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四章

第五十四章

金玥夫人對這位窮神三代,已經毫無惡感,昔年知曉的種種恩怨是非,有太多是聽從公公單方面說法,逕自視窮神一家為敵對,如今越是明白實情,越該對懷財心生補償才是。

懷財想抱孩子又不敢,怕自己此刻力氣不夠,而且也沒人教過她怎麼抱,孩子看起來軟綿綿的,好小,好柔弱,她連多摸兩下都擔心會刮傷了他。

「不心急,等養好了身子,養足了體力,有的是機會抱他。」金玥夫人明白她的渴望,輕聲安撫道。

「我不知道怎麼抱孩子……」懷財聲音仍有些虛。

「我一點一滴,慢慢教你,不困難的。」

金玥夫人給懷財一股「娘親」的熟悉感,以前,她娘親也是這樣彎著眸說話,很有耐心、很包容……雖然她不記得娘親的聲音,但或許……亦像這樣,暖如春風,教人舒心吧。

見孩子安好,睡顏香甜,頰色也紅潤,懷財放了心,才記起該向金玥夫人致謝兼致歉。

雖然她一介天尊地位,高於金玥夫人,可她是鎏金的娘親,而又是自己兒子的奶奶,整個輩分大錯亂,懷財完全端不出什麼天尊氣勢〔面對財神時,倒完全沒想到這層關係〕,甚至面露初見婆婆時的忐忑難安。

「那個……謝謝你幫我帶孩子,還有……連累你兒子變成這副病奄奄模樣,對不起……」

當了娘親,才知道何謂「傷在兒身,痛在娘心」,鎏金也是人家的兒子,她當娘會疼,別人家的娘也會。

金玥夫人阻止她說下去,眸光彷彿望向一個極疼愛的晚輩:

「傻孩子,說什麼連不連累,他保護自己的妻兒,天經地義,鎏金已經不是孩子,有他自己的責任要扛,他能將你和孩子保護好,我很欣慰,倒是你,真真辛苦了,你安心在這兒住下,我幫你好好調養身子,定要把你養得健健康康。」

太久太久沒能嘗過娘親疼的滋味,懷財很不習慣,可又清晰領受到金玥夫人的關懷,有些感動、有些喜歡。

「同你說件趣事,我公公不喜『破財』這名字,總覺得他既有財神血脈,應該叫叫招財進寶之類,也很任性要喊他招財,可這孩子多聰明,我公公抱着他叫招財,他理都不理,一叫破財他就笑,我公公不信,隔日又喊他進寶,孩子同樣不理,非得要聽見破財這名兒,才肯咯咯笑,我公公沒法子,終於肯用『破財』喊他。」金玥夫人倒不是很在意孩子姓名,平安健康遠比那些重要。

「……這壞小子,已經知道怎麼整治人啦?」懷財聽完,笑了出來,幾乎可以想見,財神吃癟的模樣。

「我公公固執,可對孩子沒轍,他以前可慣壞了鎏金他們。」

懷財還想多聽些故事,然而臉上濃濃疲倦藏不住,加上抄著扁擔殺至財神居,已榨乾最後一絲爆發力,金玥夫人倒是瞧得清楚,輕手拍了拍她手背:「梅先生交代過了,你們得多休息,趁孩子沒吵沒醒,你也躺下來睡睡,要聽鎏金兒時的故事,我改明兒個說給你聽。我讓婢女箋箋留守房外,有何需要,喚她一聲便好,若孩子醒了,吵你了,就讓人把他抱過來。」

懷財確實也困了,沒拒絕金玥夫人的安排,雖然躺下,仍側過身看孩子。

「萬一我睡沉了……會不會壓壞他?」懷財自知睡相不好,平時身邊躺個鎏金,睡太熟了,偶爾踢他踹他也不會真正弄傷他,可孩子太嬌嫩,哪經得住?

