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總有一天我要割掉這個玷污我父王名譽的毒瘤……

5、總有一天我要割掉這個玷污我父王名譽的毒瘤……

還沒有正式入冬,迫不及待的北風就卷著黃土迎面撲來。

「沙、沙、沙」,垂死掙扎的黃葉嗚咽著,乞求命運之神再賜給它們一次生命。然而,無情的北風卻沒有給它們任何機會。

趙成王、魏安釐王在這個冬天相繼去世了。趙成王的兒子趙偃在丞相郭開等人的擁護下繼承王位,號趙襄王。魏太子增也登上了魏王的寶座,號景湣王。

此時,在咸陽宮裏,華陽太后正慈祥地撫摸著嬴政的頭,「好孫兒,奶奶今天講累了,以後再抽空多講些故事給你聽,你也應該回咸陽宮跟丞相學處理朝政了,不然丞相又會說你偷懶。」

嬴政一聽祖母提到丞相,欲言又止,華陽太后看見嬴政的表情,關切地問道:「政兒想說什麼,儘管說吧,有什麼難處奶奶幫你解決。」

嬴政終於鼓足勇氣說道:「奶奶,政兒不想讓丞相做仲父,也不想讓他當我的太傅,請奶奶給我另換一位太傅好嗎?」

華陽太后十分詫異,「丞相呂不韋可算當今天下最有才華之人,論德才智可與四公子相提並論,在我們秦國更是無人能夠相比,自早年追隨你父王來到秦國,十幾年如一日勤勤懇懇,任勞任怨,為你父王為咱們秦國都立過大功,他為人謙遜又忠心耿耿,你不用這樣的人做太傅還想找什麼樣的人呢?」

嬴政執拗道:「奶奶,我不是說丞相不好,他對我太嚴厲,也太不尊敬我,儘管我尊他為仲父,可他畢竟是臣子,我是大王,他時常在我面前有失君臣禮節,直呼我的乳名,彷彿我是他的兒子一樣。奶奶,我今年已經十六歲了,有自尊心了,何況我是大秦國的君王,哪能時常讓一個臣子訓斥呢?」

華陽太后看看站在面前的孫子,已經比自己還高,臉上的稜角分明,有一絲成人的樣子了,這才注意到嬴政長大了。

華陽太後點點頭,「你先回去吧,這事我會同丞相說的,讓他今後多注意一下君臣之禮,至於更換太傅一事決不允許。」嬴政見祖母的語氣不容商量,怏怏不快地告辭了。

嬴政正要進宮門,迎面看見呂不韋匆匆從宮裏走出,嬴政只當作沒看見,想從旁邊繞過去,卻聽呂不韋喊道:「政——,大王,臣有急事正在找你。」

嬴政裝作沒聽見,呂不韋匆匆趕上前說道:「大王,臣有急事奏請!」

嬴政冷漠地說道:「那就到殿內再說吧!」

嬴政進入殿內還沒坐定,呂不韋就說道:「臣有兩件事相告,一喜一憂,大王先聽喜先聽憂?」

「隨你吧,你先說什麼我就聽什麼。」

「那我就先報喜吧,我派王齕與蒙驁二人東征,都有戰績,王齕攻下韓國七座城池,蒙驁攻下魏國兩座城池。」

「那憂呢?」嬴政這才抬頭問道。

「大將王齕不幸在韓國戰死。」

嬴政為了表示對呂不韋的不滿,故意裝作毫不在乎的樣子說:「有爭戰就有死亡,將軍能戰死沙場這是一種無上榮耀,我秦國這多年來戰死疆場的大將也不在少數,死了這麼一個將士有什麼可憂的,寡人還以為是什麼大事呢。」

不等嬴政再說下去,呂不韋就怒喝道:「夠了,這話出自你一國之君的口中,我真為你感到害羞,傳揚出去豈不有失你為君之德?小小年紀說話就這樣少情寡恩,長大之後還不成為一個暴君!」

呂不韋見嬴政低頭不語,又拿出一副長者的樣子斥道:「嬴政,要知道你是大秦國的君王,不是街頭玩耍的孩子,他們說什麼都無關緊要,人們只會當作戲言,聽后一笑了之。而你則不同,你說的每一句話都必須經過深思熟慮,不能隨便說錯一句話。常言說君無戲言,你說出不合體的話大臣會在私下譏笑你的,久而久之你將失去為君的威信!正如你剛才說的那幾句話,若讓王齕的家人聽了,他們會認為你是一個無情無義的君王,令王氏家族寒心。若讓眾將士聽了,更會引起強烈反感,他們在前線戰場上衝鋒陷陣,流血、犧牲,你作為君王卻不知體諒,更不獎賞,誰還願意給你賣命呢?沒有軍人拚死沙場,你的王位能坐穩嗎?」

嬴政早已滿臉淚水,強迫自己不要哭出聲來,但他終究還是個孩子,仍忍不住抽泣。

呂不韋見狀,也不再多說,待嬴政情緒稍稍穩定,才略帶自責的說道:「大王不必生氣,我剛才也是一時氣急才說出那番話,也是為大王好,忠言逆耳利於行,良藥苦口利於病,除了我給大王講這些為君之道,別人誰又願意講這些不入耳的話讓大王反感呢?你畢竟是我的———」

在呂不韋的心目中,嬴政就是自己的兒子,他下意識地說出這半句話,突然覺得不妥,忙改口說道:「你畢竟是我看着長大的,尊我為仲父,我要盡仲父之責啊。」

嬴政抹乾眼淚,裝作接受教誨的樣子說道:「仲父見教的是,我今後一定按丞相所教誨的去做,凡事三思而行。」

呂不韋臉上露出淡淡的喜悅,溫和地說:「王齕是我秦國身經百戰的老將,雖然偶有敗績,但勝多敗少,攻城掠地,開疆拓土,屢立戰功。秦國自孝公任用商鞅變法新政至今,一直重視獎勵軍功,不分貴賤,憑戰功取得爵位,也正是這一改革才贏得將士的心,甘願拚死沙場取得戰功,封妻蔭子、光宗耀祖。王齕雖死,其子嗣尚在,理當封賞。」

「王齕的子孫都在何處任職?」

「他有一個兒子叫王翦,如今正在蒙驁軍中聽令,據蒙驁奏報,此人作戰勇猛、深謀遠慮,頗有軍事才華,如今已經升為稗將了,大王可讓王翦接替父親爵位,拜為大將。」

「此事就由丞相辦理,如果王翦回朝,丞相可帶他來見寡人,寡人再當面賞賜。王齕已死,何人赴韓國領兵,丞相有沒有及時調派人補缺呢?」

「雖然沒有另派大將,但我已令副將楊端和,暫時代理指揮。」

嬴政似乎覺得找到一個呂不韋的過錯,立即表示十分不滿地說道:「這楊端和是什麼人,寡人怎麼沒聽說過他的名字,用這樣一個無名之輩代替王將軍作戰,豈不把攻下的城池給葬送了?」

呂不韋一聽嬴政的口氣,是對自己剛才訓斥不服,故意借楊端和指責他的,很惱火。嘿,我是你真真實實的老子,訓上你幾句都不行,我將來要當太上王呢,還要讓你把嬴姓改為呂姓呢,現在都不聽,將來咋辦,一定要把你這犟小子馴服不行,看你胳膊能擰過我大腿!

