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83章 戰前（中）
望着眼前的這兩具殘破不堪的屍體，愷撒十三世神色複雜，心有戚戚。
南方聯合軍團結構複雜，並非所有人都與他同心同德。
但他們和他一樣，都是這個帝國的支柱，他們的死亡對於他來說，對於奧戈登帝國而言，都是一個遺憾。
皇帝唉聲長嘆，親手為他們蓋上了他們家族的旗幟，將棺木的蓋子合上。
聽着身後的低微啜泣聲，愷撒十三世閉起雙眼，手掌輕輕放在兩個棺材的蓋子上，「我無法為你們承諾太多，也不可能讓你們的家族一直延綿傳承下去，所有的一切在帝國的利益前都需要讓步……但我能保證，如果你們的後裔願意努力，他們就一直能夠得到機會，這是我唯一能夠承諾的。」
不是為了皇室，也不是為了其他，只是為了帝國，為了心中的夢想。
作為一個皇帝，愷撒十三世很『天真』，有別於其他的皇帝，不是為了皇室的未來和利益作鬥爭，而是為了這個帝國、
但也正是他的這種天真支撐他走到了現在，他堅信着，自己的信念今後也不會出現變質。
他無法承諾別的事情，他們所做的一切都是為了帝國的未來，其他的事物都要在帝國的利益面前讓步。
哪怕是他自己，如果真的需要的話，他甚至願意付出自己的性命，但前提是，他有一個讓他感到滿意的繼承人，不然的話，他和卡爾文、格里高利他們之前所做的一切都將前功盡棄。
——他可不希望那樣的未來出現！
站在兩具棺材之間，愷撒十三世閉上眼眸，默默禱念，未曾有過任何對神靈信仰的他在此時也希望這兩位為帝國付出了大半輩子的傳奇在死後能夠好好休息一下。
即便他們是為了自己的家族和權力才加入了聯合軍團，儘管他們生前大都算不上什麼好人，縱使他們的家族直到如今依然阻擋在時代的車輪前，死死攥着手中的權力不肯放鬆……
他們之間有着如此之多的矛盾和衝突，在那兩位傳奇生前，他們之間也有過怨懟，但這都不妨礙在他們兩個死後，愷撒十三世對他們的尊敬。
他們是為了守護這個帝國而死的，許多士兵在他們的庇護之下得以生存，他們未曾辜負自身的意志，沒有拋棄騎士精神。
「讓我向你們獻上最後的敬意……」
愷撒十三世深吸一口氣，微躬腰背，而後直起身子，雙眼猛然睜開。
所有的恩怨就此揭過，如果這兩位傳奇的家族仍舊擋在帝國的前路上，他也不會手下留情，會將他們全部擊潰，但會放過他們所有人——哪怕那些人可能還會捲土重來！
愷撒十三世驟然轉身回望，這片廣場上，除卻兩位傳奇的家族之外，以肯公爵為代表的舊貴族群體站在一旁，卡爾文、格里高利、里爾同樣在列。
他們的身後，一個個沉默寡言的身影屹立在那裏，那是兩位傳奇的下屬，前來為兩人送行。
更遠處是密密麻麻擠在一塊兒的底層士兵，這些人還不是南方聯合軍團的全部，但也足以代表南方戰線。
哪怕軍團長和副軍團長都還需要坐鎮南方邊境，他們也派遣自己的副手來見證兩位傳奇的『最終』。
身為軍官，他們無法擺脫肩上的責任，但身為友人，他們也無法無動於衷。
這些人就是『帝國』，他們代表着『奧戈登帝國』……
軍人和貴族已經把整個廣場擠滿，可是在永晝宮之外，還有許許多多的民眾。
他們不知道發生了什麼大事，對那兩位傳奇也沒有什麼認知，但在宣傳當中，他們都知道那兩位傳奇是為了保護帝國，抗擊邪惡的奧術師而犧牲的。
他們自發地走上街道，為兩位『英雄』送行。
兩位傳奇的家人抬起棺材，分別放入兩個早已堆好的柴堆當中，然後兩個與那兩位傳奇血脈最近的家人從一旁的侍從手中接過火把，扔進柴堆。
