭跟着他?不行……」

小虎頭立即明白,這是讓自己一個人留下,而媽媽和哥哥,都要走了,他哇地一聲就大哭起來:「不,媽媽,我不,我不……我要跟着你,我要跟着阿爹……我要哥哥……我不要飛將軍……我不跟着飛將軍,他會揍我的……你們走了,他就會揍我……」

屋子裏忽然安靜下來,只能聽到幾個人的呼吸之聲,彼此壓抑的那種急促的呼吸聲。陸文龍的頭,低得更下去了。還是花溶開口,聲音幾乎有種殘酷的冷靜:「文龍,小虎頭,你們願不願意跟着飛將軍?」

「不!」

二人幾乎是異口同聲。飛將軍哈哈大笑起來:「秦夫人,你這是幹什麼?大王的兒子,自然該跟着大王!跟着我幹什麼?再說,我成親了,我自己也會有兒子……他們跟着我……的確不太方便……」

花溶微微閉了閉眼睛,但覺一股血氣要衝到喉頭,卻生生咽了下去,睜開眼睛的時候,已經是滿面笑容:「小虎頭,給飛將軍磕三個頭。」

小虎頭乖乖地磕頭。飛將軍一把抱住他,狠狠地抱住。小虎頭本是要掙扎的,可是,那麼小的孩子,卻也感覺到了什麼,心裏忽然一陣悲傷,竟然一點也沒有掙扎,乖乖地,乖乖地被飛將軍牢牢抱住。

還是花溶打破沉默,一個沉毅的男人,兩個孩子,主導的,唯有她。她的語氣里還是充滿了笑意:「恭喜飛將軍,但願你們夫婦和諧,白頭到老,多子多福。文龍,小虎頭,我們該走了……」

飛將軍怔怔地放下小虎頭,十分艱難地開口:「秦夫人不留下喝杯喜酒?」

「不了。大王被熟人拉住拼酒,我怕他喝醉了……呵呵,等我拉了他,也許晚上還會再來叨擾一杯喜酒,他說了,要來祝賀你的……」

飛將軍也笑起來:「好,那就多謝你們了。來人,送秦夫人。」

花溶機械地跟着送行的侍從出去。到處都是人群,到處都是恭賀。她出門的時候,聽到外面禮官的聲音:「花轎到了……」

她停下來,看着吹吹打打的聲音里,矇著大紅蓋頭的新娘子被攙扶著下了喜轎。新娘子步履緩慢,一步一搖曳,那就是傳說中的臨安第一美女?

她是誰呢?是什麼女子如此三生有幸呢?

花溶盯着那一身大紅的喜服,是小虎頭的拉扯,不停地搖她的手:「媽媽……快走啊……走啊,我們去找阿爹……阿爹有沒有等我們啊……」

阿爹有沒有等呢?

他怎會等呢?該放手的時候,就要決然放手。男人,和女人的思維,其實是完全不同的。

秦大王,他早就走遠了。

已經傳來司儀的聲音:「吉時已到……一拜天地……二拜高堂……夫妻對拜……新人送入洞房……」

到處都是花灑,到處都是禮炮,震耳欲聾。

花溶拉了兩個孩子就走。這一次,連頭也沒有再回。

沿途,都是熙熙攘攘的人群,恭賀的,祝福的,送禮的,如花美眷,似水流年。她想,這些都是飛將軍應得的。他受了那麼多苦,上天,也該補償他,讓他享有一切成功男人該擁有的一切了。

她走得那麼輕快,那麼平靜,甚至不知道自己腦子裏到底在想些什麼。是劉武送他們母子出來的,還是其他人,她甚至都記不清楚了。一陣風來,那是初夏的風,南方的空氣帶着暖洋洋的舒適。

她身子一歪,陸文龍立即扶住了她「媽媽,媽媽,你怎麼了?」她搖搖頭,定睛一看,這才發現自己母子三人,已經出了城門。此時,已經夕陽西下。又是一個燦爛的火燒雲的天氣。預示著,今後數日還是好天氣。這樣的天氣,真是適合上路的好天氣。

此時,人煙已經稀少了,路人都在歸家了。唯有母子三人,一直茫無目的地沿着前面走。小虎頭咬着手指,怯生生的看着天邊的晚霞:「媽媽,我們去哪裏啊?」

去哪裏?花溶搖搖頭,自己怎麼知道呢?一個女人,帶着兩個孩子,誰知道該去哪裏呢?