呂不韋收起剛才的笑臉,冷冷地說道:「大王剛才還說要三思而行,怎麼這話的聲音還沒落就忘記了呢?左耳聽右耳扔,表面心悅誠服,內心卻耿耿於懷、陽奉陰違,自以為是,簡直不可指教!你沒聽說過楊端和就以為他是無名之輩了,做事說話無憑無據,信口開河,成何體統!」

呂不韋稍稍停一下,又接着說道:「大王今後要常到軍中走一走,多和將士們見見面,免得他人提起一些赫赫有名的將領都沒聽說過,給眾臣留下笑柄。」

片刻之間嬴政被呂不韋搶白了兩次,嬴政有點無地自容,但這是他自己的過錯,又找不出呂不韋的失誤,只好把恨放在心中。恰好剛成君蔡澤進來奏報政務,嬴政才沒有流出淚來。

蔡澤進來說道,旱情進一步擴大,上郡幾乎顆粒無收,如今隴西郡、北地郡送來奏報,蝗蟲遍野,沒有旱死的莊稼全部被蝗蟲吃光了,大面積的蝗蟲鋪天蓋地由北向南,快到漢中郡了。蝗蟲所到之處,田野里一片光禿,連草與樹枝都啃光了,人畜也受到侵害。最近送來的災情報告,隴西郡與北地郡因為斷糧出現人吃人的現象,災民四處逃逸,部分刁民聚眾滋事,據報兩郡都發生了災民搶糧的事。

嬴政一肚子火正沒處發,一聽蔡澤說有災民搶糧的事,怒道:「刁民如此放肆,竟敢哄搶國庫,以下犯上,聚眾作亂,理當派官兵鎮壓,剿滅暴民。」

呂不韋只當作沒有聽見,向蔡澤說道:「幾天前上報的災情尚沒有如此嚴重,為何災情突然加重呢?」

「我也是剛剛得到文告,報說北地還發生了瘟疫,部分村莊的災民因感染瘟疫幾乎死光,聽之駭人聽聞,請大王和丞相打開國庫,賑濟災民,抑止災情進一步蔓延。」

嬴政一聽蔡澤要求開庫賑災,立即反對說:「國庫本來存貯不多,多年來南征北討,軍費開支巨大,如今東征的糧餉都是從巴蜀徵調過來的,哪裏還有多餘的錢糧賑災呢?總不能為了幾個災民停止一統天下的征討大事吧。」

蔡澤看看呂不韋:「賑災如救火,丞相以為呢?」

呂不韋略一思忖,說道:

「剛成君言之有理,當務之急應當賑濟災民。」

嬴政以為呂不韋故意與他唱反調,從而壓制王權抬高他自己,十分惱火,強硬地說道:「剷平東方六國是先祖昭王在位時定下的策略,任何時候任何人不得更改,仲父難道不知道這條祖訓嗎?」

呂不韋知道嬴政一天天長大了,再也不同以前對自己言聽計從,他已經有自己的思想,許多事都必須同他磋商,於是耐心說道:「吞併六國統一天下這是秦國歷代君王的夢想,自穆公留下秦誓激勵後世子孫,問鼎中原圖霸天下便作為此後秦王的鴻圖大志,孝公任用商君變法新政,惠文王利用張儀連橫,終於實現稱王的一個理想。武王因為東去中原取鼎不幸身亡,這是天意不助大秦,昭王稱帝失敗,這是時機尚未成熟。大王雖然年幼,能夠不忘祖訓,有雄主之心志,這是大秦的福佑,但大王應該明白長遠之計與眼前之利的關係,不能因小失大,但也不能為了大計而不顧眼前的禍患。正如這次西北兩郡鬧飢荒,大王不賑災撫民,反而派兵剿殺,有可能把一個小的禍患激化成一場災難,於國於民於君於庶都不利。俗話說攘外必先安內,內部禍患四起,國家如何集中精力攻打東方各國呢?」

嬴政不以為然地說:「仲父有些誇大其辭了吧,幾伙刁民鬧事如何撼動國家的根本,倘若向他們妥協,必將助長刁民的氣焰,將來更難以制服。民只可御之,而不可寵之。」

呂不韋有些不悅地道:「我昨日給你講授孟軻所作的《梁惠王》反覆強調孟子的仁政、仁愛思想,並讓你銘記,幾條治世名言,你還記得嗎?」

「當然記得:其一,老吾老,以及人之老;幼吾幼,以及人之幼,天下可運於掌也。其二,與民同樂則王矣。其三,仁者無敵。其四,凶年飢歲,君之民老弱轉手溝壑,壯者散而之四方者,幾千人矣;是君之倉廩實,府庫充,有司莫以告,是上慢而殘下也。」

呂不韋立即打斷了嬴政的話,「你身為一國之君,不同於那些死讀書的士人,我教你這些言論的目的不在於熟記於心,更重要的是用於治理國家,付諸於你的行為之中。」

「回仲父,寡人並不贊成孟軻的這些仁政的主張,他所說的『保民而王』只能停留在口頭上,決不能用於治理國家的實踐之中。縱觀天下,諸侯紛爭,有哪一位侯王遵行過孟軻的學說?也許寡人年幼無知,知之甚少,那些霸主、梟雄們有幾人是聽信了孟軻的勸告才登上霸主之位的?不說東方各國,就我秦國而論,就沒有哪位先君信奉孟軻的主張,這些著書講學的士人無力在諸侯間爭雄,又不願委屈求全謀得一官半職,只能把內心的不平發泄在手中的筆上,故意用一些邪說蠱惑人心,干一些欺世盜名的事,其用意更是可惡,他不是幫助君王治理國家,而是削弱君王的統治,把國家葬送掉。自周平王東遷,諸侯割據,距今五百餘年,有國家稱號的侯國近百個,為何至今所剩寥寥無幾,究其原因是弱肉強食被鄰國兼并了。進一步詢問,為什麼會被他人兼并呢?正是這些國君聽信孔、孟之流的歪理邪說。」

不必說剛成君蔡澤驚疑,就是文信侯呂不韋也目瞪口呆,他身為太傅直接肩負着訓教嬴政的責任,二人幾乎朝夕相處,卻不明白嬴政竟然能說出這番話來,實在太出乎意料。

呂不韋一直都是用儒家思想教導嬴政,所選讀的文章大多來自《尚書》、《詩經》、《論語》、《孟子》以及荀子所著的部分文章,希望用這些文章把嬴政培養成一位仁義之君,用仁愛之心君臨天下。呂不韋隱隱約約有一種從來也沒有過的沮喪,他感到自己失敗了,失敗在自己兒子身上,他有點懷疑自己的訓教策略。他曾自詡無所不能,經商可與陶朱么相比,從政勝過呂尚、管仲之輩,領兵可與孫臏、吳起並論,教書育人呢?他自信不弱於孔仲尼、荀卿和鬼谷子。人們都說仲尼有徒三千,成才者七十二賢,鬼谷子學徒甚多,有名者也不過孫臏、龐涓,他認為自己僅教授嬴政一個弟子,將來足以震撼六國,名垂史冊。可是,從嬴政剛才的那番話中他尋找不到自己的影子,也看不出曾經設定的形象在何處。那麼,他這些奇談怪論來自哪裏呢?呂不韋詫異地問道:「大王從哪裏學得這些有違為君之道的言論?孔子、孟子被人推為賢人,大王怎能隨意詆毀呢?既然你不贊成仁政的思想,那麼你認同何人的主張呢?」

