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14章 亂象（下）
沃克已經不記得自己是第幾次鑿穿了敵陣，在這片混亂的戰場上，死亡不斷發生，哀嚎縈繞在耳邊，彷彿死亡女妖的尖嘯，侵蝕著靈魂。
法拉蘇的旗幟在他身後飄揚，法拉蘇家族的騎士卻已經所剩無幾。
他已經殺紅了眼睛，在這片戰場上，誰是敵人、誰是友軍一看便知！
——那些慌張失措、抱頭痛哭的是敵人，哪怕是到了這種時候，仍在堅持作戰的就是友軍。
在兩種截然不同的教育下成長起來的貴族也是截然相反的，而軍隊也如同他們的主人一樣，主人懦弱，軍隊便會怯弱不堪，而主人堅毅，軍隊也會如主人一般堅毅剛強。
甚至不用去觀察那些飄揚的旗幟，他就知道自己的敵人在哪裏。
就在這時，一支不知從何處飛來的流矢射穿了法拉蘇家族的旗幟，甚至將早就殘破不已的旗幟撕成了兩半，可是沃克·法拉蘇不為所動，左右看了看，用嘶啞的聲音說道：「留下幾個人保護受傷者，其餘的人隨我衝鋒！」
顫抖的右手握緊了粗鈍的長劍，他們的馬匹早就累垮了，現在這個時候，他們只能夠依靠自己的雙腿扛着鎧甲發動衝鋒。
隨着時間的推移，沃克感覺自己身上的鎧甲越發沉重，這讓他意識到了自身的體力正在不斷流逝的事實。
可是他不可能放棄，他可不是那群腐朽貴族，在戰爭沒有結束之前，統帥不能夠倒下！
此時此刻，他已經和其他幾個志同道合的貴族會和，這片戰場便是他們與貴族聯軍的第一次大戰之地，在這之後，還會有第二次、第三次戰爭，他對此深信不疑。
貴族們不可能放棄手中的權力，而他們也不可能放棄自己的信仰。
他們與其說是信仰進步女神，倒不如說是認同那位神祇的教義，期盼能夠看到那位神祇設想的未來圖景。
為此，舊時代的貴族必須去死，只要他們還存在於這個世界上，就會繼續剝削民眾，這些傢伙不事生產也就罷了，偏偏還去壓榨民眾本就沒有多少的財富，他們的貪婪導致許多人餓死、累死、凍死！
那群傢伙已經沒救了，他們至死都想要保住自己手裏的權力，哪怕在戰場上大喊投降，過後也會想辦法重新奪回自己的權力——就因為心慈手軟，紫羅蘭公國那邊已經有一位同志者喪失了生命。
聽到身後的急促喘息聲，沃克咬了咬牙，伸手扯過了掌旗官手裏的旗幟，沒有理會他那愕然的神情，把沉重的旗幟扛在了肩上。
然後舉起了長劍，指著前方嘶喊：「法拉蘇騎士團，衝鋒！！！」
哪怕嗓音已經嘶啞，哪怕肌肉已經發酸甚至發痛，沃克還是扛着旗幟，大步向前奔跑，惡狠狠地向著敵人抬起了長劍。
看到一個臉上沾滿了血，凶神惡煞的人忽然向著自己跑了過來，而且還舉起了武器，面對沃克的士兵陡然發出了一聲哭喊，丟下武器轉身就逃。
看到這一幕，沃克有些發懵，繼續向前跑了幾步之後才停了下來。
也是這時候他才注意到，那個士兵的衣物相當乾淨，上面除了塵土以外，沒有沾上任何血跡。
微微低下了頭，他看到了一個身體肥胖的男人正躺在地上，鮮血從頭盔下溢出，染紅了大半張臉。
在這個戰場上，身體能夠如此肥胖的人，除了貴族以外就沒有別人了，而且他還穿得起全套鎧甲，雖說由於工業的發展，近些年全套鎧甲價格也便宜了許多，但也不是尋常人能夠穿上的。
除了貴族以外，大概也就只有他們的親信能穿上全套鎧甲，所以這個死胖子是她們的敵人……
「贏了！！！」
就在這時，戰場上忽然響起了一片震天的歡呼，殘存的士兵和騎士扯著嗓子，用自身上下最後一絲力氣喊出了這句話。
唯有如此，才足以宣洩他們心中的憤怒和哀傷，在這一聲歡呼之後，他們便不再是縱橫戰場的戰士，而是得勝歸來，需要人照顧和治療的傷員，能把自己的軟弱展現給其他人。
敵人已經潰敗，一萬八千人對上了五千人，卻被這五千人壓着打，懸殊的數量也無法澆滅沃克他們心中燃燒着的熊熊怒火。
