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4.番外八

164.番外八

訂閱比例不足,請補齊訂閱量楚國地廣人稀,路遇野獸也不稀奇。狼群兇狠狡詐,就算他們這般規模的車隊,也要小心提防。然而路邊並無車馬的痕迹,恐怕不是商隊,而是徒步的路人。能殺這麼多狼,其中定然有好手。一路走來,侯溪心中都生出了惋惜。如此慘烈,怕是性命難保啊。

「卒長,這兒有個人,像是斷氣了……」很快,就有兵士喊道。

只有一個?訝異的推開兵卒,走上前去,侯溪看到了樹下躺着的男子。那人身長八尺,很是健碩,臉上身上都有血污,滿臉虯須,看不清面容。在他身側,一條巨狼開膛破腹,腸肚灑了一地,還有半截長劍折在大椎處。

以一己之力,殺了數條餓狼,還除了頭狼,驅散狼群嗎?

侯溪嘆道:「真壯士哉!」

這等豪俠,就算軍中也不多見。只可惜力竭身亡,未曾留下名姓。

「替他立個墳冢,免得暴屍……」話沒說完,侯溪的聲音突然頓住。只見一個身穿錦衣的女子,疾步向這邊走來。

未穿鞋履,那雙素白纖足上滿是泥污,長袍拖曳在地,沾上了血跡。然而這等慘烈景象,也未曾讓她駐足,就像沒看到身邊人一般,那女子徑直向樹下的屍體走去。

這不是他們前幾日撿到的女子嗎?怎麼突然下車了?沒看到這邊有死人嗎?

不敢怠慢,侯溪連忙去攔:「女郎,此處污穢,還有人斃命,不如暫避……」

楚子苓耳中,已經聽不到任何聲音,只死死盯着那個躺在樹下的男人。那人滿身是血,也看不出呼吸起伏,似乎是真死。可是沒有醫生診斷,怎麼能草率的判定死亡?而她,正是個醫生,是楚氏針法第七代傳人!剛剛得回楚氏的傳家之寶,就遇上了這情形,是不是老天給她的啟示?

硬梆梆的烏木簪攥在手中,楚子苓只覺心臟猛然跳動了起來。幾日來被軟禁的怒憤,遠離熟悉世界的慌亂,在這一刻都消失不見,只剩下繃緊的冷靜。避開身邊人的阻攔,她撩起裙擺,跪在了浸血的泥地里。

躺在地上的人,身軀微微蜷縮,面色蒼白,四肢冰冷,呼吸幾不可查,但是頸側人迎脈仍能探得。身上多是體表傷,沒有動脈出血,肚腹完好,胸廓也未骨折,口、眼、耳均無滲血跡象……還能救!

只是一瞬,楚子苓就做出了預判,指尖在烏木簪的鳳喙處輕輕一壓,轉動半圈,一根纖長毫針彈了出來。金針入手,楚子苓兩指持針,飛快按在了病人鼻間的人中穴上,斜刺三分,提針引氣。隨後脫下那人鞋履,在腳心湧泉穴直直刺入。兩針落下,那男子身軀猛然一顫,吐出了口濁氣。

成了!

果真是遇襲后失血脫力,又遭賊風侵體,悶亂暴厥。幸虧時間不長,再拖個一時半刻,恐怕連神仙也救不回了。

「取些水,還有繃帶……」恢復神志只是急救的第一步,還要包紮用藥,繼續行針。誰料一抬頭,楚子苓突然發現,身邊站着的男人們齊齊退開了好幾步,有些人面上都顯出了驚恐神色。

猶如一盆冷水潑下,救回病患的喜意登時消散的一乾二淨。楚子苓僵坐原地,盯着面前諸人,有誰能聽懂她的話嗎?

「活……活了!」侯溪只覺額上滲出了密密冷汗,方才他可派人驗過了,這人明明已經死了,被那古怪女子隨手摸了兩下,竟然又活過來了?她手中的長針又是哪裏來的?

