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93章 戰爭（四）

「利維坦，飛得太高了……」

大雨滂沱，打濕了瑟琳娜的衣衫和頭髮，令那些柔順的髮絲粘在一起，緊緊貼在腦袋上。

她仰著頭，視線穿過髮絲的間隙，投向懸浮在高空中的那隻巨獸，主宰能通過利維坦的眼睛觀察四面八方的局勢，有利於掌控戰場，但距離地面太遠的話，一旦負責生產蟲族的巢穴都被摧毀，僅憑一個『利維坦』又能如何快速生產？

在生產之後，如何把那些蟲子運往地面並不是一個問題，只要給它們設計翅膀就足夠了，不過要多消耗一些營養物質。

真正的問題在於，無法吸收到足夠的血肉，無法獲得足夠的營養物質！

這對於蟲族來說是一個優勢，也是一個劣勢，這意味着他們難以攻擊到蟲族的最後陣地，但沒有超絕數量的蟲族可謂不堪一擊。

蟲族肯定會對周邊巢穴嚴防死守，自然，他們就要以那些正在遷移的巢穴作為首要打擊目標。

這段時間他們一直致力於清剿周邊地區的蟲巢和魔物，這也是他們之前都做過的事情，只是這一次打擊和清剿力度更大了一些，但考慮到他們已經足夠深入黑森林，這麼做也算不上是什麼值得意外的事情。

女僕無法保證蟲族以及可能存在的奧術師看不出他們的佈置，但她也只是需要拖延一段時間而已。

只要能夠把要塞附近的蟲巢清空，那麼就算被它們發現了意圖也無所謂。

實際上，他們已經在這座要塞滯留了將近半個月的時間，這與他們之前瘋狂向內海區域推進的做法截然相反，這個族群的主宰可能就是因為察覺到了他們的不對勁之處，才開啟了這一場大戰。