沿途,是成蔭的柳樹,那麼溫柔地遮蔽路人,也遮蔽天邊燦爛的晚霞。

然後,一層輕紗籠罩下來。天黑了——天就要黑了。

路上,幾乎已經沒有行人。

花溶再也支撐不住,就著身邊的石板就坐下去。

她的頭靠着一棵粗大的柳樹,側身對着兒子們。陸文龍急忙攙扶她:「媽媽,你怎麼了?」

「我……我……我太累了……文龍,我太累了,我歇歇,歇歇就走……」

小虎頭嚇得蹲在她的面前,一個勁地弄她的頭髮:「媽媽,你這是怎麼了?媽媽,你不舒服么?媽媽,你要不要喝水?……媽媽,我有糖葫蘆,你餓了么?要不要吃糖葫蘆?」他提着一大串的糖葫蘆,都是周五他們送他來的時候買的。他還拿着,還有陸文龍準備的水囊,都一起遞到了花溶的面前。

但是,此時花溶已經不想喝水,更不想吃糖葫蘆,只是身子靠在大柳樹上,看着月色一點一點地升起來,而她渾身的力氣卻在一點一點地消失。

她掙扎著,幾次要站起來,卻無論如何都站不起來。心裏是知道的,自己還有義務和責任——至少,應該給兒子們找到一個可以棲身的地方——就算是東林寺,也是好的。

可是,她的雙腿已經完全不聽使喚了,只能坐着——坐在冰冷的石板上,背靠着粗大的柳樹——依靠着這自然界賜予人類的最大的最古老的依靠。

「媽媽……」陸文龍縱然武功高強,但畢竟是少年,但見黑夜來襲,母親艱難,兄弟幼小,竟然也要流下淚來,心急如焚:「媽媽,你是不是生病了?我馬上背你走……我們先去尋郎中……」

她微弱地搖頭:「文龍……你聽我說……你們回去好不好?你……你帶小虎頭,以後,你們就跟着飛將軍……他一定會好好照顧你們的……」海上太遠了,叫兩個孩子千里迢迢地隻身去海上,實在太不能讓人放心了,幸好,臨安城還不遠,隨時可以回去。

陸文龍這時才真正地慌了:「媽媽……媽媽……你說什麼?」

小虎頭大哭起來:「媽媽……媽媽,你快起來啊……阿爹,阿爹呢?我要阿爹……媽媽,阿爹為什麼不管我們了?阿爹……阿爹……你在哪裏?」

她本是要起來的,可是,身子卻是和意識完全相反的,將她徹底地往另一個方向拉扯——她微微側身,摸著懷裏的那張紙。

小虎頭還在哭喊:「阿爹……阿爹為什麼不管我們了?」

她慘然地將手從懷裏拿出來——紙張掉在地上,陸文龍上前一看,藉著月光,是那麼巨大的幾個字:

我已休掉花溶,任其改嫁!今後生死,各不相干!

落款,赫然是「秦大王」三個大字。

這沉重的一張紙,和那一聲「夫妻對拜」就如一座大山,徹底壓垮了她,再也沒有了支撐的倚靠。耳邊,是兩個孩子的哭喊,她卻抬頭看着天上的月亮。

滿世界的清輝。

她想起自己這一生,是從什麼時候開始的呢?十六歲,還是十七歲?苟延殘喘到現在,終於,才該是面對命運的時候了。

兒子們的哭喊聲,已經非常模糊了,她喃喃地低語,為什麼奔波了一輩子,竟然最後連給兒子們找個落腳地都找不到了?

………………………………………………

一輪清輝。人走,月亮才走。人停下來,月亮也就跟着停下來。

就在頭頂,朦朧,婉約,一如這江南的風景。

小虎頭已經嚇得不敢哭了,不停地翻地上的包袱找水囊,東西散開一地,發出明晃晃的澄光,那是金銀的光芒。是秦大王留下的豐厚的盤纏。裏面還有幾十兩金子,是陸文龍多次軍功得到的賞賜。這些,本是他自己應該攜帶的,但是,他認為用不着了,就沒有帶走。

終究是孩子,不知道躲避,任其這些東西敞開在地上。花溶心想,若是被路人看見了,豈不生了貪念?就更是害怕,孩子們,他們連防禦的能力都沒有,人生的經歷,履歷,生活的常識,更是沒有……

花溶靠在樹上,此時意識卻出奇的清醒,甚至頭腦,都是那麼清醒。眼前忽然一片陰影,然後,她的目光移下去。

「媽媽,這是什麼?」

是陸文龍,他撿起了地上的那張紙,聲音顫抖,充滿了無限的驚恐:「媽媽,這是什麼?為什麼?」

花溶但覺最後的一點力氣也失去了。人生,最大的悲哀,最大的難堪,還有什麼比得上——兒子質問你:為什麼你會被休掉?

秦大王,他學了那麼久的字,練習,書寫,然後,最大的成就是用來寫了一封休書,寥寥幾字,跟他人一樣的粗狂,彪悍。

花溶慘然閉上眼睛,竟然無法面對兒子的質問。

尤其是來自陸文龍的質問。一次,又一次的變成孤兒——一個完整的家,對他來說,其實是多麼重要!早知如此,甚至不如不讓他回來,甚至不如就讓他呆在四太子的府邸。

小虎頭本來是摸著水囊了,此時聽得哥哥的聲音那麼大,哇地一聲又哭起來:「媽媽,我們為什麼不走?哥哥,阿爹呢?阿爹到底在哪裏?」

陸文龍狠狠盯着那張紙,想起秦大王的辱罵,那一聲「小雜種,你不是我兒子」,如今,方才完全明白過來是什麼意思。

「哥哥,阿爹到底在哪裏?嗚嗚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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欲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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