「近日我讀了一本書,叫《商鞅書》,就是孝公時衛國人鞅來找大秦時所寫的一本書,內容雖然不多,文字也通俗易懂,但我覺得字字如珠璣,句句值千金,無怪乎孝公會任用他為相推行改革,儘管商鞅遭到車裂而死,但他的學說卻應該受到推崇,孔孟之流與他相比實在可笑得多,商鞅務實,孔孟論虛,孔孟的觀點高不可及,而商鞅的思想卻唾手可得。只可惜,當世沒有商鞅這樣的人才,若有,寡人一定願意用五十座城池交換此人。」

呂不韋剛想站起訓斥嬴政幾句,忽然意識到蔡澤在旁邊,頹然坐了下來。

蔡澤擔心二人再爭論下去難免發生口角,弄得眾人不愉快,阻止說:「現在不是爭論仁政與法制的時候,當務之急是籌糧籌款賑濟災民,阻止飢荒進一步擴大。」

「賑災寡人並不反對,但決不能挪動國庫一粒糧,必須保證前線軍需供給,請仲父與剛成君另想辦法。」

蔡澤把目光轉向呂不韋,心裏道:這不是趕鴨子上架嗎?不動國庫的糧食如何賑災,難道讓我等送給饑民吃?呂不韋皺皺眉,沒思片刻說道:「辦法只有一個,賣官救災。」

「什麼,賣官救災?」嬴政叫道,「也許只有仲父才能想出這個主意,仲父當年是經商出身,當然明白錢權之間的交易。」

呂不韋一聽嬴政話中有諷刺他的意思,氣不打一出來,尖酸地說:「大王瞧不起我呂不韋,認為我是商人出身,地位卑賤是嗎?別說是你,就是先王也不敢瞧不起我,沒有我呂不韋傾家產為先王奔走,他如何能夠承襲王位?又怎麼會有你的今天?哼,你不準許動國庫糧款,又不讓賣官籌糧,就是讓我和剛成君等人送給饑民吃也無濟於事!請問大王從何處籌集賑災的糧款?」

嬴政也不示弱:「仲父有功於秦,但仲父也從先君那裏得到回報,如果不是仲父早年追隨先君,如何會從布衣之家一躍成為秦國一人之下萬人之上的丞相,從而位居卿相之列呢?仲父所花費的金銀與得到的回報何止千倍萬倍,難道仲父還不滿足嗎?至於仲父所提出的賣官賑災也不是不可取,只是先祖孝公自任用商鞅實行獎勵軍功以來,已有百年之久都是憑戰績拜爵升遷,這已經形成祖制,倘若廢除這一律例實行納捐升遷,當然是商人得益,誰還願意在沙場上捨命拼殺,大家寧可讓子弟去集市經商也不願送子女入伍上戰場。國家現在急需四方征戰的將才,更需要大批冒死衝鋒陷陣的勇士,用納捐取代軍功實在不可取!」

蔡澤從中調和說:「丞相所說的納粟拜爵,賣官晉級雖無先例,也並不違反祖制,這只是迫於形勢所採取的權宜之計,並不是永久之策,決不是用納捐取軍功,一是於度過今年的飢荒便停止納粟拜爵。如果納粟拜爵於國有利,將來也可與獎勵軍功并行使用。凡事總要有被打破的先例,不能死抱祖制不放,要因時因地而靈活調整治國方略,才能立於不敗之地。正如周王室為何由強而弱,最後自生自滅,就是因為後世子孫躺在祖宗制定的律例上不知修正,抱殘守缺,最終被日新月異的社會洪流所淘汰。大王雖然年幼,但才思敏捷,有創新精神,當然明白這些淺顯的道理。丞相話語雖然有些過分,但句句是金玉良言,不中聽但都是肺腑之言,對大王的忠言實在令為臣欽佩,請大王三思。」

蔡澤的話讓嬴政聽了舒服多啦,他也認為呂不韋提出的納粟拜爵的方法確實是解決燃眉之急的權宜策略,但他反感呂不韋說話時的語氣態度,他吃軟不吃硬,你越是咄咄逼人,他越是不服。嬴政很順從地道:「你們二人都認為可行,那就先拿出一個標準來,讓我稟告太后再作定奪。」

呂不韋明白,嬴政的讓步是蔡澤從中調和,他也不再強行要求立即答應,想了想說:「

納粟拜爵只是為解決燃眉之急,並非長久採納,所定標準不能太高,太高了,無人捐納達不到救災的目的;但也不能太低,以免引起軍中將士反對,以千石為標準,納粟千石拜爵一級如何?」

嬴政點點頭說:「就以這個標準上報太后吧,未盡事宜請仲父與剛成君向太後奏明。」

呂不韋見嬴政神情沮喪,也不是滋味,自己的苦衷誰又明白,面對親生的兒子無法相認,為把嬴政培養成一位叱吒風雲的雄主,他只好忍辱負重,把滿腹苦水往肚裏咽,只要能讓政兒成才,別說得罪他,就是將來被他殺了也心甘情願,可憐天下父母心!呂不韋見嬴政情緒稍稍穩定,用慈父般柔和的口氣安慰說:「大王應有山谷一樣寬廣的胸懷,更要有海洋般的胸襟,倘若為針尖小事就耿耿於懷,如何容納天下諸多煩人心神的事。如果因為一件小小困難就一愁莫展,那麼將來遇到的難事更多,掃平紛爭割據的諸侯統一天下,這不是一朝一夕能夠完成的,也許要用十年二十年甚至更長的時間。就是在有生之年沒有完成統一大業也在所難免,因為形勢風雲變幻,有時出人意料,天時、地利、人和缺一不可。但大王不能因為其中條件不具備就心灰意冷,放棄鴻圖大志吧?事上無難事,只怕有心人,大王是否還記得《孟子·告子》中的一段話?」

嬴政點點頭,「我記得:故天將降大任於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勞其筋骨,餓其體膚,空乏其身,行拂亂其所為,所以動心忍性,曾益其所不能。人恆過,然後能改;困於心,衡於慮,而後作;征於色,發於聲,而後喻。入則無法家拂士,出則無敵國外患者,國恆亡。然後知生於憂患,而死於安樂也。仲父所說的是否指這句話?」

