情愛膠囊下篇第二部分(12)

想這些事時，王明又差點睡著了幾次。手腳慢了，身子漸漸下沉，嗆了水。嗆了水后他又清醒一會兒，透出水面大吸幾口氣，慢慢地浮上來，接着繼續游。他不記得自己最後是怎麼游過去的。回憶起來有點難。他看着天越來越亮，而岸卻似乎還像下水時一樣遠。這令他想起大學校運會時曾參加過一次８０００米長跑。這之前他從未跑過那個距離，而他１０００米的成績也很一般。沒人願意跑，老師就選了他。誰都知道他是個不喜歡爭論的人。於是他就去了。他記得那時學校的跑道是４００米一圈，８０００米就是２０圈。比賽那天很熱，且陰沉沉的。他的心臟不舒服，跑了一會兒，胸就悶得難受。但既然已經跑了，他就不想退出。這是他的習慣。那是場很長的賽跑，３０００米之後，圈數增加得慢，令人泄氣。他的胸也越來越悶。他一直跑在最後。但他並不思考這些問題，他的位置，他的心臟，還有跑的意義。他只是在跑，想着已經跑了四分之一了，跑了三分之一了，跑了一半了。除此之外，一切都與他無關。漸漸地，他的心臟似乎也不像開始那麼難受了，呼吸也不像開始那麼困難了。漸漸地，他發現自己也不是最後一個了。一些人開始退出，而他的名次就提前了。但他並不想這些問題。他既然已經跑了，就只想跑完，僅此而已。年輕時他不喜歡借口，他一直不喜歡。很多思想只是為人生尋找一個漂亮的借口。他自己也一度沉溺其中，但最終還是走了出來。他還是喜歡一個真實的人生。想起往事時，他又想起那句出現在大學辭彙手冊『Ｂ』頁的英語。「Ｂｙａｎｄｂｙ，ｈｅｄｉｓｃｏｖｅｒｅｄｔｈａｔｔｈｅｂｌａｃｋｎｉｇｈｔｈａｄｃｈａｎｇｅｄｔｏｇｒｅｙ．」漸漸地，他發現黑夜已經變成了黎明。他在水裏的時候，嘴裏叨念著那句話，不時吐出吃進的水，不時地浮起身子，不停地向前游。「再快點吧，」他想，「她在等我呢。」漸漸地，他的眼前出現了清晰的岸，又過了一會兒，他的手觸到了堅硬的岩石。「到了。」他想，一邊攀上兩隻手。一點點地用力撐起，想離開水面。等他的前胸快壓上岸時，手臂上的力量突然消失了。積蓄的沉重像鱷魚的巨噬將他一口拖進水底，甚至由不得他掙扎一下。水從鼻子、嘴、耳朵灌入他的身體，他像一個秤砣一樣緩緩下沉。在慌亂中，他想挪動手腳，但手腳卻像夢裏一樣與他無關。「如果就這麼死了，我會一直沉到河底。半個輪迴之後，河面上會浮起一具屍體。我的**可以復活，但我的心呢？」想到心時他一陣顫慄。他感到心開始跳動，像倒入汽油的殘火一樣竄起。火一下子激活了冰冷的四肢。他屏住呼吸，睜開眼睛，看見光就在不遠處。他慢慢地向上游去。過一會兒，他耳旁掠過一陣水花聲，頭已離開了水面。「一鼓作氣吧。」他想，手臂攀上岸，趁勢一躍而起。他終於擺脫了河水旋渦一樣的吸力，前胸穩穩地壓在岸上。「好險。」他想，一邊喘著大氣。他慢慢地從水裏爬出來，匍匐到地上，一邊咳嗽，一邊劇烈地吐水。吐累了，就仰天躺了一會兒。他不停地咳嗽，而水就隨着他胸腔的震動從他嘴角一點點地流到地上。等他平靜一點后，發現光已經照亮了他的臉。「時候不早了，」他想，「還是走吧。」他搖搖晃晃地站了起來，向廣場的另一側走去。那是一個寧靜的早晨，他一路上並未碰見多少人。當然碰見的都會奇怪地打量幾眼一個渾身濕漉漉的人。不時有風吹過，他會覺得有點涼，但身體的反應卻很小。他的體力已經不止一次超越了極限，他的身體已經不是他自己的了。他有種靈魂出殼的感覺。他覺得身子在向前移動，以一種慣性，突然倒下他也不奇怪，但他的感覺卻異常敏銳。他能聽到寧靜里的每一種聲音，樹葉顫抖的聲音，人的腳步聲，還有在遠方某處行駛的氣墊車的聲音。他想起曾經經歷過一個有趣的星期天。那一天因為夢遺，所以醒得早。而一般的休息日他難得會起得那麼早。他很困，又不想繼續睡，心情很糟，就決定出門。天還未亮透，街道也是靜靜的，路燈亮着，難得有輛車飛快地開過。走了一會兒，他的心漸漸地靜了，雖然他的腦子依然混沌。但他能清晰地感到晨風，空氣里的水氣，還有一片色彩朦朧的樹葉。他記得離家不遠有條兩旁長滿梧桐樹的路。那條路與他大學里的不同。他家鄉的梧桐樹都矮矮的，但樹葉依然茂密，也將一條路山洞似的圍起來。想到這裏他記得那是夏天。潮熱的盛夏。他在那條路上一邊走，一邊望着頭頂上藍綠色的樹葉，覺得走進了一張靜靜的水彩畫里。他在街上走了很久，若不是生活區只有兩條筆直的路，他很難找到她的公寓。當他的影子從身後移到身前時，他見到了張艮的家。從外表看，它和半個輪迴前沒有差別。但王明看着卻感到一陣怪異。主人已經死了，這幢公寓成了一件遺物。他在公寓前的一棵樹下站了一會兒，望了一會兒二樓的一扇乾淨的窗戶。路上空無一人，只有頭上的樹葉在無聲地搖曳。他知道她家就在不遠處，就慢慢地向前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