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章

宋曉顏跟着葉睿寧匆匆離開了大宅，連外套都沒來得及穿，身無分文，渾身上下只有一部手機。

他們的車剛剛駛上主路，姑姑就打電話過來，宋曉顏想也不想的拒絕，並且關了機。跟着又從葉睿寧身上找到他的電話，也關了機。

她把兩部關掉的手機扔到後座，拍拍手說：「今晚我們安安靜靜的過。」

此刻她的心情是完全放鬆的，不像前幾天，心上總壓這事兒，時時刻刻想着、擔心着。如今該說的都說了，皮球已經拋給了家人，剩下的就是兵來將擋水來土掩了。

見她心情很好，他也笑了，手臂摟着她的脖子，將她拉到身邊，狠狠親了她一口。

與他們的輕鬆不同，宋家大宅內，氛圍依然凝重。

宋莉再打給宋曉顏已經關機，打葉睿寧的手機也關機了。

宋家二老坐在主位上，宋爺爺雙手拄著拐杖，緊抿著唇一言不發，自從在書房裏打碎了一隻他鐘愛的杯子后，他就一直都沒再說話。宋奶奶則手撐著額頭，不住嘆氣。

宋莉安撫二老說：「說不定他們只是一時衝動，沒準兒過段時間就分手了。」

宋翼遙換了衣服，鳥悄的下樓，打算逃離是非之地。當事人都跑了，他留在家很可能要做炮灰的。他自認為腳步很輕，但還是被發現了。

宋奶奶仍撐著額頭，問他們在一起多久了。

宋翼遙只能說：「反正我知道這事兒已經一年多了。」

宋奶奶有氣無力的質問：「一年多了都不告訴我們，夏天你去上海，回來也不說。」

宋翼遙見奶奶的樣子有些不忍心，越說聲音越低：「當事人都不說，我能說什麼？」

宋奶奶氣的有些喘不上氣。宋爺爺見狀，吩咐宋莉：「扶你媽進去休息，給張醫生打電話，讓他過來一趟。」

宋莉點頭，扶著宋奶奶走回房間。

宋翼遙的父親宋誠志聞訊趕回來，宋奶奶已經吃了葯睡著了。張醫生說，老夫人血壓高，再加上心臟不太好，受不得刺激。

送走了張醫生，大家坐在客廳，各懷心事，做了滿桌子的晚餐，都沒心思吃

宋誠志和宋莉的意見是一樣的，他們必須分手。宋誠志還有官位在身，這事兒傳出去他的臉往哪兒放？被宋家當親兒子養育的葉睿寧愛上了宋家的小孫女，說出去都是笑話，在親朋好友中都抬不起頭。

宋老爺子始終沒有再說一句話，月上中天是，他拄著拐杖出了客廳，站在門廊下，望着中天上彎彎的月亮，嘆了口氣，「老二啊，今天這情況你都看到了吧？如果你還活着，你會怎麼做？」

葉睿寧先驅車去了趟超市買菜，結賬時，他停在貨架前挑東西，宋曉顏抱了幾包薯片過來，走近才看清他修長的手指從一片花花綠綠的盒子中抽出了一盒，上面寫着超薄。倏地，她臉紅的不像話，把薯片仍車裏扭頭就走。葉睿寧立刻伸手去抓她手，「去哪兒？」

她卻連頭都不好意思回，「去外面等你。」

葉睿寧看她逃死的背影，唇角微微挑起，一絲笑意從唇邊蔓延出。

宋曉顏從無購物通道出來，等著在人群中排隊的葉睿寧。他很高且挺拔，即使在人頭攢動的超市她也能一眼就看到他。雖然在一起一年了，可是一想到這樣優秀的人是她的男人，她的心仍然悸動不已。

從超市出來，他們驅車回到了他位於東三環的房子。最近兩年他幾乎沒怎麼回來住過，但是因為定時有家政過來打掃，所以家裏很乾凈。暖氣開的很足，在這零下十幾度的寒冬，依舊是溫暖如春。

這裏的格局比上海的房子還要大些，因為買很早了，所以裝潢看起來不如那邊時尚，但是整體的格調還是很精緻上檔次的。宋曉顏高中和家人鬧翻之後，一直住在這裏，住了有兩年，如今看着這裏的一切，仍覺得親切。