呂不韋微笑道:「你不僅要熟記於心,更要以此作為遇到挫折時積極向上的動力。你雖然貴為一國之君,但人生如此漫長,又怎麼可能一帆風順呢,常言說:天有不測風雲,人有旦夕福禍,何況大王追求的目標是一統天下,成為萬乘之尊,其中的艱難曲折就更難以預料。幾年前蒙驁與王齕伐魏遭到信陵君所率的五國之師阻擋,慘敗退回,如今蒙驁再次伐魏,雖然奪得兩城,但前景又不佳。」

嬴政一聽,忙驚問道:「怎麼,莫非魏國又出了能人?」

呂不韋微微嘆息說:「我派東方各國的暗探送來消息,魏國已經與趙國結盟,趙國派智勇雙全的猛將廉頗到魏國任客卿,其目的就是為了聯合韓趙魏楚燕等國合縱抗秦,一旦合縱成功,蒙驁必敗。」

「難道我秦國戰將千員,就沒有能敵過廉頗的猛將嗎?蒙驁不敵,另派其他將領就是!」

呂不韋搖搖頭,「蒙驁可稱得上秦國第一戰將,有勇有謀,能征善戰,與廉頗相比應在伯仲之間,問題不是在於蒙驁不敵廉頗,而是秦國一國之兵不敵五國之師,眾寡懸殊,縱有孫武子在世也難以取勝。」

嬴政着急地問道:「仲父有什麼好的策略嗎?」

「多日來我也一直在考慮這個問題,策略只有一個,能否奏效還無法預料。」

不等呂不韋說下去,蔡澤便笑道:「丞相的策略一定是想法拆散合縱之約,讓五國相互猜疑不能團結為一體。」

呂不韋向蔡澤點點頭:「英雄所見略同,只是謀划起來不是一件容易的事,請剛成君出個主意?」

蔡澤說道:「離散合縱之約並不難,五國雖然聯合在一起對抗秦國,但五國之間也是矛盾重重,他們的合縱策略也是迫於我國強大的軍事壓力才走到一起的,只要暫時停止進攻,派幾位能言善辯之士去各國遊說,威逼利誘並用,再利用五國之間的矛盾從中挑撥,一定能達到離間的目的。」

嬴政馬上來了精神,催促道:「請剛成君說詳細一些,寡人仔細聽聽是否可取?」

「往日合縱,因為信陵君在,魏國是合縱的中心,如今信陵君已死,合縱的中心由魏轉移到趙,而燕趙兩國多年積怨,已成勢不兩立之勢,只要能挑起燕趙兩國的爭端,合縱之約必然自動解散。因為韓國已經被我大軍打得疲憊不堪,自己都不能保護,哪有能力援救其他國呢?楚國儘管強大,但楚國一向愛坐收漁人之利,對於沒有利的結盟是決不會參與的。當務之急是派遣說客去燕趙遊說,挑起燕趙爭戰。」

嬴政一掃剛才沮喪的神情,興奮地對蔡澤說:「剛成君,你是燕國人,熟悉燕王喜的性情,那裏也一定有許多好友,寡人給你足夠的金銀,有勞你辛苦一趟,也順便回鄉探望一下親人,會一會往日的朋友。」

蔡澤知道推辭不掉,站起來說道:「恭敬不如從命,請大王放心,我決不會令大王失望的!」

嬴政轉向呂不韋,「仲父,派何人去趙國遊說呢?」

呂不韋也正在考慮這個問題,去趙國的人一定是自己的親信,因為他和公子嘉的特殊關係決不能讓外人知道,特別是他現在不想為公子嘉賣命了,更不能公開當年的秘密協定,自己已經在秦國站穩根基,並取得如此顯貴地位,再為公子嘉做事實在是不明智,就是公子嘉當上趙王,給予他的好處又能如何,也不會勝過現在擁有的一切。再說,當今秦王是自己的骨肉,這大秦的國度明著姓贏,而暗裏卻姓呂,他決心讓秦國的國度明暗都姓呂,這才是呂不韋新的奮鬥目標。因此,他向嬴政推薦自己的心腹門客司空馬入趙遊說。

嬴政走出南書房,耳畔仍響着仲父呂不韋的那幾句話:「大王的課業有些荒疏了,一位優秀的君王應當文武兼修,文能治國,武能安邦,胸藏萬卷,才能有一統天下的雄才大略,才會令百官臣服萬民敬仰……」

一串清脆的笑聲打斷了嬴政的思緒,抬眼望去,一對身影吸引了他:公孫婉兒正站在成蝺的肩膀上去摘一隻紅彤彤的石榴。

當初,公孫婉兒的父親公孫丑因為被強迫給嬴政看病違背了「不為秦國人治病」的諾言而自殺。趙姬為了報答公孫丑,遂將公孫婉兒帶回秦國,讓她和嬴政享有同等待遇。

嬴政和公孫婉兒從小在一起長大,青梅竹馬,日子久了,對這位活潑可愛的小妹產生好感。

看到這幅場景,嬴政心頭不覺盪起一絲醋意,身不由己地走到二人跟前,裝成一副大人的樣子,乾咳一聲。

公孫婉兒回頭一看是嬴政,急忙從成蝺肩上下來,嘻嘻一笑:「嚇死人了,我還以為是誰呢。見者有份,也給你一個。」

嬴政想接又怕被其他人看見與自己的身份不相稱。

成蝺拘謹地說:「大王哥哥,拿着吧,婉兒剛才還提到你呢。」

嬴政從婉兒手中接過石榴,仍然拿出大人的姿態說:「宮中什麼新鮮水果沒有,偏想吃這個,真想吃,讓太監宮女去摘不行,萬一掉下來摔著咋辦?」

「大王是金肢玉體當然怕摔著,我這麼一個小宮女可沒有大王那麼嬌貴,摔死了拉出去扔掉就是。」

「剛一見面就被你這刀子嘴挖苦一頓,我受的氣還不夠多嗎?白天受丞相訓斥,晚上受太后數落,有時——」

不等嬴政講下去,婉兒又接上了,「有時還要受你們這些小宮女小太監的氣對嗎?」

「婉兒,你不能別說這些話嗎?在宮中有太后護着你,誰敢拿你當宮女看待,太后沒有公主,視你為掌上明珠,你不是公主勝似公主,有這麼優越的位子還不滿足,我都嫉妒你呢。」

不等嬴政說完,成蝺就插嘴說:「大王哥哥,太后已經答應正式收婉兒為義女,準備讓你封她為公主呢。」

嬴政高興了,笑道:「我說怎麼如此撒野呢,連我這個堂堂大王都不放在眼裏,今後宮中就有一位鐵嘴公主啦,我也有一位鐵嘴妹妹了。」

婉兒立即撒嬌說:「大王再取笑我,永遠都不理睬你,更不喊你哥哥。」

嬴政嘿嘿一笑,「哪喊我什麼,是不是喊我情哥哥?」

婉兒羞得臉緋紅,撲過去捶著嬴政的背後說:「你壞,你壞,就叫你壞蛋大王,壞蛋哥哥。」

成蝺打圓場說:「婉兒妹妹是刀子嘴豆腐心,對大王最好啦,時常在太後面前誇讚大王。」

嬴政似乎想起什麼,故意一本正經地說:

「成蝺剛才說婉兒提到我,是不是背後說我的壞話?」

婉兒立即不高興地說:「在我們面前你不是大王,只是哥哥,不要像在群臣面前擺出一副人模狗樣訓人,我討厭你那副模樣。」

成蝺怕嬴政不高興,急忙解釋說:

「婉兒說好久沒有見到大王了,大王一定又被朝政所困抽不出時間同我們一起玩耍。她還說大王太辛苦了,如此年幼就擔起這麼重的擔子,真了不起。」

嬴政面露喜色,問道:「婉兒,是這樣嗎,如此說來我錯怪你了。」

婉兒把小嘴一噘,「哼,你疑心太重,對誰都起疑心,一定是得了君王常患的職業病。」

嬴政嚇了一跳,他知道婉兒的父親公孫丑是一位名醫,曾經給他治過病,以為婉兒也懂點醫術,看出他患了什麼病呢?忙問道:「婉兒,我這病能治好嗎?」

婉兒一看嬴政嚴肅的表情,笑了,「我說大王患的這種病不是在身上,而是在心上,沒有性命之憂,也不影響健康。」

嬴政有些糊塗了,「在心上不比在身上更厲害嗎?人們常說病人膏肓,不就是疾病進入心裏嗎?」

婉兒哈哈大笑,踮着腳點着嬴政的鼻子說:「說你笨你就笨,不笨也笨,像你這麼笨的人還能當大王處理國事,只怕會把秦國治理得一塌糊塗。告訴你吧,你患的這種病是多疑症,我曾聽爹爹說過,幾乎所有君王都患這種病,整日疑神疑鬼,對誰都不相信,害怕別人搶了他的王位,長此以往,就真的成了孤家寡人。他愈是不相信別人,反對他的人就愈多,反對他的人愈多,他也就越不相信他人,久而久之,眾叛親離,王位也就真的被人搶去了。大王,你可千萬不能患這種多疑症啊!」

嬴政被婉兒說得心裏七上八下的,撓撓頭問:

「婉兒,我真的患上你說的這種君王常有的多疑症嗎?」

婉兒故意嚇他,「可不是嗎?你剛才還懷疑我和成蝺說你的壞話呢。」

婉兒說完,向成蝺偷偷一笑,嬴政見婉兒偷笑,知道她在耍弄自己,說道:「好呀,你敢戲耍本王,剛才還想讓我封你一個什麼公主來着,不跪下向我磕頭求饒決不加封。」

婉兒嘻笑道:「大王,我可沒有戲耍你,這是給你提個醒,懲前毖後,這不是過錯吧,你應當感激我才對呢?」

「好,那就封你為大秦國的鐵嘴公主,活人能說死,死人能說話,公雞也能說下蛋———」

「不行,不行,太難聽了,如果我的嘴真這麼厲害,能像大王一樣金口玉言,一言九鼎,我就說讓你們男人生孩子。」

「羞,羞,羞!」

嬴政忽然看見傳事太監匆匆走來,匆忙止住成蝺。傳事太監上前說道:「大王,丞相請你去廣安殿,有事相商。」

嬴政沒有開口,婉兒就催促說:「大王快點去吧,不然,丞相又要到太后那裏壞大王的

事,說大王不是好君王了,太后怪罪下來,我們擔當不起啊。」

嬴政無奈,只好離去,走出老遠,還回頭張望。

嬴政剛走進大殿,呂不韋就近上前說,蔡澤出使成功,燕太子已經到了咸陽,安排在廣成傳舍,問嬴政要不要讓燕太子前來朝拜。嬴政答應了,他聽說這位燕太子和自己年齡相仿,有了興趣,很想見識一下,也多了解一些其他諸侯國的情況。

蔡澤帶着太子丹走進廣安殿,先奏報一下出使情況,盡量表現自己的才幹與功勞,然後把太子丹引薦給秦王政。

嬴政打量一下太子丹,年齡似乎比自己還稍長幾歲,身材也比自己高大,濃眉大眼,稜角公明,透露出幾分塞北人的強悍與倔強。太子丹只是向前跨出一步,抱拳施禮,並沒有下跪,呂不韋從旁邊喝斥道:「大膽的狂蠻,叩見我們大王還不下跪,活得不耐煩了!」

蔡澤也催促太子丹行大禮,太子丹不卑不亢地說:「我是以燕國太子身份來秦國作人質,皆在溝通兩國友好,你們應當以平等的客人對待,為什麼要逼迫我下跪呢?這不是輕視我燕國嗎?恕本太子不能從命!」

呂不韋又要發火,贏政止住了他,對太子丹說道:「既然如此,那就免禮吧,你把國書呈上來先回館舍歇息,改天擇定吉日再設宴相請,為你接風洗塵。」

「謝大王!」

太子丹呈上國書,一拱手告辭了。

望着太子丹下去的背影,呂不韋埋怨說:「大王怎能隨意廢棄這叩見時的大禮呢,傳揚出去豈不令其他諸侯國小瞧我大秦國?小小燕國偏遠蠻荒,屢屢敗於趙國,更不堪我秦國一擊,他一個太子竟敢託大想同大王用平等禮節,真是不自量力,就是燕王喜到此也要下跪。大王下次召見他一定讓他下跪,不跪,令侍衛摁也要把他摁跪下,不殺殺他的威風,他不知天有多高地有多厚,還自以為天下第一呢。」

秦王政連連搖頭,「他雖然質於我國,但也算我國請來的客人,為兩國友好而來,怎好強人所難呢?區區禮節何須當真,等到我將來踏平燕國,他不向我下跪也不行啦,現在就以平等禮節相待也無妨,只要能結好燕國離散合縱盟約就行,大禮不辭小讓,大事不求細謹,這也能體現我大秦國君的寬廣胸懷。」

呂不韋當着群臣的面不好再說什麼,暗罵一句:「這小子心地寬厚善良,不足成大事!」

蔡澤又把出使達成的幾點協議簡要向嬴政和呂不韋彙報一下,最後說道:「來而不往非理也,燕太子已經來秦,我國也應當遵守信約派出一名大王的寵臣去燕國為質,以此穩住燕王,不然,締結的盟約則形同一紙空文。」

「剛成君以為派何人去為佳呢?」嬴政問道。

燕澤早已想好此人,「派張唐去如何呢?張唐文武全才,到燕國后,既可協助燕王處理政務,也可掌管軍事,一旦秦燕撕毀協約,張唐回到秦國,憑藉對燕國軍政情況的熟知,出兵伐燕,易如反掌。」

嬴政也覺得有道理,徵求呂不韋的意見,呂不韋也認為張唐合適,並請太史卜上一卦,卦象大吉,呂不韋立即派人去請張唐,協商赴燕事宜。

張唐聽說呂不韋派他去燕國任燕相,心裏道:我才不去呢,什麼燕相,說白了就是人質。他知道呂不韋、秦王政都是出爾反爾之人,為了自己利益,不惜犧牲一切,今天締結的盟約明日就有可能撕破,一旦秦國為了要挾燕國扣押燕太子,他在燕國的命就很難保住。另一方面,去燕國必須從趙國境內經過,他曾經隨白起在長平之戰中大肆坑殺趙人不計其數,趙國人痛恨他不亞於白起,倘若趙國人聽說他張唐路過趙國,一定不會放過他。

