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54章 『公正』之意？

「真是抱歉，格魯什先生。」

突如其來的道歉讓格魯什有些手足無措，他看着坐在自己對面的女僕長，手裏舉著水杯放也不是，喝也不是，顯得有些慌亂。

「不，瑟琳娜女僕長，應該是我冒昧了！」格魯什迷茫地搖著頭，不知道為什麼這位女僕長要道歉，如果非要有一個人要道歉的話，那麼道歉的人應該是他才對。

是他貿然提出了『請教』的要求，並且還讓他們費心安排了那些少女在這裏住下，而且他還是因為看到了悲風領的第一部《刑法》而大有感觸才走上了如今這條道路。

受過人家的恩惠，格魯什怎麼可能好意思讓人家道歉？更何況人家根本就沒做錯什麼。

坐在一旁的塞萬提斯翻了個白眼，他最討厭這種推來推去的人了。

女僕抿了抿嘴，撇開了這個話題：「那麼格魯什先生，您這一次來溫德城是為了什麼呢？我之前聽塞斯說，您是想要『請教』我一些事情？」

格魯什一怔，沒想到這位女僕長竟然這麼直接，不過隨後也點了點頭，沉聲答道：「是的，瑟琳娜女僕長，我確實是想要向您請教一些事情。還有，您也不必太過客氣，叫我『格魯什』就可以了。」

「好吧，格魯什……」女僕眯起了眼睛，「那麼，是什麼事情呢？能讓你這一個傳奇特意來到這裏向我『請教』的……」

格魯什雙手合攏，食指不安分地攪動着，沉吟片刻后聲音低沉的問道：「……我想知道，在您和領主大人的眼中，『公正』是一個什麼樣的東西。」

女僕眼神一凝，黑龍則歪著腦袋嗤笑一聲，指了指自己：「我？」

「是的！我想要知道——」格魯什深吸口氣，「我現在在做的究竟是否正確、今後應該怎麼做！」

「公正……」女僕下意識念叨了一聲，感覺事情可能沒有她想像中的那麼簡單。

如果她沒記錯的話，眼前這個傳奇聖武士的信念便是『公正』。

為了向這個腐朽的社會傳播『公正』，才會毅然脫離光輝教會，去成為一個遊歷八方的聖武士。

可是他現在卻跟自己提出了這麼一個問題……呵，這也確實算得上是一個大問題！

「公平正直，沒有絲毫偏私。」塞萬提斯率先回答。

聽着他那有氣無力的回答，格魯什卻是極為認真地點了點頭。

他這樣的認真態度才是最讓女僕感覺到頭疼的，塞萬提斯的回答能夠隨便，可是她的卻不行！

瑟琳娜嘆了口氣，斟酌了一下言語，才開口說道：「『公正』，這是一個可以說存在，也可以說不存在的東西。」

格魯什精神一振，張了張嘴，卻欲言又止。

頓了頓，女僕觀察了一下這位傳奇聖武士的神色，才搖頭說道：「從嚴格意義上來說，『公正』是不存在的，就拿判案的法官來說，如果他的孩子犯了不可饒恕的罪，而審判的法官正好是他，如果判輕了，那是對受害者的不公，可如果真的判下了刑罰，那麼他就沒有做到一個父親的基本要求，對他自己來說是不公的——這是一個詭辯，但問題也確實存在。」

「公正從來都是一個抽象的概念，因為判斷是否『公正』的從來都是人心，人心是這個世上最不可測、最抽象的事物，一個人的判斷定然有所偏頗，可是多數人的判斷就一定是對的嗎？」

