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59章 「敵人」

當神力重新回歸神靈的身軀，祂們能夠重新連接神國，『獲得勝利』就已經不再是一個問題。

意識到這件事情之後，奧術議會就根據各個戰場的戰況做出了一些針對性的調整。

他們呼喚那些位於接近戰敗的戰場上的奧術師，願意回來的就回來，如果不願意回來的，也可以繼續戰鬥，實在不行就流亡四方，為斯洛·門德斯大陸的國家製造麻煩，吸引帝國敵人的注意力和分散他們的戰鬥力。

而對那些還能支撐的戰場，他們沒有發出通告，因為他們需要那些戰場繼續戰鬥，避免整個大陸的傳奇和神靈都聚集到瑞贊。

與三位強大神力進行戰鬥本就已經足夠艱苦，而且勝利希望極為渺茫，如果再加上其他的傳奇和神靈，難上加難，戰鬥很快就會走向終結。

雅克和哈維對視一眼，他們都沒有在對方的眼中看到退縮之意。

「我要回去了。」

一個聲音陡然響起，兩個大奧術師眉頭一皺，但最終還是紛紛嘆了口氣，哈維搖著頭無力道：「祝你好運……」

無論哪一邊需要面對的都是『強敵』，這個選擇非但不是逃避，倒不如說正好相反，這是準備去面對更為強大的敵人！

——三位強大神力真的是那麼好對付的嗎？

兩位大奧術師一個閃現，出現在了法師塔之外，昂起頭顱，直面那一頭被稱之為『弒神者』的烈焰之龍。

【永恆熾陽】掀起的能量風暴已經把法師塔的大部分功能破壞，無論是在法師塔內還是在法師塔外都沒有太大區別。

塞萬提斯降落在地上，那朵於虛空中猛烈燃燒的火焰驟然收縮，無數焰流歸於己身，將他的身軀凝成一個半龍半人的模樣。

黑龍凝視着那兩個大奧術師，嘴角一勾，嗤笑問道：「終於想通，願意走出來受死了嗎？」

他的體表上飄蕩着火焰，火舌搖曳，散發着無盡的光明與炙熱，【火焰靈光】不留任何限制，完全釋放出來。

哪怕相隔甚遠，雅克和哈維也能感受到那股常人根本無法承受的熱量。

足以融化岩石、焦灼大地的烈焰肆虐，正如它們的主人一般桀驁不馴，即使是愈發狂暴的風雪也無法阻擋火焰的繼續膨脹和擴散。

那個甚至可以用『女僕長』作指代，只要說出了這個片語，就能讓人聯想到的女人與那頭黑龍並肩而立，一手持着權杖，一手捧着法典，腰間佩戴着一柄長劍，由魔力構成的衣袍隨風舞動。

先是集萬民萬眾之力，做出了『傾國一擊』，而現在，他們的身後又站着一整個國家，源源不斷的魔力為他們提供維持【傳奇姿態】的力量。

只有極少數特殊的【傳奇姿態】才能長久維持，而且還得付出一些代價，這是令凡俗能在短時間內匹敵神靈等存在的強大力量，來源於人們口口相傳的念想，來源於信仰之力的另類表現。