哼,這個餿主意一定是蔡澤出的,他奶奶的,想借刀殺人,我偏不上當。這小老兒心太狠,睚眥必報,十年前一樁小事他一直耿耿於懷,多次找借口整我沒有得逞,今天又耍這麼一個花招,真夠卑鄙的。

十年前,蔡澤因為勸降樂閑樂乘不成被迫逃出燕國,趙國又不能停留,只好倉皇逃奔秦國,但又必須從趙國境內經過。當時,秦趙正在交戰,張唐率軍兵圍邯鄲。蔡澤化裝潛逃,恰好被張唐捉住,張唐誤以為他是趙國派出的姦細,把他捆綁起來嚴加審訊,沒有審出結果,便把蔡澤痛打一頓放了出來。後來,蔡澤到了秦國取代范雎為相,張唐也曾親自登門向蔡澤賠禮認罪,蔡澤表面說不知者不罪,心中卻對張唐懷恨在心,幾次藉機懲處張唐,都被張唐巧妙化解了。蔡澤被罷免丞相后張唐長出一口氣,沒想到現在又打他的歪主意。

張唐考慮再三,別無良策,只好裝病躲在府中不外出。

呂不韋聽說張唐病了,十分意外,早不病晚不病,恰在讓他赴燕時候生病,便親自登門造訪。張唐說出了自己的苦衷,呂不韋不以為然,認為張唐太多心了,堅持讓他赴燕,並保證他的安全,可張唐仍然固執己見,拒不從命。呂不韋十分惱火,悻悻回府。

呂不韋愈想愈氣,他堂堂的相國,親自登門請求一個小小的將軍去做一件並不困難的事,居然有人敢拒不從命,他覺得這是對他權威的蔑視,從側面也說明了他呂不韋在秦國的地位還沒有達到他想像的那樣。呂不韋的自尊心受到了傷害。

嘿,當今秦王事事都讓我三分,處處尊重我的意見,你一個小小將軍,雖然有功於秦,卻並不是有功於呂,你可以不從王命,但決不能不聽從我呂不韋的命令。呂不韋為了敲山震虎,進一步樹立個人在朝中的權威,決定拿張唐開刀。

呂不韋正要傳喚人馬去拿張唐問罪,見一個十來歲的少年雙手背後,學着成人的樣子闊步走上堂來。呂不韋知道這少年是自己府中年齡最小的門客,今年才十二歲,叫甘羅,因為

他是昭襄王時著名相國甘茂的孫子,由於家道敗落無處養身,呂不韋聽說后便著人把他接入府中供給吃住。

呂不韋以為有人欺辱甘羅,他是來找自己告狀的,耐著性子問道:「甘羅,府中有人對你不好嗎?」

甘羅搖搖頭。

「那你來找本相國有什麼事?我正忙,你沒事就先走開吧。」

「丞相正準備派人去抓張唐吧!」

呂不韋一愣,這事自己只是剛考慮好,還沒有去做呢,他怎麼會知道,也許是碰巧說對了。呂不韋點點頭,問道:「你從何處聽說的?」

「我從丞相的表情上推斷出來的。丞相請張唐赴燕為相,張唐稱病不去,丞相又親自上門去請,可張唐依然不從丞相之命。丞相一定認為自己的權威受到蔑視,為了威服眾人,樹立丞相的威信,丞相有心用武力治服張唐,威逼他去燕國對嗎?」

呂不韋沒有想到自己的心思全被這麼一個小孩子猜中了,有點驚奇地說:「是又怎麼樣,難道他張唐敢與本丞相作對到底嗎?」

「張唐當然不敢,但丞相以權勢威逼武力相加,這一做法也欠妥呀。」

「何以見得?」

「兵法云:不戰而屈人之兵,善之善者也。不僅用兵如此,諸如治國、耕種、經商、人際間的交往都是這樣。比如丞相對張唐,武力相加權勢相逼可能有兩種結果,一是張唐屈從,二是仍然不屈服,以死抗命,這兩種結果對丞相均是弊大於利。」

「唔,請你說得詳細一些,何謂弊大於利呢?」

甘羅拱手說道:「假如張唐屈從,並非出自本心,必然對丞相不滿,甚至懷恨在心,無形之中丞相給自己樹立一個敵人。常言說:勿以惡小而為之,勿以善小而不為。也許正是因為丞相這次樹敵,將來會敗壞丞相的大事呢!斗轉星轉,十年河東可能變為河西,世事誰料呢?多一個敵人就多一人分危險。再者說,讓心懷不滿的人到燕國為丞相做事,丞相又真的放心嗎?萬一做出有違丞相心志的事,有害於大秦國,這個責任自然要歸結到丞相身上,那時丞相後悔也來不及了。」

呂不韋連連點頭,「那麼其二呢?」

「其二是張唐以死抗命。即使丞相殺了張唐,終於沒有使張唐從命,丞相的權威更加受到蔑視,只會進一步降低丞相的信譽,反而給他人留下攻擊丞相的把柄。對於張唐的親屬朋友,丞相不也同樣樹立了敵人嗎?」

呂不韋聽完甘羅的分析,愁眉緊鎖,思考另外更換合適的人選。甘羅又說道:「丞相又在想另找合適的人選吧?」

呂不韋嚇了一跳,莫非這少年是神仙下凡,或者從哪裏學會了占心術,否則怎麼能猜中我心裏所想的事。

「丞相千萬不能再找他人,那樣,不僅蔡澤、張唐蔑視丞相,其他人也會小瞧丞相的,得不償失的事丞相不能做。」

呂不韋真正犯難了,「以你之見應該怎麼辦?」

甘羅笑道:「讓我替丞相走一趟,也許能說動張唐願意去燕國。」

呂不韋想說,我堂堂丞相親自去請都吃了閉門羹,你一個毛蛋孩子能說動他,那才是太陽從西邊出來呢。可他一想到甘羅剛才對自己心裏的猜測有點神乎其神,又不能不信幾分,也許這個少年真是神童奇才有點邪門呢。

甘羅似乎看出呂不韋的心事,又說道:「丞相不要以為我是一個毛頭孩子,嘴邊沒毛辦事不牢。當年項橐七歲就能給孔子當老師,而我已經十二歲了,丞相用人不能以年齡作為判斷的標準,假如按年歲而論,當今秦王就是一個八十歲的老翁了。俗話說竹桿雖高節節空,秤砣雖小壓千斤。丞相何不讓我前去一試呢?成功則為丞相去了一樁心病,不成功也不傷丞相的威嚴,到那時,丞相再另想他法也不遲!」