「巫!是大巫!」身邊突然有兵士跪了下來,結結巴巴喊道。

這一嗓子,頓時引來一陣騷動,不少人立刻跟着跪了下來。鄭人所居,本就是殷商故地,亦曾與商人盟約,因而鄭人多循殷習,崇祭祀,好巫鬼。對於這等能起死回生的大巫,自然敬畏有加。

手下人可以對這女子視若神明,侯溪卻不能。她來歷不明,可是被家老三番四次提點過的。若真是大巫,又是從哪國哪家逃出來的?

一群男人正手足無措,伯彌提着裙擺趕了上來。一路上為了避開血污,她走的辛苦異常,饒是如此,也被噁心的夠嗆。好不容易追上了,卻見兵卒圍着那女子跪了一地,對方身畔還躺着個渾身是血的男人。這是怎麼回事?

目光在眾人身上繞了一圈,楚子苓也不再言語,伸手抓住了寬大袍袖,用力一扯,撕下了塊還算乾淨的布來,又細分成幾條,在仍舊滲血的傷處裹了裹。隨後指著最先跪下的那個兵士,做了個「過來」的手勢。

那人愣了一下,倒也乖覺,湊上前來。楚子苓繞到了傷患背後,雙手放在對方腋下,用力上抬。以她的力氣,是絕對抬不起這樣一個大漢的,不過那兵士已經領悟了她的指示,飛快接手了這項重任。楚子苓又用同樣的法子找了兩人,協助著抬起了傷患,往回走去。

自己乘坐的那輛馬車還算寬敞,正好可以用來安置傷患,其他都是次要,救人才是最重要的事情。況且照料病人,也好過跟那笑只掛在唇邊的傲慢女人共處一室。

伯彌見那女子向車隊走去,悚然一驚:「阿姊,怎能帶這人上車?他,他傷得不輕啊……」

然而回答她的,並非那女子,而是一旁抬着人的兵士。

「哪是受傷?這人方才都死了,全賴大巫施術救回!」

「一點不錯!神巫只拍了兩下,就讓他重新喘氣了……」

「是扎!吾看到針了!」

眾人七嘴八舌,簡直讓伯彌頭暈腦脹。怎麼短短功夫,那女子就成了眾人口中的大巫?什麼死了活了,混說些什麼!

倒是一旁站着的侯溪開口道:「要先稟報家老。這女子有起死回生之能,如何處置,還要聽家老吩咐。」

也不理會被「起死回生」一詞鎮住的伯彌,侯溪也沒管那群兵士,快步向居中的輜車走去。

「還要推拿服藥。」楚子苓沒讓許惟起身,又讓他躺下。燒還沒退,還要物理降溫。簡單吩咐了幾句,她也在床邊坐下,準備繼續護理。

見巫醫親力親為,許偃更是安心,少不得說了些溢美之辭,又命僕從好生伺候,才退出了房門。直到這時,他才想起拂袖而去的巫齒,也是一陣頭痛。畢竟巫齒乃私巫,家中還有不少事賴他打點,總不能因為愛子,就徹底得罪一個大巫。許偃無奈,又整整衣袍,前去給巫齒賠罪,連帶謝他的指點之恩。

楚子苓一直守在病人身邊,等熱度稍退時,屋裏已經沒什麼閑雜人等了。她沉吟片刻,突然對田恆道:「那老者,叫什麼?」

她說的含混,但是田恆一聽就懂,不由挑了挑眉:「你是說那私巫?他喚作巫齒。」

許府私巫的名諱都沒記住,這是不把人放在眼裏嗎?

楚子苓心中卻咯噔一聲:「你叫我什麼?」

這下田恆也有些莫名了:「自是叫巫苓。怎麼問這個?」

就算是楚子苓,此刻也聽出了兩個名字,第一個字的發音是相同的。她原本還以為田恆叫的是「子苓」,看來不是。那這個音,代表了什麼?

胸中湧起一陣寒意,楚子苓乾巴巴道:「把『巫苓』兩字寫給我看。」

怎麼突然要求這個?見巫苓神色不對,田恆也不多問,飛快的寫下了兩字。看着那個跟「巫」字頗為相似,如同十字交疊的字形,楚子苓閉了閉目:「他們說的『醫』,要如何寫?」

手指一起一落,劃在地上的,很快又顯出一字。不是她想想中的「醫」,而是個由「殹」和「巫」組成的字,是「毉」。原來此刻根本就沒有醫生存在,有的只是巫醫。那些敬畏和禮遇,並非因她是個神醫,而是人們畏懼她的「法術」,視她為「女巫」罷了。

這到底是什麼時代?難道給晉景公治病的醫緩,和那句「病入膏肓」還沒出現嗎?扁鵲呢?秦越人呢?先秦時代,幾個得見史冊的著名病例發生了嗎?這一刻,楚子苓簡直不知該如何應對。她跟別人說,自己是個醫生,不是巫婆,會有人聽嗎?又能聽懂嗎?