然而，這將近半個月的時間就足夠他們完成計劃，達成目的。

——從還沒開戰的時候開始，他們就已經贏了一半！

群龍翱翔於天際，在沉厚的烏雲之下，即便蟲群漫天飛舞，也敵不過巨龍的強大。

火焰、酸液和雷電橫空，帶着腐朽意味的氣息被黑龍和綠龍噴吐出來，銀龍伸展雙翅，只見在那一片地區，雨滴混著冰晶墜落向地面，把一處山林都覆上了一層寒霜。

但是，能夠在蟲潮當中肆無忌憚橫衝直撞的龍，也只有塞萬提斯一頭！

周身縈繞着熊熊烈焰，流淌在體內的血管早已徹底沸騰。

無數火焰從鱗片覆蓋下的毛孔噴出，匯聚成涓流般的火焰，順着鱗片之間的縫隙流淌。

更有兩朵火焰在瞳孔中飄搖，熾烈的火炎在周圍那些蟲子攻擊他的時候甚至會自動反擊，難以想像的高溫在一瞬間就能蒸發蟲子體內的體液，並將它們的幾丁質外殼燒穿。

體型比之其他巨龍都要大上一號的黑龍穿梭在蟲群當中，並且不斷振動雙翼，推動龐大軀體向天空中的那頭巨獸衝過去。

飛行途中，烈焰愈發膨脹，塞萬提斯怒而咆哮，被鱗片包裹着的肌肉也驟然鼓脹起來。

巨力自四肢百骸中湧起，在強烈意志的統合之下，化作了實實在在的力量！

宏大的靈能陡然轟擊黑龍的腦袋，刺入他的靈魂，撼動了那堅韌不拔的意志。

交鋒只在瞬息間，主宰剛剛收回視線，便感覺到有一股澎湃的力量在利維坦下方霍然升騰。

源自於口口相傳的故事，一直以來被人不休傳頌的傳奇之力於此時此刻降臨在塞萬提斯的身上。

他本就龐大的軀體再次膨脹，火焰更加猛烈的燃燒，漆黑一片的蟲潮當中，恍若升起了一個太陽。

——照破黑暗，洞穿敵人！

從此刻開始，他的軀體便為鋼鐵鑄就，烈火如有實質地在體內滾滾流淌，自體內溢出的高溫足以灼傷任何一隻沒有載入火焰抗性的蟲子。

如同門簾般的眼皮被拉了上去，一雙有如融化金屬球的眼眸轉動，把旁人難以察覺的目光投向上空。

黑沉沉的陰雲壓在他們頭頂，而在那黑雲之下，那頭龐然大物的觸鬚忽然動了起來。

剛才從口鼻溢出的血液早已被點燃，化作黑龍身旁火焰的一部分，這時候，塞萬提斯齜牙咧嘴，猙獰而笑。

利維坦下巴生著的成千上萬觸手同時彈射，在空中狂亂舞動，抽向烏雲之下的那個『太陽』。

同時，蟲潮在主宰的操控下遠離那頭黑龍，向地面飛去。

這頭黑龍堪比神靈，如果讓普通單位去對付就是送死！

面對那些猶如森林般的觸手，塞萬提斯深深吸了一口氣，把空氣中本就不多的火元素吸進肺中。

滔天火焰在胸腔內醞釀，無數的能量從身體各處向胸膛彙集，於血管內燃燒的烈火加速流動，壓榨著體內的每一個細胞。

他把全身上下的力量凝聚為一點，將其從喉中噴出。

黑龍猛然張開猙獰巨口，只見一點璀璨之光在幽深的喉嗓出亮起，再不受抑制的火元素奔涌而出！

「吼！！！」

一聲大吼之後，轟鳴於天空響徹，燦爛火光像是色彩艷麗的鮮花在天上綻放，衝天而起的光束在一瞬間刺穿了數層空氣，就連音障都被擊破。

環繞着通天火柱的層層激波蕩漾開來，空氣中的水汽轉瞬蒸發。

能看見，雨幕陡然間出現了一塊引人矚目的空缺，一絲光亮穿過利維坦背後的濃厚雲層，灑落向大地。

噴薄而出的烈焰在那一個瞬間就已經擊穿了這頭巨獸的數層血肉，將其從下往上貫穿，然後再繼續向上升騰，最終擊穿雲層，讓陽光灑落。

貫穿利維坦和雲層的貨主此時已經消散，可天上的烏雲卻仍在緩緩洞開，那個洞口變得越來越大，逐漸向外擴散。

一個『太陽』在烏雲之下靜靜燃燒，另一個太陽卻從洞開的雲層中探出頭來，注視大地。

兩個太陽同時高懸天空，士兵們完全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事情，但他們都知道，另一個太陽就是他們的君主，他們的大公，他們的『領主大人』！

「炮擊不要停！！！」

那一幕映入眼中，就連軍官們也被點燃了肺腑——他們放聲怒吼。

即便如山似海的蟲潮正在向他們湧來，可他們還有領主大人和女僕長大人！

那兩位大人就站在他們的『身後』，支撐着他們！

——他們如今可是正在並肩作戰啊！！

手中法杖頓下，濺起水花。

一個個法陣忽然從巨樹要塞當中展開，一層接一層的向上攀升，每一層都爆出了一個光環，這些五顏六色的光環在出現之後，就開始緩緩自轉。

魔力被從地脈中抽取，遊離的魔力也被盡數吸納，天地為之一空！

肉眼可見的魔力洪流正在向巨樹滾滾湧來，甚至驚動了憤怒不已的蟲族主宰。

在這一刻，祂當機立斷，放棄了和那頭黑龍繼續纏鬥下去，打開那個特殊腔體的限制。

迫不及待的奧術師們從中走出，他們面色沉着，哪怕如今他們是在『復仇』，可曾經受到的教導也未曾被遺忘。

無論何時都要保持最基本的冷靜，只有這樣，才能夠保證自己不會因為判斷錯誤而錯失機會。

他們走在蟲群當中，通過血腥噁心的通道，在主宰的控制下，周圍這些蟲子不會攻擊他們。

如果是在以前，他們或許會對此表露出厭惡，可是現在，他們已經顧不上那麼多。

他們要為了帝國復仇，為了他們的導師復仇——哪怕這件事從一開始就是他們的錯！

只要奧術師還存在，那麼他們就絕對不會放棄復仇，無論他們曾經做過多少錯事——他們自己也承認自己做過那些事情——但目睹了忠愛的國家被毀滅，導師和友人、親屬被殺死，『復仇』就成為了他們活下去的唯一動力。