剛才呂不韋還將信將疑,現在完全被甘羅的話折服了,便點頭同意了。

甘羅拜別呂不韋走了出去,望着甘羅的背影,呂不韋陡然生出一絲淡淡的妒意。甘羅來到張唐府中,府上的人以為是哪位家臣的孩子,也沒過問就讓他進去了。甘羅找到張唐,放聲就哭,張唐以為誰家的孩子跑迷了找不到家,忙過來安慰說:「孩子別哭,你是誰家的孩子,迷路了是么?我派人把你送回家。」

甘羅這才止住哭泣說道:「我是甘茂的孫子甘羅,現在是丞相呂不韋的門客,我已從丞相那裏知道將軍必死的消息,曾聽爺爺說我們兩家原先交情篤厚,特來告知一聲,也順便憑弔將軍。」

張唐被甘羅說得將信將疑,信吧,他只是一個孩子,不信吧,聽口氣不像有假,疑惑地說:「我曾隨武安君征戰南北,為秦國立下汗馬功勞,丞相不會因為這樣一點小事就將我治罪吧?」

甘羅看出張唐的心思,便問道:「將軍的功勞與武安君白起比起來,誰的功勞大呢?」

「當然是武安君的功勞大,他南敗楚國,北震燕趙,東攻韓魏,攻無不克,戰無不勝,為秦國奪取無數城邑,擴大秦的疆域,打出秦的威名,我只是他手下一名戰將,論功勞怎敢與武安君相比呢?」

甘羅又緊逼一句問道:「若把當年丞相范雎和現在丞相呂不韋相比,他們二人誰的權力大呢?」

張唐笑道:「這還用問嗎,當然是文信侯的權力大,他不僅是丞相,而且是當今秦王仲父,國家大事皆由文信侯裁定,就是大王也對丞相禮讓三分,應侯范雎哪有這份威信。」

「將軍認為文信侯專權嗎?」

甘羅這麼突然一問,張唐愣住了,他瞪着甘羅卻不敢說。甘羅笑道:「假如丞相不專權張將軍早就說了,還可能讚美丞相一番呢,正是張將軍的沉默恰恰證明了文信侯的專權,說明文信侯已經專權到大臣只敢在心裏詛咒卻不敢流於言表的程度,對么?」

張唐一時摸不清甘羅的來意,驚恐地說:「這話是你說的,我可沒有這麼說。」

甘羅繼續說道:「應侯范雎為報私仇,想讓武安君帶兵攻打趙國,可白起推託有病不去,應侯再次派人去請,白起依然以生病為借口不願出征,應侯只好改派鄭安平帶兵攻趙,可白起呢?終於被逼殺在咸陽城西七里的杜郵。」

甘羅說到這裏,突然反問道:「應侯沒有文信侯專權,都能逼死比你功勞大十倍的武安君,我不知道張將軍會死在什麼地方。」

甘羅這樣一比較,張唐真的害怕了,結結巴巴地問:「是丞相派你來催命的吧?」

甘羅搖頭說道:「假如丞相真的來催命,就不會讓我來了。我是聽到風聲專程來報知將軍的,丞相現在只是生氣,還沒有對張將軍動殺機,還有補救的機會,你必須現在就隨我到丞相府向丞相認錯,並表示樂意到燕國為相。」

張唐又為難地說:「不答應是死,答應也是死,不如死在本國了,逢年遇節妻兒子女也能到墳上拜祭一下。倘如死在國外只怕連屍首也找不到,就成為孤魂野鬼了。我寧願死在這裏!」

「張將軍太不明智了。文信侯隨便加給一個罪名都能輕而易舉將你處死,只怕受牽連的還不止你一個人,你的子孫後代也會因為你背上罪名成為奴隸。如果張將軍死在國外就大不相同了,你是為國而死,有功於秦,也有功於丞相,你的妻兒子女將會承襲你的封爵而世代顯赫的。你不為自己着想也應該為子孫兒女着想吧,人死如燈滅,哪裏有什麼孤魂野鬼?何況你真的去了,也未必就被處死,你把問題看得太悲觀了。丞相不會不為你的安危着想的,因為你是他派出去的,代表秦國,假如你被別國殺了,等於秦國的尊嚴受到踐踏,丞相與大王也會覺得臉面無光的。再進一步講,比較秦趙的威勢,秦強趙弱,趙國怎敢輕易截殺強大秦國的使臣呢?難道不怕招來亡國之禍嗎?燕國就更加弱小了,更不足懼。」

張唐聽了甘羅的分析,心情稍稍平靜一些,仍然略有顧慮地說:「我秦國很少講究信譽,丞相令蔡澤把燕太子騙來並非真心結盟,而是另有所圖,也許想扣押燕太子要挾燕王,假如真是這樣,我還有活命嗎?」

「即使真像張將軍所說的這樣,秦國要的是城邑,而不是燕太子的屍首。燕王要的是活着的燕太子丹,而不要你張唐的屍首,他怎麼會用你一個臣子的屍首換他親生兒子的性命呢?燕王寧可割地也不會置兒子的性命不顧的。最壞的打算是你被處死,我認為你也應該死在國外才值得!張將軍,你以為呢?」

張唐無可奈何地點點頭,「就按照你說的做,請帶我去見文信侯。」

呂不韋仍在生張唐的悶氣。忽然聽說甘羅帶着張唐前來認罪,暗暗吃驚,對甘羅更多了一份複雜的感情。張唐走上堂,向呂下韋下跪行大禮,賠罪說:「卑將固執己見,僅考慮個人得失,置國家大計而不顧,險些釀成大錯,幸虧聽到甘羅勸說才迷途知返,特來請丞相恕罪,卑將願奉命去燕國為相,請問丞相何時動身?」

呂不韋一聽張唐願意去燕國,並主動來認錯,一肚子火氣煙消雲散,親自扶起張唐說:「人恆過,知錯能改則不失為君子。在趙國,廉頗與藺相如之間曾有過一段將相和的佳話,廉頗負荊請罪的行為至今傳為美談。張將軍效法廉頗主動認錯也令本丞相感動,你我本無私怨,都是為了一個共同的目標,輔佐秦王度過難關早成大業。既然張將軍置個人安危於度外甘願赴燕,我一定竭力謀划,確保張將軍安全通過趙境,也一定會讓張將軍平安從燕國返回,到那時,我將親自斟酒為你慶功!」

呂不韋一面讓張唐就座,一面繼續說道:「燕太子已經入秦多日,我們不儘快派入赴燕可能引起燕王猜疑,宜早不宜遲,請張將軍回府準備一下,擇定吉日便可動身。」

張唐退出后,甘羅上前說道:「丞相謀划的秦燕結盟僅僅為了破壞合縱之策,有利於秦國攻伐韓魏,這種做法只是用兵上的下策,上策是不費一兵一卒佔領大片城邑,丞相為何上策不用而取下策呢?」

儘管呂不韋對甘羅能說服張唐去燕十分詫異,仔細一想,不過是陳述其中的厲害關係,動之以情,曉之以理罷了。現在聽他出口狂言能不費一兵一卒為秦國取得許多土地,且說自己的策略為下策,顯然有小瞧自己的心意,大為惱火,拍案斥道:「你乳毛未乾,胎毛未退,信口雌黃,簡直狂妄至極,不要以為做成一件小事就沾沾自喜,把什麼人都不放在眼裏。孤念你是個孩子,不與你斤斤計較,快退下去吧,以後說話要分清場合,懂得輕重,否則,嚴懲不赦!」