利用地形優勢和士氣、意志等方面的優勢，最終還是他們獲得了勝利！
沃克看着潰敗的貴族聯軍逃入了山野當中，可以肯定的是，組成這隻聯軍的貴族可能連一點傷都沒受，全須全尾地逃了回去，可是他們的士兵……
法拉蘇家族的家主忽然一屁股坐到了地上，意興闌珊地望着潰逃的士兵不斷哭喊，鐵石心腸的他也感覺每一聲哭喊都擊打在了他的心臟上，抽得他的心臟生疼。
吸了吸鼻子，一股熱淚便從眼眶裏溢出，也不知道是因為勝利而感動，還是在悲哀那些被拋棄的士兵。
放眼望去，本來鬱鬱蔥蔥的樹林已經滿目瘡痍，倒塌的樹木到處都是，刀劍和落葉零零散散地躺在地上，枯敗的樹枝徹底歸入了沉眠，不會再次醒來。
雙目潰散的屍體也躺在地上，血液染紅了這片地方，沃克可以肯定的是，這片戰場上，死了足足有一千多人！
有敵人的，也有他們的，許多人都永遠閉上了眼睛，那些之前還在和自己把酒言歡的人現在都死了……
這就是戰爭，這就是戰爭……這就是他媽該死的戰爭！
屍體鋪滿了這片大地，來年，這裏一定顯得更為生機勃勃，因為這麼多個生命喪生在了這裏，他們把自己的生命留在了這裏，過後，又會被就地掩埋，所以，這裏一定會更加繁茂。
「噢……」沃克身邊突然傳來了一個呻吟聲，他和剛剛跟上來的臣屬都扭頭看了過去。
那個滿頭是血的胖子悠悠轉醒，忍不住抬起軟綿綿的手摸向了自己的腦袋，可卻摸到了一個堅硬的東西。
胖子感覺自己眼前一片模糊，似乎還有什麼東西在不斷飛舞，可就在這個時候，他忽然感覺自己的手指黏黏的、濕濕的，抬手一看，一片血紅色映入眼帘。
他瞬間呆住了，混亂不已的腦子更是沒能反應過來。
「血……」他顫抖地說了一聲，剛想大叫，耳旁便傳來了一個疲累的聲音。
「是的，是血。」沃克半睜着眼睛，看着那個胖子，輕聲問道，「好看嗎？」
胖子身體猛地一抖，五官一瞬間就皺了起來，放下擋在眼前的手，看到了那群圍着自己的士兵。
「我、我是貴族……」胖子嘴唇顫抖著，聲音又戛然而止。
他想起來了，這群傢伙不會因為他的貴族身份而放過他——哪怕會放過那些該死的賤民，也不會讓走上戰場的貴族活着回去。
所以，從知道這件事開始，他們便不再遵循貴族之間的規則，反正他們的敵人也沒有遵守這個。
「是嗎……」沃克嘆了口氣，什麼都沒說，左手握緊了旗幟的杆子，用杆子支撐著疲憊不堪的身體從地上站了起來。
胖子張著嘴巴，不知道這個傢伙打算要做些什麼。
沃克把鈍了的長劍插進泥土裏，依著旗幟，抬手指向了四周，「許多人死在了這裏，有你們的人，也有我們的人，而在我們的人當中，有一個同志者在這裏永遠地閉上了眼睛，他也是一個貴族，但他和你們不同，你們是一堆垃圾，而他卻是深埋泥土之下的寶石……現在，他死了，因為這場戰爭。」
聽了這些話，胖子心裏越發感到不安，急忙叫喊質問：「戰爭、戰爭不是你們挑起的嗎？」
「是啊，我們從不否認這一點，是我們毀滅了人們和平的生活，破壞了他們賴以生存的家園……」沃克發出了一聲感慨，緩緩閉上眼睛，把長劍從地上拔出。
「你要幹什麼？！」胖子雙眼一瞪，雙臂用力，想要從地上爬起。
「毀了，我們很抱歉，那就給他們造一個新的好了——一個更加美好、和諧的新家園！」
沃克忽然動了，按照感覺把長劍揮了下去，激起了胖子恐懼的尖叫，可很快，尖叫聲戛然而止。
他又睜開了眼睛，眼底重新浮現出了堅毅的神采。
那顆寫滿了恐懼的碩大腦袋落在了地上，鮮血噴了一地。
戰爭還要繼續下去，這是新時代向舊時代發起的衝擊，他們必須要贏，否則的話，阿薩托姆世界就又會重新回到那個萬世的輪迴當中！
在那個輪迴當中，就連剛死在他劍下的這個傢伙，也是一個『貴族』，也能被稱之為『貴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