烈火陡然跳起，暴漲的火焰吹起洶湧熱浪，感受着那高溫氣流撲面而來，那兩人卻不能有絲毫退卻，必須要眼睜睜地看着兩具棺木被焚燒殆盡。
火焰無法燒灼他們，但那接連拍打在他們身上的高溫氣浪卻讓他們飽受折磨。
這是奧戈登帝國的傳統，無論是貴族還是平民，都會用這種傳統來送親人最後的一程。
人類的文明始於火焰，在神靈還未將關注的目光投向人類的黑暗時代，也是火焰保護了他們，他們在那時候就已經創造出了自己的文明，儘管還十分落後。
一代代的傳承，一代代的薪火相傳，最終才造就了如今的人類文明。
人類離不開火焰，所以這是一種期望——一種代表着『傳承』的美好期望。
愷撒十三世背對着兩朵煒然大火，任由陰影在臉上勾畫，突然揚聲說道：「接下來，我將親征南方，與那些蟲子決一死戰！」
卡爾文和格里高利眼角一抽，眉毛上揚，飛快對視一眼，這並沒有出乎意料，以他們陛下的性格，確實有可能會做出這種選擇。
但即便早有心理準備，他們也還是感覺頭皮一陣發麻。
那可是『戰場』，而且還是和蟲族進行戰鬥的戰場——戰線要推入黑森林裏，很是危險！
剛剛結束了一場戰爭，儘管打的是一場勝仗，南方戰線的士兵士氣也很低迷。
在得知自己接下來還要迎來一場戰爭的時候，許多士兵都表現出了抗拒，為了讓士兵們鼓起士氣，最好的做法就是讓皇帝親臨南方戰線。
不管怎麼說，在他們看來，這都不是一件好事！
愷撒十三世的聲音響徹在永晝宮上空，隱隱約約的聲音溢了出去，讓許多摩羅的平民都有所感覺。
柴火燒得劈啪作響，彷彿在為愷撒十三世歡呼助威。
「這是一場關乎整個世界生死存亡的戰爭，與其他國家有關，與我們帝國也有所關聯。」愷撒十三世神情肅穆，嗓音低沉，「在這種時候，我不能夠繼續待在安全的地區等待戰果，那不該是『皇帝』的做法！
「我的先祖——皇室的祖祖輩輩都沒有教過我『退卻』！
「我將親征南方，與南方守護帝國的軍人同甘共苦，共同進退，如果不能保護帝國南境的安全，我就會同保護南境的軍人一起死在那裏！」
愷撒十三世用力捶擊胸膛，雙目圓瞪，怒聲咆哮：「奧戈登帝國沒有退縮的皇帝，我們以『武勇』立國，身為皇帝，自當貫徹這一信念——同甘苦，共進退！」
這個世界上最為強大的帝國從古至今，只缺少膽小怯懦的統治者，從未少過戰死沙場的皇帝和繼承人！
奧戈登帝國每一個想要繼承皇冠的繼承人都必須要踏足戰場，親身體驗廝殺。
哪怕在皇族人口最為凋零的時代，這個傳統也未曾斷絕！
奧戈登帝國的皇帝，就沒有一個是孬種！
卡爾文他們雙腳一併，抬手捶胸，高聲回應：「同甘苦，共進退！」
這幾個聲音兀然響徹在寂靜無聲的廣場，除了火焰燒灼木柴的噼啪聲之外，整個廣場就只剩下了這麼幾個聲音。
其他新貴族遲疑了片刻，也深吸一口氣，跟上了卡爾文他們的腳步。
「同甘苦，共進退！」他們齊聲高喝。
這句話同那些無比輝煌的名字刻在『英雄豐碑』之上，無論出身貧寒亦或低賤，只要能夠做出足夠的貢獻，就能把自己的名字留在那上面。
所有職業士兵都知道這句話代表的含義，這也是在他們成為正式軍人之後，所受到的第一個教導。
在這些人之後，廣場就又陷入了沉寂，沒有人出聲應和。
很快，就連一些新貴族臉上都漸漸泛起了慌亂和赧然的神色，但愷撒十三世卻不覺尷尬。
他冷冷地望着那些舊貴族，肯公爵雙手拄着手杖，坦然與皇帝對視，甚至嘴角還掛着一抹輕鬆愜意的微笑。
愷撒十三世沒有開口質問，整個奧戈登帝國，只有皇室還在堅持那個傳統，其餘的貴族早已變質。
無論皇室是迫於貴族的壓力，還是他們自願堅持，至少，他們堅持下來了！
