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星第十八章(2)

新星第十八章(2)

他突然感到惆悵。十幾年過去了。生活給她帶來的變化想必是巨大的。再往下看,又是幾幅雪景,一片迷惘,又含着一絲凄涼。接着有幾幅怪石,又是那種凌亂而強烈的線條,他注意到其中一幅小畫,一個七八歲的女孩大睜著天真的眼睛,在她的臉蛋上,終於看到了罕見的紅顏色。他站了一會兒,回到桌前坐下了。房間里的佈置,畫稿中的色調,使他走進了林虹的世界。她此刻的心境怎麼樣已經大致浮現出來了。他發現窗戶上幾塊玻璃被打碎的,用白宣紙貼著。他眼前浮現起1966年冬天的情景。西伯利亞寒流正襲擊著北京城。呼嘯的西北風中,北京街道兩邊牆上的大字報紙嘩嘩響着。林虹像影子一樣一聲不響地出現在他面前。「這麼長時間你到哪兒去了?找你也找不見。」他生氣地問,已經幾個月沒見到林虹了。她低着頭雙手插在棉大衣口袋裏,沉默著。「林伯伯怎麼樣了?」「他死了……」一張碎大字報紙被西北風卷著在他腳旁疾速滾過。「伯母呢?」好一會兒,他才又問了一句。「也死了……」他一句話說不上來。這才發現林虹變得消瘦憔悴。「你們能要我嗎?」她低聲問。李向南鼻子一酸:「來吧。」他正在組織一支不到二十人的隊伍,準備步行去延安。從那時起,林虹就變得沉默寡言。一路去延安,她和高中的男生一樣每天步行**十里,腳上打滿了血泡也一聲不響。每次李向南想幫她拿背包,她都默默地抓住背包帶不鬆手。當遠遠看到寶塔山,大家一起歡呼著奔跑時,她也露出了笑容。在回來的路上,他們二十來個人在一個只有三十戶人家的山村裏留下了,在那裏整整勞動了十個月。一年過去了。1968年秋天,李向南因為有對「文化大革命」懷疑的言論,被工宣隊隔離審查了四個月後,剛剛出學習班。夜晚,他獨自在學校雜草叢生的操場上散步。月色很冷。林虹從黑魆魆的樓影里出現了。「你怎麼來了?工宣隊會注意你的。」他說。「我早就要來了,」她扭頭看了他一眼,「我才不會不相信你呢。」倆人並肩緩緩走着,沉默了許久。「我已經報名了……」她低着頭說道。畢業分配已經開始,初中都是去內蒙古兵團。「去兵團挺好的,都是北京學生,各方面條件也穩定一些。」他說。「不,我……想和你一起去插隊。」她急急地說着,扭頭看着李向南。「你不要和我在一起。」「為什麼?」「我也不知道我以後怎麼樣。」李向南沉默了一下,「在這種情況下,我不能保護你,還可能給你帶來麻煩。」「我不怕。」「那也不好。等我在村裏扎住根,情況好一點了,你如果想來,再轉來,好嗎?」她低着頭慢慢走着,沒說話。「你在想什麼?」李向南問。「我在想你最喜歡的格言。」半晌,她才說道。「百折不撓?」「你以後會灰心嗎?」「不會。百折不撓後面還要加上四個字:愈挫愈奮。」她抬起頭,轉向他:「我也覺得你永遠不會灰心的。」「是。一個人的知識、經驗可以增加,熱情磨滅了就很難再獲得了。」「一個人的生命就體現在他的奮鬥上。」「而且,奮鬥不是抽象的。離開了為理想的社會奮鬥,奮鬥就失去了最大的意義。」李向南說。她沉默了許久,然後看着他問道:「可現在的社會理想嗎?」他沉默著,過了一會兒,說道:「我們會有一個理想的社會的。」「通過我們的奮鬥,是嗎?」在月光下,他們的目光相遇了。他當時為什麼不帶她一起插隊呢?多少年來他一直後悔這件事。他沒想到一下鄉就再也沒有見面,甚至連音訊也斷了。現在,林虹是找到了,但十幾年過去了。門推開了,是學校傳達室的老頭:「林老師不在?她的信。」「你知道她去哪兒了嗎?」「你到學校後面找找她,河邊老槐樹下。」老傳達走了。李向南拉門出了房間。一出學校後門,就看到了嘩嘩流淌的小河。因為下雨漲水,黃濁的水面漂流着樹枝草葉。踏着石子路轉了幾個彎,就來到了大槐樹下。林虹正墊著膠袋坐在水邊的一塊青石上,眼睛恍惚地看着湍流的河水。渾濁的河水沖刷著岸邊,在她腳下翻卷著小小的浪頭。一縷煙雲從槐樹上垂下來,在她頭頂上繚繞着。他朝她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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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時期文學史上具有劃時代意義的小說:新星(選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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