那個可怕的傳奇法術令【傳奇姿態】得以延續，不會在短時間內結束。

沒有人知道那個女人是怎麼做到的，哪怕是如今的帝國，研究過了許多深淵領主、魔鬼貴族、神性生物，乃至神靈之後，也不清楚【傳奇姿態】的形成規律，又是如何運行的。

這是一種神奇的力量，這是一種強大的力量，這是一種難以解析，對他們來說充滿了誘惑力的力量！

雅克深吸了一口氣，沒有去回答塞萬提斯的話，而是身子向後一靠，雙腿微屈，便坐在了一片空氣之上，魔力絲弦從他的雙手前方蔓延出去，延伸到虛空當中。

——【傳奇姿態·演奏家】！

哈維向前幾步，無數的風沙陡然飄離地面，於天空中回卷，在所有人都沒有反應過來之時就已經遮蔽了他們的視線。

遮天蔽日的沙塵暴措不及防地出現，瀰漫在整個戰場，對於『傳奇』而言，僅僅只是開啟【傳奇姿態】就足夠影響到整個戰場。

——【傳奇姿態·蔽天塵沙】！

在另一個世界，在另一個不為人知的地方，這些大奧術師獲得了人們的傳頌，進而成為了『傳奇』。

但即便如此，他們也不是同一個層次的存在！

從他們的做法當中，塞萬提斯看出了他們的態度，得意勾起嘴角抽搐幾下，不耐煩地彎了下去，「還算是有幾分勇氣！」

看着那頭黑龍突然陰沉下去的面容，兩位大奧術師心中完全沒有感覺到半點興奮或者愉悅的情緒，相反，他們的內心變得無比沉重。

他們明知這是死路一條，直面那頭黑龍，沒有了法師塔的增幅之後，他們不過是兩個最普通不過的傳奇施法者，縱使他們可以隨意揮霍元素爐的魔力，可那又如何？

站在他們對面的那頭黑龍和那個女人，也有着一整個國家作為『支撐』！

萬民萬眾將所有的信念都寄托在了他們身上，在悲鳴之風公國的公民眼中，他們是至高無上的君主，是帶領民眾走向美好生活的英雄，是掌管了所有心神的『神靈』！

在悲鳴之風公國的國土上，他們就是『地上之神』，背靠着一個國家。

難以想像，難以言喻的壓迫力撲面而來，兩位大奧術師毅然抬首望去，與他們的敵人對視，毫無保留地將自身情緒暴露在敵人眼下。

在這種時候，就連塞萬提斯也緊緊閉上了自己的嘴巴，臉上的不屑退去，取而代之的是凝重。

真正的『勇敢』無需任何人的承認，哪怕他和他們是敵人，這個時候他也無法讓任何嘲諷的言語脫口而出。

這個時候，雅克忽地重重按下琴弦，狂放豪邁的樂曲猛然奏響。

樂章通過魔力呈現在塞萬提斯的眼前，無數粒子組合、凝聚，在空中化作數十柄輝光劍刃，當頭劈下。

哪怕是死亡，也要在死亡之前迸發出最耀眼的光芒，以此證明自身沒有白白來到這個世上！

無情的死亡將要降臨在他們身上，可他們從未放棄一絲希望！

真正的『勇士』從不會放棄任何一個撕碎命運的機會——

「來吧，塞萬提斯·多伊格·悲鳴之風，讓我看看你的實力，讓我來稱量一下『弒神者』的份量吧！」雅克緊咬牙關，竭斯底里地怒吼。

像是在狂風暴雨的海洋上博取一絲生機，彷彿要扼住命運的喉嚨，輝光劍刃籠罩了塞萬提斯的上空，明知不是敵手，卻還是展現出了自身的血性和膽氣！

——是一個值得尊敬的對手！

拋開他曾經做過的事情，曾經想做的事情，單憑他現在的所作所為，他就是一個值得尊敬的敵人！

哈維左手高高抬起，無數風沙在他身前匯聚，如漩渦一般轉動，而後他法杖輕敲，許多剛剛成型的『塵沙巨人』便被賦予了虛假的靈魂。

「——我不只是『個體』！」

就在鋪天蓋地的輝光劍刃墜落之時，塞萬提斯笑了一聲，猙獰而笑：「我和瑟拉早已締結了『命運』，我與她形如一體，你們要挑戰的不是『我』，而是『我們』！」

瑟琳娜微微一笑，身邊的黑龍陡然化作一顆流星奔向前方，掀起的狂風在她身邊變得無比馴服，只見她舉起了權杖，天空中的輝光劍刃便毫無徵兆地潰散。

「我並不是一個優秀的法師，因為我的思維僵硬，難以跳出『常識』的樊籠，所以我只能在自身所具備的常識之上加以改造，無法真正打破『常識』，不具備任何『創造力』！」