甘羅毫不在意,嘻嘻一笑,「侯爺,常言說沒有金鋼鑽不敢承攬瓷器活,丞相不問青紅皂白就把我臭罵一頓,為何不聽我把話說完,讓我去試一試呢?」

呂不韋余怒未消,說:「你且說與我聽聽。」

「秦燕結盟必然引起趙國恐慌,我勸說趙王向秦國割地,答應他秦國只要得到趙國五座

城池的土地就與燕國斷交,並鼓動趙王出兵攻燕。這樣,秦國不必用兵就能得到大片土地,而且達到破壞合縱的目的,丞相何不讓我去試試呢?」

呂不韋疑惑地問:「趙王會聽從你一個小孩子的勸說嗎?」

「察其喜懼,相機而言,言若波興,隨風而轉,謀事在人,成事在天,若成功再好不過,不成功,丞相再派張唐入燕也不遲,我只借相國的五輛車用即可,也算是為張唐安全通過趙境作說客吧。」

呂不韋認真考慮再三,覺得可行,他只是個孩子,成功與否不損秦國一絲一毫利益,而成功呢,對秦國對他呂不韋都大有好處,甘羅畢竟是他的門客。馮諼使孟嘗君名揚天下,毛遂自薦助平原君完成使楚重任,侯嬴獻計為信陵君竊符救趙立下奇功,我呂不韋雖然想與四君子齊名,無奈門下食客平庸,至今沒有發現一個才智出眾之人,倘若小小甘羅真有奇才,也可助我呂不韋播名傳聲。人們常說千里馬常有而伯樂不常有,難道我呂不韋缺少識才善任的本領嗎?

秦國使臣赴趙的消息早有信使報到邯鄲,當甘羅來到距邯鄲城外二十里的郊外時,趙襄王親自率領文武大臣在此恭候多日了。趙襄王一見秦國使臣竟是一位十來歲的少年,有幾分失望更有幾分屈辱,十分不悅地上前接見甘羅,頗帶諷刺的語氣說:「秦國的年長者都戰死疆場了嗎?否則,怎麼派一個街頭玩耍的孩子來我趙國?」

甘羅施禮答道:「大王,一定聽說過齊國大夫晏嬰晏平仲使楚的故事吧,楚靈王認為晏子身材矮小有意戲弄他,鑿門洞令其入,晏子說這是狗門,不是人出入的,既然來到狗國只好由狗門入內。當楚靈王見到晏子時,故意嘲笑他,說齊國無人了嗎,怎麼派你這麼一個相貌醜陋,身不過五尺的小人來我堂堂楚國。晏子卻不卑不亢地答道:我們齊國有的是人,每人呵一口氣就可形成雲彩,每人揮一把汗就像天上下大雨一般。但我齊國對外出使卻有個定例,就是賢才的人出使賢能的國家,不賢的人出使不賢的國家,大人出使大國,小人出使小國。晏子最後說他最不賢,又是小人,才因此出使楚國。楚靈王本想羞辱晏嬰反被足智多謀而又巧於應答的晏子所戲,我這裏套用晏子的話說,也是秦王用人各用其長,年長的人任用大事,年幼的人任用小事,我甘羅今年才十二歲,當然只能做一些出使趙國的小事了。」

趙襄王見甘羅口齒伶俐,通今博古,不敢再出言相戲,訕訕問道:「曾經為秦國開闢三川之地的丞相甘茂是先生的什麼人?」

「那是臣的祖父。」

趙襄王連連點頭,「將門之後無弱兵,名臣之家多奇才,難怪先生如此能言善辯,原來是甘丞相的後人,本王一向欽佩甘丞相的才華,今日能與甘丞相的後人相會也是本王的榮幸,不知先生到此有何見教?」

「大王一定聽說燕國太子丹到秦國做人質的事吧?」趙王點點頭。

「大王也一定聽說秦國大將張唐要到燕國任相國的事吧?」趙王又點點頭。

甘羅這才拱手說道:「燕太子丹到秦國做人質,說明燕國對秦國的忠誠,秦國派張唐到燕國為相,說明秦對燕的信任,如今秦燕兩國結為友好,趙國就大禍臨頭了。」

「請先生把話講得明白一些。」

甘羅學着成人的樣子,比劃着說:「燕趙積怒已深,成為世仇,如今秦燕結盟,燕國是想借秦國的勢力伐趙,以雪昔日慘敗的恥辱。秦國也有意藉此奪取趙國在河間一帶的廣大土地。」

趙王十分不悅地說:「秦人休要欺我趙國國勢衰微,一個趙國不足以抗秦,本王可以合縱抗秦,一旦合縱成功,秦國將會再有邯鄲之敗與華州慘敗的結局!」

甘羅笑道:「合縱之計只怕是大王一廂情願,如今燕國與秦結盟,齊國與秦早有盟約,保持中立,決不參與任何一方結盟,韓國自顧不暇,魏國剛剛停戰,雖然和談也是各懷鬼胎,並無誠意。至於楚國么,我家丞相在我來趙前已遣使入楚,不知大王還能和誰進行合縱之盟?」

趙襄王並不懂兵法,也不想打仗,剛才提出的合縱抗秦不過是威嚇一下甘羅,不僅沒有震住甘羅,反而給駁得啞口無言。趙襄王沉默一會兒,問道:「先生來趙決不是僅僅告知本王秦燕結盟伐趙的事吧?」

甘羅正中下懷,朗聲說道:「當然不是,秦王與文信侯都不想伐趙,無奈與燕國結盟,經不住燕王再三請求,倘若趙國能主動向秦國結盟,秦王願退回燕太子,停止張唐入燕,並斷絕與燕國的交往。」

趙襄王知道甘羅提出的讓趙國主動向秦國結為友好決不是沒有條件的,便直接問道:「秦國有什麼要求呢?」

「大王不如把河間一帶的五座城邑割給秦國,以滿足秦國擴大河間土地的目的,這樣,秦國一定不會再與燕國結盟,秦趙一旦聯合,趙國專心對燕用兵,憑趙國的實力,從燕國奪取三十座城邑是絕對可信的。大王損失河間五城而換取的卻是三十城,何樂而不為呢?」

甘羅見趙王面帶猶豫之色,進一步說道:「大王若懷疑秦國缺乏誠意,也可按照往昔秦趙結盟的先例,彼此以人質作抵押,大王以為如何?」

趙襄王當着這麼多大臣的面不好表態,淡淡說道:「結盟大事豈是三言兩語能夠敲定的,請先生入城歇息,待本王同群臣仔細商討之後再答覆先生。」

趙襄王把甘羅安頓在上等旅館內,親自設宴為他接風洗塵,一時間,小甘羅的大名傳遍邯鄲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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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始皇私密生活全記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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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總有一天我要割掉這個玷污我父王名譽的毒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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