聽到了女僕的問題，格魯什思考片刻，然後就搖了搖頭，「不，不一定是對的！因為人是可以被煽動的，平民是最容易隨大流的群體，而且……」

聖武士遲疑了一下，他想到了之前他帶着那些少女在其他地方尋找定居地時所看到的那些人。

如果是讓那些人來做判斷，那麼他們一定會做最有利於自己的判斷，而不是『公正』。

「可是問題就在這裏！」

女僕搖著頭，嗤笑道：「在人們的判斷中，『公正』是屬於多數人的，永遠是屬於多數人的，因為只有少數人才會犯下罪孽，只有少數人才會做出『不公』的事情。既然如此，多數人的判斷不一定是對的，那麼『公正』究竟又是一個什麼東西？它存在嗎？可是，它真的不存在嗎？」

格魯什目瞪口呆，在這一刻，他受到了極大的衝擊，如今聽到的一切完全顛覆了他之前的認知。

「可是，這兩件事不能混為一談……」格魯什結結巴巴地反駁，他的腦海彷彿已經成為了一團漿糊，不斷地被攪動着，而他唯一的堅守則在這團不成形狀的『認知』中沉浮掙扎。

「……確實不能混為一談，剛才的話是我在偷換概念！」看着他，女僕忽然一笑，大方的承認了。

然後她盯着格魯什，眼中充滿了戲謔的笑意，「可是呢，如果你堅持要追尋『公正之道』的話，總會面對這樣的問題不是嗎？」

「比如你遇到了一個富人，他囤積了很多糧食，導致糧價上升、平民吃不飽飯，那麼這時候你該怎麼做？」

「和他商量，勸他平價放出糧食，而我會用自己的積蓄去給他補償！」格魯什的回答毫不猶豫。

女僕歪了下腦袋，聳了聳肩膀，「那你這樣不就是對你的不公了嗎？而且如果那個富人不願意這麼做呢？」

聖武士眉頭緊皺，神色掙扎，「我，我會……」

「你會用武力逼迫他，對嗎？」女僕輕笑問道。

格魯什面色難看，沉重地點了點頭，因為他確實會這麼做。

「然後在這時——」

女僕斂去笑容，冷冷說道：「平民攻擊了那個富人，搶奪了糧食，那麼你會怎麼做？懲罰那些平民嗎？」

格魯什愣了一下，茫然搖頭，「不……我不知道……」

「你不是法官，所以你覺得你什麼都不會做，而且你認為法不責眾，攻擊那個富人的平民那麼多，你覺得他們不會受到什麼懲罰，對嗎？」女僕一步步地誘導著面前的這個聖武士。

「我……」格魯什慌張的想像了一下，然後驚恐的發現，他『確實』是這麼想的！

「因為你認為，這一切的起因都是那個富人，所以他受到了那樣的傷害，那也是應該的，對嗎？」女僕眼睛眯起，步步緊逼。

格魯什十指插入了頭髮中，用力地按壓自己的腦袋，試圖讓自己『清醒』過來。

可是，沒用——

他確實是這麼想的！

「你的『公正』並非『公正』……」女僕嘆息了一聲，就連一旁的黑龍都忍不住搖了搖頭。

格魯什腦袋低垂，雙眼無神地看着自己腳面。

他的世界好像在這一瞬間全部崩潰了，以往所追求的東西都成為了『虛幻』——就連萬仞高山都沒有能夠征服他堅韌的心靈，可是僅憑着幾句話，他的防線就被攻破了……

不堪一擊！

看着腦袋低垂的聖武士，女僕憐憫的輕聲說道：「如果我說……我之前的那番話也是在偷換概念呢？」

格魯什眼睛動了動，可很快又沉寂了下去。

就算是『偷換概念』又怎樣，如果他遇到了那種事情，不也還是會那麼想的嗎？

在這種時候，他多麼希望自己是一個固執的瘋子，死不悔改，為了自己的執念能夠摧毀世上的一切——他曾經最厭惡的那種人——可惜，他不是。

「那麼……我該怎麼做？」格魯什低着腦袋，低聲問道。

「我也不知道……」女僕搖頭，「這個問題得你自己去解決，不過我願意給你提供一個解決問題的思路——」

格魯什抬起頭，獃獃地看着眼前的這個身上充滿了知性氣質的女性。

只聽她認真地說道：「去成為『法官』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