塞萬提斯沖入阻擋在前路上的塵沙巨人當中，舉手投足便是一個巨人消亡，一個虛假靈魂潰散。

但在哈維身旁，更多的風沙凝聚成更多的塵沙巨人，它們力量巨大，動作敏捷，在軍團級別的戰場上，它們每一個都足以擊潰一個中小貴族的私兵。

『元素爐』支撐着他們的施法，許多個奧術師默默奉獻著自己的計算力。

雙方身上都背負着許多人的『寄託』，但他們立場相對，永遠都不可能把手言歡，只有一方能夠活下來，另一方必將死去。

以輝光劍刃作為掩護，無形的波動從雅克的手中射出，穿過塵沙巨人故意留出的縫隙，襲向那頭戰鬥正酣的黑龍。

一拳擊碎了一頭塵沙巨人的核心，塞萬提斯心有所感，不帶任何遲疑轉身一掌當空劈下。

拖曳著烈焰的手掌劈開空氣，劃出了一道彎曲的真空，弧形力場頓時被劈成兩半，從中斷開。

這時，手掌上空的真空地帶產生了無窮吸力，將分散的力場瘋狂撕扯。

塞萬提斯冷然抬眼望去，可塵沙巨人那龐大的身軀組成一道道壁壘，擋住了他的目光。

瑟琳娜手上捧著的法典忽然自行翻動，緊接着，雅克感覺到狂風暴雪的控制權一下子就被從他手上奪走，心下一沉。

風雪先是驟然凝滯片刻，而後調轉方向，刮向了法師塔所在的方向。

輕盈而更加零碎的風絲穿過束縛著塵沙巨人形體的風暴，似乎毫無力度地落在『核心』上面，輕風拂過，這些巨人便隨之爆散，化作塵土，重新融入到沙塵暴當中。

「就連在『政治』上也是一樣，我只不過是站在了巨人的肩膀上，擁有超乎時代的眼光，才能把握一次又一次的機會，近乎強取豪奪地從其他國家那裏得到了足夠滋養和支撐『魔能機械』發展壯大的豐沃土壤！」

一次的衝擊或許不夠，相當的輕微，但如果，十次、二十次、三十次……成千上百次的衝擊疊加起來呢？

足以擊碎塵沙巨人的核心！

塞萬提斯深吸一口氣，將無數沙塵吞入肺中，這些微小的物質被高溫烈火融化，變成『熔岩』在巨龍的喉中翻滾流淌。

黑龍踏前一步，雙臂自然伸展，洶湧澎湃的烈焰和熔岩醞釀已久，伴隨着直衝霄漢的龍吼噴涌而出！

「吼！！！」

在此之前，哈維就已經手指大地，猛然向上拉起，十幾道堅固的石壁隨即拔地而起，阻擋在他們和那頭黑龍之間。

可這時候，卻見石壁的一部分忽然蒸發出熱氣，向天空升騰，岩石化作汩汩岩漿冒出泡來——石壁瞬間融化！

哈維抬手擋在身前，抵禦火焰的護盾在他們兩人身前展開，一時之間，許多面護盾同時出現，疊加在一起。

頃刻，石壁化作熔岩的那片區域忽然爆開，如火山噴發一般，無盡的烈火裹挾著岩漿噴射出來，轟然拍打在護盾上。

只是這一瞬間的接觸，便有數面護盾破碎。

黑龍雙翼一振，兩簇火焰脫離了身軀，在空中分別化作一團火球，飛向後方。

兩個火球在空中劃出兩道弧線，在瑟琳娜的頭頂上方隆然相撞，爆發的火焰將所有急射而下的輝光劍刃吞噬殆盡。

騰出手的瑟琳娜舉起權杖向前一指，那些石壁陡然出現了規整的裂痕，變成了由數百個方塊疊積而成的『積木』。

隨後，在塞萬提斯的一拳猛擊之下霍然炸開，無數個方方正正的石塊飛濺開來，灑向後方的大地。

「我只是一個普通人，擁有自己的慾望，擁有自己的野心，擁有自己的夢想，而我如今所有的一切，都建立在民眾對我毫無保留的信任上面——他們一無所有，但卻把自己的一切交到了我的手上。

「或許是出於『慣性』，或許是出於『信任』，或許是出於『別無選擇』，但既然他們這麼做了，那我也需要進行答覆！」

石壁傾倒坍塌，數之不盡的石塊傾泄而下，黑影完全遮蔽了光線，籠罩了雅克和哈維眼中的天空。

雅克手指飛快彈動，屬於他們這一邊的狂風驟起，哈維隨之接管這席捲天地的烈風，即將傾倒在他們頭頂上的石塊猝爾被狂風銷蝕，變作沙塵飛揚天空。

雙眼一瞪，雅克雙手緊按絲弦，哈維身前護盾陡然豎立，片刻之後，一個散發着無盡光明的身影撞破鋪天蓋地的風沙，用拳頭撼動了那面與元素爐直接相連的護盾，護盾之上裂痕綻開，即將破碎。