她推開自己的房間門，所有擺設還和曾經一樣，床上還鋪着她最喜歡的那套碎花被套，書櫃里擺着三年高考五年模擬，還有大學的專業課書籍，抽屜里是她手寫的筆記和卷子。就連筆筒上的兔子耳朵的方向，都和以前一樣。

她看着這些，感覺那些過去就近在眼前，手一摸就能碰到。

如果再回到那個時候，再給她重來一次的機會，她還會愛上葉睿寧嗎？

幾乎是瞬間就有了答案，會的。她從未後悔過愛上他。她們如今經歷的一切都是在為他們的感情集福，磨難越多，福報越深。

宋曉顏下樓到廚房看葉睿寧做菜，他也心情不錯，所以打算親自下廚。他取了一條圍裙給她戴上，她便歡快的給他打起下手。

她這一年來開始鑽研廚藝，如今她已經不是那個進了廚房只會幫倒忙的廚房小白，有她打下手，這頓飯很快就完工。

葉睿寧拿出燭台和蠟燭點上，又從恆溫酒櫃里挑了一支紅酒，倒了兩杯。

宋曉顏輕晃着酒杯，打量著葉睿寧說：「我有點兒想知道你和爺爺奶奶說了什麼。」

「實話實說吧。」

「爺爺奶奶什麼反應？」

「你應該聽到你爺爺的話了。」

宋曉顏點頭，「嗯，荒唐。」

宋家二老聽了他的一番話，宋老爺子打碎了他最鍾愛的杯子，宋奶奶幾次想站起來都沒成功，足見他們是震驚、生氣。

倒是沒有言辭激烈的爭吵，宋老爺子只是說：「這件事我們知道了，給彼此一點時間平靜一下，今天開始你就不要在家裏住了，過完年了，你工作那邊也挺忙的。」

於是，他就走了，順便帶走了她。他決不能留她一個人面對一家子人，那對她來說太不公平了，這是他們兩個的事情，他們應該同時面對，那怕全部由他來承擔也無所謂，他只希望她不會夾在自己與家人之間左右為難。

家裏的暖氣很足，喝了點酒的宋曉顏覺得熱，乾脆脫了襪子，赤腳踩在地板上。她走到電視機旁的CD架旁，彎著腰挑着CD。意外發現了一張魔岩三傑的搖滾專輯，她打開音響將CD放進去。

前奏是很有力的鼓點，宋曉顏站起來，隨着鼓點輕晃着走向葉睿寧。

葉睿寧一直坐在餐桌前看着她，她的赤足隨着節奏輕點着地板，她的腳型很美，白嫩纖瘦、腳趾秀氣可愛。她的褲子是九分的，露出纖細腳踝，一晃一晃，晃得他頭暈目眩。葉睿寧不曾想，自己有朝一日會被她的腳迷住。