「巫苓!」田恆緊張了起來,「可是巫齒暗中咒你?」

難道是那老貨嫉妒巫苓才能,私底下使壞?別的他都能防,巫咒卻不能。許氏本就有巫,不該請巫苓來的!

楚子苓搖了搖頭,呆坐半晌,突然問道:「楚王,是誰?」

她不能不問。所知的根基被徹底動搖,她要重新找到一個錨點,確定自己所在才行。可是楚國她記得幾個君王?或者說,這還是她所知的那個先秦嗎?

被問的一愣,田恆道:「楚王就是楚王啊,應當名……旅?」

不論是春秋還是戰國,楚國的實力都不差,也有留名史冊的君王。然而聽到田恆的回答,楚子苓就覺不對。史冊里記載的,似乎都是諸侯的謚號?楚王還沒死,的確只有名,可她又怎麼會知道這些諸侯的姓名?

「那……他都做過什麼?鄭國、宋國都要交質,楚國當極強才是!」楚子苓又道。可是這能問出個所以然嗎?可是她又不敢問出那些所知道的人和事,萬一這些人從未出現,話問出口,豈不讓人生疑?

楚子苓正糾結著,就聽田恆道:「楚王乃雄主,欲與晉爭霸。他曾前觀兵於洛邑之郊,問鼎之大小……」

問鼎?楚子苓的雙眼突然亮了:「三年不鳴,一鳴驚人的,可是當今楚王?」

沒料到她會冒出這麼句,田恆笑了:「還能是誰?」

問鼎中原,晉楚爭霸,一鳴驚人……若是換成其他楚王,她可能無法分辨,但是這個,她確實知道!正是春秋五霸之一,楚莊王!

她所在的,還是那個先秦!不過不是戰國,而是更早,連正經醫生都未出現的春秋。這一刻,楚子苓不知該慶幸,還是該悲傷。她知道了自己所在的年代,可是除了楚莊王外,依舊一無所知。與他同一時代的,應該是哪些君王?歷史又會如何發展?她甚至連還有多少年才到戰國,都不清楚。

「巫苓,你可還好?」田恆見她似喜亦悲,心中也有些擔憂。這女子素來穩重,怕是遇到難事,才會如此。可是這跟楚王又有甚關係?

然而楚子苓聽到這聽慣了的名字,就像被扎了一針:「我不是巫!我是……」說不出那個醫字,她頓了頓,「我叫子苓。子……」

她用手重新寫出了個「子」字,同時點了點床榻上昏睡的許惟。「子」有幼兒之意,不知對方能否聽明白。

田恆悟性着實不低,盯着那字看了半晌,突然醒悟:「子苓?你叫子苓?」

難道她不從巫姓,而是姓「子」?列國之中,唯有宋國公室姓「子」啊。說起來,她這不知變通的模樣,是有些像宋人。可她最初不是說自己來自楚地嗎?直覺其中有些隱秘,田恆的表情也嚴肅了起來:「這事,莫讓旁人知曉。某還是喚汝巫苓為好。」