「別擔心,有法術護著呢!」金玥夫人設想周到,在孩子周身裹了層薄薄護術,一旦磕著碰著,或是外力撞擊,護術便會啟動,保孩子無虞。

金玥夫人退出房去,趕往廚房走一趟,吩咐些產後滋補藥膳,將一室寧馨留給他們。

褥墊軟,絲被涼,屋中仙澤裹繞,帶來通體舒暢,最重要的是,探手就能碰獨到珍愛之人,懷財伸長手臂,環過鎏金腰側,而孩子安穩睡在臂彎間,一家三口皆在。

心滿意足。

鎏金是被懷裏的重量壓醒的。

重倒是不重,微微沉窒感並不算什麼,身上似有大匹絲緞覆蓋,冰涼且柔膩,泛有熟悉的香氣,他腦中思緒轉了一轉,呀,他記得這香味,是懷財采晨露花泡水成泥,用之潤發,味道有些像桂花,但更甜蜜一些……

手指探去,果然披覆在身上的,是她一泓墨色長發,而枕靠胸口的重量,正徐徐緩緩輕送吐納,溫暖的鼻息,就拂在他心窩處。

他尚未張眸,枕畔突有幾聲貓兒嚶嚀,由緩漸急,再變為號啕,他胸口重量霍然一輕,緊接着響起了女子慌手慌腳的笨拙哄聲,很努力壓低音量:「不要哭不要哭,會吵醒你爹的……你怎麼這樣呀?!你奶奶不是誇你乖嗎?你就故意在奶奶面前裝乖,在我面前原形畢露呴!你這樣欺負娘,等你金醒,我跟你爹告狀叫他給你咕嘰咕嘰咕嘰——就這樣咕嘰咕嘰咕嘰,翻過來咕嘰咕嘰咕嘰——」

到底是什麼咕嘰咕嘰,他一心求解,張眸望去,看見她撩著系在鬢邊的那束金髮,用髮絲去撓孩子癢,將孩子逗笑。

而她自己,笑得更開心,艷似芙蓉初綻,更像個單純無憂的娃兒。

他看她與孩子鬧了一陣,又安妥地抱着孩子拍拍哄哄,當娘的架勢全有了。

眼前景況溫馨悅目,他不想破壞,於是靜靜凝望,若要選擇光陰在哪一刻停駐,他會毫不考虎,留住此時此分。

懷財料理完小隻的,本能要跟大隻的告狀,這幾日她都是這樣,學習照顧孩子,再與他分享酸甜苦辣,就算他沉睡未醒,她也能滔滔不絕說上好久。

視線瞟過去,正好對上金眸的凝覷。

她眼裏有驚喜、有高興、有如釋重負,更有淚光含蘊。

「醒了幹麼不出聲?醒多久了?」她口氣似有埋怨,但細細去聽,更能聽見哽咽。

「從咕嘰咕嘰那裏醒的。」

結果吵醒他的元兇,不是孩子哇哇哭聲,反倒是她,這讓當娘的,顏面掛不住。

「孩子抱過來些,我還沒能好好看清楚他。」他輕道。她生產時太危急,他全心只顧及她,確實未能分心在孩子身上。

她跪坐地挪過來,眉開眼笑,獻寶般把孩子遞過去。

「我還有些使不上力,怕摔了他,你抱他,我抱着你就好。」說着自己還有些使不上力的傢伙,卻能好端端坐起,再把她連人帶孩子攬進懷裏,妥妥環牢,順便柔若無骨地貼在她頸肩,一副氣虛體弱樣。

她不疑有他,完全信了他的說詞,恁憑他依偎。

「幸好孩子像我。」鎏金打量完孩子,說道。

「……你什麼意思呀你。」她睨他,眼神很不滿。

像他漂亮,像她就丑嗎?!用「幸好」這兩字,簡直太失禮!

「像我才好,日後,盯他習術讀書,我就不會心軟。」若孩子像她,他怕是難以嚴厲教導,覺得孩子廢柴一點又何妨。

襁褓中的破財,激靈靈一抖,不知是撒了泡尿,還是對未來命運的瞬間感悟。

「……你對自己,真的是很不心軟,完全不知道該善待自己。」她低聲咕噥,語調間,難掩埋怨。

「我覺得我挺善待自己了呀。」他最想守護的,全都在他懷中,這還不夠善待自己?

「梅先生把你做的那些蠢事,全告訴我了。」

「蠢事?」這兩字,鮮少與他連在一塊出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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窮神與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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