竇唯低沉且充滿磁性念著：「矛盾、虛偽、貪婪、欺騙。」

宋曉顏本想走回葉睿寧對面，卻被他一把拽至眼前。她落坐在他腿上，彼此的眼中皆是情意，默契達成，唇齒廝磨、呼吸交錯。

「好色、善良、博愛、詭辯。」

他將坐在自己身上的她直接抱起，她慌張中環住他的脖子，彼此仍不願離開分毫。

「地獄、天堂，皆在人間。」

他將她扔在大床上，握住她盈盈腳踝，她覺得癢，嬌笑着扭動着腰身。房間里沒有開燈，他們在黑暗中愛撫著彼此的身體，即使沒有燈，他們也是最熟悉彼此的那個人。

在欲生欲死的時刻，她想，竇唯的詞寫得真好。地獄天堂，皆在人間。

葉睿寧把她折騰到半夜，她趴在床上連指頭都不想動，奇怪的是，他竟然能一早神清氣爽的起床，他怎麼有這麼旺盛的精力？

他將從她身上滑落的絲被蓋好，親親她的柔軟的唇：「再睡一會兒吧，我去書房開個會。」

宋曉顏閉着眼睛點了一下頭，再點一下都不想。

宋曉顏不知道又睡了多久，葉睿寧來喊她起床。他的神色有些凝重，手裏拿着手機，他說：「我們要回去一趟，奶奶有些不舒服。」

宋曉顏驀然就清醒了，掙扎著坐起來，「怎麼了？」

葉睿寧搖頭，宋莉在電話里沒說清楚，只是說老太太身體不適。

宋曉顏穿好衣服，利落的將頭髮扎了個馬尾，匆匆洗漱后，和葉睿寧一起趕回宋家大宅。

宋誠志在大宅里留宿了一晚，第二天因為還有工作，於是一早就離開了。

宋莉一心惦記着母親的病情，一早起來就去看宋奶奶。她的臉色依然不好，她說她一整夜都沒睡着。宋莉給她端了粥過來，她一口也吃不下。

從母親房間出來，宋莉終於打通了葉睿寧的電話，想着他們應該很快會回來。她本想坐客廳里等他們回來，卻被老爺子趕走了。

老爺子說：「年也過完了，你們都挺忙的，沒事兒就別在家裏耗著了，該幹嗎幹嗎去吧。」

「就您二老在家行嗎？我媽現在又不舒服。」

「你媽這是老毛病了，歇歇就沒事了。」

「那老三和曉顏呢？」

「你們別管了。」

宋莉見狀，也不再說什麼，收拾了東西，便和丈夫離開了大宅。

宋曉顏回去的路上給宋翼遙打了電話，那廝還在睡覺，迷迷糊糊說：「你別聽姑姑嚇唬你，奶奶沒事，張醫生都來看過了。」

雖然聽了宋翼遙這麼說，宋曉顏還是覺得不放心，一顆心吊著，很難受。

宋曉顏和葉睿寧回來時，正趕上張醫生為宋奶奶看完病出來。葉睿寧詢問他病情，張醫生依然是昨晚的看法，不要讓老人家受刺激，若是帶有刺激性的事情還是暫時不要談為好。

張醫生走後，宋曉顏進到房間看望奶奶，葉睿寧也跟着進去。

宋爺爺坐在床邊的椅子上，看到進來的二人，沉吟了片刻，對葉睿寧說：「和我到書房下盤棋。」

葉睿寧點頭，跟在宋爺爺身後離開了卧室。

宋曉顏坐在床邊，握著奶奶的手，眼淚在眼眶裏打着轉，一低眉，眼淚便滴在奶奶手上。她忙去擦，奶奶卻將她的兩隻手都握住。

宋奶奶眼淚婆娑的說：「是奶奶對不住你，這些年對你的關心太少了，讓你一個人漂泊在外，不該讓老三代替我們來照顧你。」

宋曉顏惦記奶奶身體，搖著頭說：「我們現在不說這個。」

宋奶奶卻不聽，繼續說：「昨天，他說要和你在一起，我的確被嚇到了。這對我和你的爺爺來說，實在是難以置信，也可以說給我們帶來了很大的打擊。我這一夜睡不着，想了很多，其實今天這樣的局面我們都不該意外。那幾年，你不願意回家，唯一肯接觸的就是老三，我們只能拜託他，多多照顧你。我們把希望寄托在他身上，這本來就不公平，讓你受傷害的不是他。你重生，活的更自在快樂，一切都是他的功勞。你從小就愛粘著睿寧，我們都已經習以為常，都安心的認為，你們是兩代人，壓根沒有想過你們之間的感情會出現變化。可是，愛情往往就是出人意料，不是嗎？當你發現這些的時候，你是不是也很害怕？」

宋曉顏不住的點頭，俯身在奶奶懷裏，奶奶抱着她，一下一下撫着她的頭髮。

「可是曉顏啊，你還年輕，以後會遇到更多人、見識到更廣闊的世界，睿寧他照顧你太久，你自然會對他有依賴。」

宋曉顏從奶奶的懷裏起來，擦掉眼淚說：「奶奶，我已經長大了，分得清什麼是依賴，什麼是愛。」

「可是你有沒有想過，他是你叔叔，你們的事情傳出去，對你和他來說都是傷害，你們都還很年輕，別人可能會在你們背後指指點點一輩子。」

「我不怕，」宋曉顏咬了咬唇，「您是怕我們在一起折損了宋家的顏面？」

「奶奶八十多歲了，還能活多久，這個世界，終究是要你們去面對的。你還年輕，不知道人心險惡、社會複雜。」

宋曉顏仍然堅定的說：「奶奶，您說的這些我早就考慮過，我是經過深思熟慮的，不會改變心意。」

奶奶輕嘆一聲，略有些粗糙的手掌拂過宋曉顏的臉頰，「我的乖囡，怎麼會這麼命苦？奶奶比任何人都希望你過的幸福。如果我們不是把他當做兒子一樣撫養長大，你和他的事奶奶一定舉雙手贊成。睿寧是個好孩子，穩重又可靠，他能真心愛你、照顧你，奶奶很放心。」