被田恆說得一愣,但是楚子苓沒有反駁。是啊,她現在無依無靠,唯有醫術傍身。可是在春秋,醫哪有巫混的開?沒想到自己堂堂楚氏針法的傳人,也要靠巫婆的頭銜混飯吃了。

見她面帶苦澀,卻未反駁,田恆只當自己猜對了,又勸了句:「若是住不慣,也可先回鄭府。」

他就是看那私巫不慣,還是鄭府安穩些。

楚子苓卻搖了搖頭:「再等兩日」

癲癇發作可不固定,燒也沒有全退,還是等病情穩定后再說吧。

見巫苓目光落在那小兒身上,眼底驚亂漸漸消散,只剩下往日的平靜安和,田恆便不再勸,重新坐在一旁。

※※※

「大巫,真不除去那女子嗎?怕成心腹之患啊……」送走千恩萬謝的家主后,巫齒的弟子湊上前來,頗為憂心的進言道。

今日這場爭鬥,眾人全都看在眼裏。那巫苓目中無人,毫不把身為許氏私巫的大巫放在眼力。若換個時候,他也許能動用威信,輕易除掉不敬之人。偏偏巫苓手法高妙,竟然須臾救回了小君子的性命。這下那新巫就成了許氏座上賓,若是想對他們不利,甚至取而代之,豈不麻煩?此等隱患,還是當儘快剷除才行!

誰料那眼帘微垂的老者,反問一句:「汝是巫醫嗎?」

弟子一怔,趕忙道:「自然不是。」

「那汝怕甚。」巫齒撩眼看他,「吾等乃是私巫,祝、咒、占才是立身之本。那女子可會?」

弟子頓時說不出話了。那女人哪裏像個巫者?施法時既不唱咒,也不起舞,就簡簡單單用針一刺,怎麼能顯出本事?這樣的手法,會佔祝才是有鬼!

「她之敵,不在吾等,而在游巫。派個人,把今日之事,告知巫湯。」巫齒森森一笑,黑牙盡露。

那弟子打了個哆嗦,已經知道大巫的打算了。巫湯可是郢都最有名氣的巫醫,平素只做游巫,不受供奉,還能置下大宅,不正是因為治病的手段。如今又冒出個巫醫,且手段高明,怕會讓他睡不安穩。如此一來,不就禍水東引了?

「小人懂了。」弟子趕忙答道。

那巫齒卻未就此罷休,又吩咐道:「派幾個人,盯着那女子,不論取用了什麼,都要細細報上。」

那弟子精神一振:「可是要窺她巫法?」

說起來,那女子實在不夠謹慎,在巫舍中就敢施法。別說大巫,就連他們這些從人,都看得清清楚楚。

巫齒並未作答,只是輕輕擺了擺手。弟子心領神會,退了出去。

沒了閑雜人等,巫齒唇邊露出一抹森森笑容。這次讓家主請人,着實大妙。他在許氏的地位,又能穩上十載了。

哭了半晌,好不容易平靜下來的鄭黑肱,似是被鞭子抽了一記,霍然起身。糜嬴怎會發病?她不是好好的嗎?那人剛說過讓他憐惜身邊人,難不成早就看出了什麼?

「去……去看看!」也顧不得那點心事了,鄭黑肱匆匆向後宅趕去。

到了糜嬴的卧房,門裏門外已經跪了一地的人,他大步走到榻邊,就見自家媵妾癱在那裏,臉色青白,涎水橫流,獃滯昏沉,連口齒都不清楚了。

又驚又怕,鄭黑肱喝到:「怎會如此?何時發的病?!」

一旁婢子顫巍巍道:「奴,奴不知……糜嬴已病數日,今日伯彌在房中伺候,突然就發了病……」

「伯彌何在?」鄭黑肱立刻問道。

伯彌早就跪在了一邊,此刻渾身都在顫抖,張了兩次嘴,才擠出聲音:「奴,奴只陪糜嬴說了會兒話……奴,奴也不知……只,只是糜嬴,怨,怨大巫……」

「怨巫苓?」鄭黑肱只覺腦中嗡的一聲,糜嬴也看出他喜愛巫苓了?否則怎會心生怨懟。可是巫苓對他無意啊,怎會對他的姬妾下咒?

不對!鄭黑肱精神突然一振,巫苓不會害糜嬴的!

「速速去請巫苓!」他大聲道。

糟了!伯彌心中咯噔一聲,公孫竟然未曾生疑?難道兩人並無私情?不可能啊!就連糜嬴都能看出公孫情愫,她怎會料錯?若是巫苓來了,會不會看出糜嬴服了葯?她,她還不想死……

剛回到西廂不久,公孫就派人來尋,楚子苓還以為對方沒有死心。誰料來人神色焦急,一臉惶恐:「大巫,糜嬴她似被鬼神侵體,中了咒法,還請大巫速去後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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