大奧術師們對他們寄予厚望，或許保存奧術師的傳承菜市最重要的，可他們現在……只想復仇！

——縱使明知不敵！縱使所做不智！

十幾個奧術師和蟲子們一樣，一腳踏空，走出了利維坦體外。

可是身旁的蟲子振動翅膀，晃蕩著身子飛起，而他們，卻在重力的牽引下墜向大地。

他們戴上自製的風鏡，在迎面襲來的狂風吹拂中鎖定了目標。

他們自知打不過也無法殺死那頭黑龍，所以從一開始，就把目標鎖定在了那個名為『瑟琳娜·悲鳴之風』的女人身上。

施法者對付施法者是最正常不夠的事情，要用法術來對抗法術。

他們都很清楚，在這一戰之後他們就會死去，但在那之前，他們要證明奧術帝國的強大，要證明奧術師的強大！

他們要讓世人都明白，哪怕奧術帝國已經滅亡，哪怕奧術師的傳承即將斷絕，奧術師和奧術帝國也絕不是什麼能讓人隨意踐踏的存在！

「目標鎖定，開始計劃！」

冰冷無情的聲音在每一個奧術師耳邊響起，風鏡之後一雙雙平靜冷淡的眼眸在此刻，終於出現了情緒波動。

他們回憶起了過往的一切，開始想念與導師、友人歡度的時光，想起了做研究和實驗時的激動難耐。

不經意間念起親朋好友的面容，更加觸動了他們心靈。

……可是，這一切早已隨着之前那場戰爭的落幕而化作飛灰！

他們的回憶如同畫卷被燃燒，變成灰燼飄散，最後，他們重歸冷靜。

但這個時候，他們身體的崩解已然來到了最後階段。

奧術師們深知，如果僅憑自身掌控的力量，他們無法戰勝任何一個參與到那一場戰鬥中的存在。

所以打一開始，他們就沒有想過自己『活下來』的可能性，他們的一切謀划都是以犧牲己身為出發點。

也只有這樣，他們才有一絲戰勝那些傢伙的可能。

為了這一點點的希望，他們即便是奉獻己身也無怨無悔！

通過十七個日夜的反覆計算得出的最後結果，他們終於找到了一絲『復仇』的可能。

燃盡自己的身軀和靈魂，即便在那『一擊』之前，他們的魂靈就會破碎，就會重歸混沌海，不可能看到最終的結果，但他們還是幹了。

「瑟琳娜·悲鳴之風，品嘗一下我們奧術師的復仇吧！！！」

為首者在身軀和靈魂的不斷崩解中保持着最後的理智，竭嘶底里吶喊。

他的聲音響徹天空，甚至落入了士兵們的耳中。

女僕順着聲音看了過去，卻見那些披着破舊奧術師長袍的奧術師正在向地面墜落。

他們體內不斷有光輝流出，在身後拖曳出一道燦爛的光帶。

用剩下的生命換來一瞬間的輝煌和璀璨，在這一刻，他們的意志升華——幾個奧術師率先死去，殘留的意志融入進那道愈發明亮的光輝當中。

奧術師的死亡點亮了暗沉雨天下的一點燭光，顫顫巍巍，微不可聞，但毫無疑問，他們綻放出了光芒。

撕心裂肺的痛苦在這一刻似乎得到了緩解，為首者卻依舊瞋目切齒，突然間又放聲怒吼。

哪怕他們的帝國是邪惡的，哪怕他們的存在是邪惡的，哪怕他們早已罪不可赦，但『她』！！

——始終是他們的國家！

咆哮聲戛然而止，因為最後的一個奧術師已經完全崩解，融入到所有奧術師釋放的『生命火花』當中。

宛如流星一般的光輝環繞着一團『意志殘留』運行，像是一個拳頭一樣，擂向巨樹要塞的頂層。

流光撞破重重雨幕，在瑟琳娜的瞳孔中不斷放大，可她依舊冷靜，不斷張合念誦咒語的薄唇也沒有停下。

一道金色光輝驟然突破層雲，化作一個高挑身影降臨在瑟琳娜的身前。

她把手中重盾往地板一砸，瞪着眼睛大喊：「想要傷害瑟拉，得先踏過我的屍體！」

全副武裝的拉蒂妮亞體內神力磅礴，面對那道轟然而至的流光，她支起了重盾，無數神力霎時涌動，構成一面阻擋在巨樹要塞之前的護盾。

宛如流星的光輝與神力護盾相碰撞，霍然爆發的力量轟炸四面八方的大氣，無數雷霆隨之躍起。

拉蒂妮亞咬牙支撐，即便這會消耗她的許多神力，可是她和瑟琳娜之間早已交付生死，又何須去談論這些微不足道的事情？

最終，流光潰散，化作無數光粒子向兩邊飄散。

拉蒂妮亞急促喘息，懸浮在要塞前方的護盾也緩緩消散。

可就在這時，那些崩潰的光輝好像受到了什麼吸引，驟然飛向環繞巨樹要塞周圍的光環，拉蒂妮亞甚至來不及阻擋。

這也是奧術師們一開始的決定。

他們不知道自己是否能夠殺死敵人，但他們知道，如果在施放傳奇法術的關鍵時刻被打斷，施法者就會受到重創。

這才是集結了他們全部生命的『最後一擊』！

——以漫長的生命和歲月，以及『知識』，去換取一瞬間的燦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