宋曉顏再次俯身抱着奶奶，眼淚撲簌簌的落下，打濕了奶奶的衣襟。

書房裏，葉睿寧和宋老爺子分坐棋盤兩端。葉睿寧執白子，老爺子執黑子。

老爺子說：「去墓園看過曉顏的父親了嗎？」

「嗯，昨天去看過了。」

老爺子手執一子冷哼：「不怕做夢夢到他？不怕百年後沒有顏面去見他？」

葉睿寧一笑，「不怕，二哥說，把曉顏交給我，他很放心。」

老爺子繼續冷哼：「還叫二哥？！」

葉睿寧壓抑著激動的情緒，努力讓自己保持平靜，「我怕改了口，您聽着不習慣。」

老爺子扔了黑子冷冷的說：「是挺不習慣的，所以你和曉顏還是趕緊回上海吧，我眼不見心不煩。」

老爺子起身，葉睿寧也跟着站起來。老爺子走了兩步又回頭說：「吃過飯再走，」跟着又吐槽：「也不知道你是怎麼照顧她的，讓她那麼瘦。」

「是，是我做的不夠好。」

老爺子依然冷言冷語道：「你也別總是忙工作，多陪陪她，也勸她別太忙了，成天不是這個出差就是那個出差的的，像什麼話！」

「好，您放心。」

宋翼遙睡到快中午才起床，收拾乾淨了下樓吃飯，一進餐廳就立刻退了出去。餐廳里這四個人怎麼會坐在一起吃飯？昨天還是劍拔弩張，今天就能和平相處了？

「別躲了，過來吃飯。」

爺爺發話了，宋翼遙只能搔著腦袋走入餐廳，坐在葉睿寧下手。

宋翼遙笑嘻嘻的關心：「奶奶好點了嗎？」

奶奶點了點頭說：「嗯，好多了。」

宋翼遙這頓飯吃的很糟心，早知道就應該直接走人。雖然這四個人和平的坐在一起看似和平的吃着飯，但是誰也不和誰說話，他一個人活躍氣氛真的好累，關鍵是還活躍不起來，心好累。

傍晚，宋誠志兩口子和宋莉兩口子前後回到大院，一是關心宋老太太的身體，一是想知道二老對兩個年輕人關係的態度。

宋誠志和宋莉姐弟二人的態度是很明確的，決不能允許他們在一起。他們在北京城混了大半輩子，認識的都是有頭有臉的人，可經不住這種事兒來抹他們的面子。只是他們不知道，在他們不在的這一天內，家裏的天早就變了。

得知了二老的態度，宋誠志和宋莉紛紛反對，二人你一言我一語，頭頭是道的分析這樣做是絕對不行的。

老爺子安靜的聽了一會兒，拿起拐杖敲了兩下桌子，姐弟二人終於住口了。

「面子面子，一口一個面子，就你家的面子值錢？我活到這個歲數了都不在乎這些，你們在這嚷個什麼？老二走得早，他就留下曉顏這一個孩子，這麼多年你們有真心的關心過她嗎？逢年過節你們一個個家庭團圓的時候，想不起來家裏還有個叫曉顏的孩子，現在倒是記着她是宋家人，記着她給宋家丟臉了？睿寧的生意風生水起，你們藉著他的名號賺錢拉攏關係的時候，不覺得他給這個家抹黑，現在倒覺得沒面子了？」

宋誠志和宋莉都不說話了。

老爺子痛心疾首的說：「做人，不能太自私了。」

一旁的宋翼遙附和：「就是。」

宋誠志低喝：「就你話多。」

宋翼遙絲毫不懼，繼續說：「想想多年前宋曉顏是怎麼抑鬱的，這樣的事情，你們不會讓它重來一次吧？」

大家都不說話了。紛紛陷入沉思。

生活在這個人情世界，大家總是更在乎外人對自己的看法，經常忽略至親的感受，甚至一再的傷害最親的人。可是對自己最重要的，難道不是親人嗎？那些你很在乎的外人，會關心你是否吃飽穿暖、會在乎你的生死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