他們還有着血性，哪怕是在最為落魄的時候，也有着放手一搏的狠辣，可是那些貴族早就失去了這一切。
「……同甘苦，共進退！」
幾個零零散散，甚至相當低微的聲音突然打破了這詭異的寂靜，讓肯公爵等大貴族禁不住皺起雙眉。
聲音從他們身後傳來，是那些南方聯合軍團的軍官？
幾個軍官和士兵在旁人像是注視瘋子一樣的目光下挺直腰桿，嘴唇緊抿，臉上寫滿堅毅。
他們以『軍人』的身份為榮，以帝國的強盛為榮！
或許旁人並不理解，但他們也不需要其他人來理解他們。
驕傲是寫在心裏，刻在骨子裏的東西，不需要特意表現出來讓其他人看到！
一些人在他們發聲之後眼神閃爍，緊攥著的雙拳忽然放鬆，而後又猛然攥緊，敲擊胸膛，咬牙大喊：「同甘苦，共進退！」
好像一波白浪陡然湧起，帶動周圍的水流，先是低伏，后掀起了陣陣波浪。
皇帝的嘴角慢慢勾起，聽着那些些微的聲音開始填充廣場，一波接一波的聲浪撲面而來。
「同甘苦，共進退！」
「同甘苦，共進退！」
「同甘苦，共進退！」
「——同甘苦，共進退！！！」
愷撒十三世喚醒了軍人心中的血性，無論他們是冷靜還是莽撞，在此時此刻，他們都不由自主地感覺心潮澎湃。
這就是皇室和那些大貴族最大的不同！
依靠着皇帝的身份，愷撒十三世能夠用一句話來感染所有的士兵，能讓他們為己所用，但最重要的並非是『他是皇帝』，而是因為他還有着血性，他體內的熱血未冷，能夠喚起士兵的共鳴！
任何形式的勾心鬥角在堂堂正正的大勢面前都沒有用。
就像是那些大貴族只能借巧、借力來對付他，而他卻只用了一句話就輕而易舉擊破了他們的陰謀詭計。
「我的士兵們，你們當中的每一個人的名字都有希望登上豐碑，但我不希望在那上面看到你們的名字，至少不希望在戰爭結束之後就看到！」
面對那些愕然的面孔，愷撒十三世咧嘴大笑：「只有死人才能把名字寫上去，我希望你們能成為英雄，但我不希望你們死去！
「最好是活得好好的，活着享受英雄應得的待遇，把名字寫到那上面只是待遇之一，而且還是死後才擁有的待遇！
「我想，你們應該沒有誰希望自己連國家的便宜都沒能佔着就死掉了吧？」
廣場上的士兵們哄然大笑，他們也沒想到自己的君主竟是如此幽默風趣。
這時，愷撒十三世又高舉雙臂，高聲吶喊：「戰爭總會死人的，你有可能會死，他有可能會死，就連我，也有可能會死！
「口說無憑，我現在你們絕對不會因為我說上幾句就相信我真的會御駕親征，但我會用事實來證明，奧戈登帝國的皇室，你們的皇帝不是孬種！
「老子會和你們一起站在前線，不管敵人多麼強大，老子都會和你們站在一起！」
說到最後，就連愷撒十三世自己都禁不住慷慨激昂，拋去了所謂的『優雅』偽裝，把當初軍旅生活帶回來的壞習慣展露無遺。
他成為皇帝也有將近二十年的時間了，可是到了現在，他才發現原來自己胸膛中的火焰一直都沒有熄滅，只是隱藏了起來。
如今，這朵微弱的火苗重新盛放光芒，熊熊燃燒了起來，一發不可收拾。
歡呼與應和聲響徹整個廣場，士兵們突然無比興奮地發現，原來他們的皇帝和他們是同一類人！
愷撒十三世轉頭望向舊貴族那邊，看着他們臉上陰晴不定的神色，心中更是暢快，忍不住放聲大笑。
這時，他回過頭去，望向那兩個柴堆，燦爛火光頓然映入眼眸。
這是兩位傳奇的葬禮，但奧戈登帝國並沒有限制葬禮必須要哭泣和肅穆。
這並不單純只是一個用來送別親屬的儀式，更是代表着後人從前人手中接過薪火的意象。
帝國，我會保護好的，甚至會讓她更加繁榮昌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