「為了答覆那些可愛的民眾，我盜名欺世，若非我擁有浩瀚如海的知識，若非我的眼光超乎時代，若非有無數的先行者為我踏出了一條康庄大道，我根本不可能帶領這個公國走向強大！

「因為從始至終，我都只是一個沒有政治眼光，總會做出一些愚蠢決定，所做的一切都是建立在其他人早已做過，並且驗證正確的『普通人』——我所做的一切都只不過是在抄襲，都只不過是在剽竊！」

暴風雪與沙塵暴相撞，隨後，天地為之一清。

浩如煙海的風沙在哈維身後匯聚，這位大奧術師舉起自己的左手，頭頂上空，一個源源不斷抽取著沙塵的漩渦正在緩慢膨脹。

暴風雪壓迫過去，可在雅克的手下，震動大氣的力場已然成型。

又是一拳打出，阻擋在身前的屏障驟然破碎，塞萬提斯腳掌蹬擊地面，推動身軀轟然向前。

轟鳴和波動震響四方，劇烈的波紋猛然擴散，拍打過來的暴風雪陡然停滯，可黑龍卻未曾停止。

流動的火焰縈繞在身邊，氤氳之氣若隱若現，無論什麼阻擋在身前，只需握緊自己的拳頭，然後，萬法盡破，萬物皆滅！

塞萬提斯怒聲咆哮，揮舞雙臂，正面對抗這足以震碎大地的波動，縱使鱗片爆碎，血管爆開，他也未曾停下和退卻。

「但即便如此，我還是要回應他們對我，對我們毫無保留的信任！」

頂天立地，僅僅只是出現在戰場上就足以讓人感到絕望的沙塵巨人凝聚成型，屹立在哈維身後。

它手持巨斧，如一道直直劈落的雷霆一般，斬向大地。

足以掀翻人體的暴風頓時席捲四面八方，一直徘徊在戰場上空的陰雲驟然潰散。

瑟琳娜手中權杖頓下，暴風雪止息，她抽出腰間長劍，擲向前方，「塞斯！」

渾身上下燃燒着烈焰的龍人腳下劃出半圓，側身揚起了右臂。

雅克臉色猙獰，雙手重重按下，許多力場刀刃憑空凝聚，射向那柄在空中打轉迴旋的長劍。

瑟琳娜抄起立在地上的權杖，隔着遠遠的，霍然揮下，雅克腦袋如遭重擊，頓時昏昏沉沉，飛向『軍勢長劍』的力場隨之崩潰。

劍柄落入掌中，黑龍握緊手掌，毫無技巧地奮力向上揮擊。

戰場上殘存的悲鳴之風公國戰士彷彿感覺到了什麼，同時放聲吶喊：「悲鳴之風——萬歲！！！」

烈焰衝天而起，裹挾著輝煌的精神意志切開沙塵巨人的手中巨斧，沿着手臂蔓延向上，轟擊它的腦袋。

只見那個碩大頭顱轟然炸開，無盡的沙塵隨之傾倒而下。

雅克和哈維都捂著腦袋，掙扎抬頭望去，卻見塞萬提斯一步前踏，包裹着身軀的火焰驟然爆開，展露出了一張黑髮金眸的英俊面容。

他提着長劍，快步向前。

瑟琳娜站在身後遠方，默默作為他的支柱支撐着他的所作所為。

兩位大奧術師從未見識過那位『似神者』的風姿，但大概，就是這樣的吧……

他們抬起手，還想做些什麼，可是卻驚訝發現，身邊的魔力已經被『凝滯』，難以調動。

來不及了……

他們心中閃過這麼一個念頭，就看到那位『似神者』的兒子走到了他們身前。

塞萬提斯提起了長劍，對兩個大奧術師微微頷首，以表敬意。

「永別了！」

劍光一閃，終結了苦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