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0.番外之前世(一)

120.番外之前世(一)

訂閱比例≥50%可正常閱讀,否則需延遲三日,補足可立看看來他的狀況並未改善。這雅間不算小,人也不算少,外面還下着雨,但他仍堅持開着窗。

據說有人陪伴可緩解癥狀,所以她前世甚至曾想過,他每晚都來找她會不會是為了睡個安穩覺。但這猜測顯然不能成立。

一來他只要跟從前一樣佈置卧房,入眠不成問題,二來找誰陪不是陪,何必非要來找她,橫豎想陪他的人如過江之鯽。三來,他多數夜晚都會與她雲雨,其實睡得並不安穩。

顧雲容低頭。她覺得即便太子知曉了他七弟的弱點,也斗他不過。

顧雲容遲遲未能等來顧家駕車來接的小廝,心裏火急火燎的。好在千盼萬盼,終於盼到風停雨住,但徐氏仍在與桓澈敘話,桓澈也似乎並無送客之意。

正此時,有夥計來報說顧家的下人尋來了。顧雲容如蒙大赦,忙低聲與徐氏說快些還家。

桓澈耳力極好,顧雲容的小聲耳語一字不落地傳到了他耳中。他瞧着她那迫不及待要離開的模樣,垂眸看了一眼手中茶盞里碧澄澄的茶湯,不緊不慢道:「我與二位一道下去。」

聲音四平八穩,但握霧與拏雲都聽出了殿下語氣里壓抑著的不悅。

顧雲容不知桓澈是否有意,出了雅間后他就走到了她後面,她有意停下來想等他走過去,誰知他也停了下來。

他見她看過來,竟還微抬手做了個「請」的姿勢,面上喜怒難辨:「還要多謝上回顧姑娘帶我去馬頭娘廟。」

顧雲容恍然大悟,原來他今次幫忙是因為那件事。如此看來,他應當確實查到了沈家的走私行徑,不知他是否會藉此對付太子。

但她不能表露出自己懂了,按說她是不該知道這些的。可她又怕自己扮困惑扮得不像,瞞不過他的眼睛,便只好低頭不語。

她思及自己壞掉的鞋子,面色漲紅,支支吾吾地請桓澈先行,但桓澈彷彿根本未看出她神色的異常,巋然不動。

顧雲容暗暗咬牙,她好歹也給他當過嚮導、買過楊梅,就算看出她鞋子壞了,是否好歹也放她一馬!

她狠狠絞了一下自己的衣袖,把心一橫,朝桓澈屈身一禮,抱着壯士斷腕的決心往扶梯走去。

不就是被他看到窘態么,橫豎也不在意他如何想她,看見了又如何!他自己不想暴露身份,那縱是失儀也怪不到她頭上!

顧雲容挺直脊背,目光倏然銳利。

她前世在桓澈面前向來小心翼翼。唯恐她妝容有瑕被他看到,唯恐她做的小玩意兒不合他意被他嫌棄,唯恐去尋他的時機不對遭他厭惡,如此等等,鎮日瞻前顧後,誠惶誠恐。

她起先以為她是患得患失,但後來發現連患得患失都不是,因為她從未真正得到過。她不過是貪心,是痴心妄想!她憑甚認為一個冷心了一二十年的人會對她動心?

明明他根本不在意她施何妝容,做何飾物,尋他何意,她的那些小心翼翼何其可笑!可惜她從前總是不願放棄。

如今她終於可以徹底放棄,真是遍體暢快!

桓澈見她神色奇異,眼神又忽爛爛如岩下電,倒有些意外。他聽她步聲有異,目光下移,這才看到她那一掉一掉的木製靴底。

拏雲只瞥了一眼便面無表情地轉回目光。似他家殿下這般難為人家小姑娘的,要能娶上媳婦,那得感謝祖上積德。

桓澈有一瞬竟有些無措。他一心都在思量著顧雲容的態度,跟徐氏說話時其實也是心不在焉的,並未留意到她鞋子的問題,何談為難。

方才特意慢行一步也是想看看她可有什麼話與他說,就這樣放她走,他總是不甘的。

但瞧她方才的神態舉止,說不得是誤會他有意刁難,惱上他了。

桓澈望着她隱沒在扶梯之間的身影,居然有些失魂落魄的感覺。

他心頭湧上一股衝上去跟她解釋的衝動,但思及她方才的態度,他又有些迷惘無力。

他還是不懂她為何對他態度大變。他覺着他應該沒有看錯,她應當是喜歡他的。

到得茶肆門口,顧雲容未及上車,就忽聞一陣喧嘩聲由遠及近傳來。她甫一轉頭,便看到一身着石青袍子的男子領着幾個小廝急慌慌跑到桓澈跟前,又是作揖又是哈腰,口稱要請桓澈喝茶,又再三賠笑說事皆誤會云云。

顧雲容一頓。這位是沈家的二老爺,沈碧梧的親叔父,沈碧音的親爹,沈興。

沈興眼見桓澈欲走,一再作揖,幾要跪下:「求您網開一面……縱看您兄長情面上,也千萬高抬貴手!小人願出資修葺城防,將功抵過!」

桓澈心下煩郁,喚來握霧低語幾句,握霧旋即上前將沈興拉到了一旁。

顧雲容無心理會這些,向桓澈道謝作辭后,便頭也不回地徑入車廂。

桓澈在原地立了半晌,直到顧家的車消失在視線里,才回身離去。

晚夕,徐氏在飯桌上提起了那個幫她們解圍的少年,引得顧同甫好奇詢問她們今日究竟遇見了誰,夫妻兩個竟你一言我一語地說到了餐訖。

顧雲容越聽越是犯嘀咕。她盥洗罷打算安置時,徐氏又來審她。

「縱真是哪門拐了八百十道彎的親戚,那也是認出了咱們才會叫咱們過去。那少年生得那等樣貌,我若見過必定記得,他既不是認出了我那便是認出了你,你敢說你不認得他?」

顧雲容奔波一日,睏倦得緊,打着哈欠道:「沒準兒他小時候長得丑,我與母親都曾見過他,但皆不記得。而我與娘一如既往的貌美,他一眼就認出了我們。」說話間狐疑探問,「娘不會……想讓他當女婿吧?」

徐氏白她一眼:「小姑娘家家的,說這話不嫌害臊。我是看他談吐不凡,又似與咱家有些親故,便想着是否能讓你父兄與他結交。咱家經歷你父親這麼一遭,我是真的怕了。平頭百姓的性命在那些官老爺面前賤如草芥,族中沒有個能說話的,真是任人欺凌。」

顧雲容默然,這倒是至理,自古背倚大樹好乘涼,但這棵大樹不可能是桓澈。

徐氏見審了半晌也沒問出個所以然來,也未繼續追問,拍拍顧雲容的腦袋另起話茬:「今年可還要去觀潮?又快到日子了。」

顧雲容不假思索點頭,想了一想又道:「若八月十八之前倭寇不能悉數退走,穩妥起見,便不去了。」

每月初一到初五、十五到二十都可去錢塘江觀潮,但每年八月十八潮水最大,故此每逢此時,杭州本地人與不遠千里趕來的外地觀潮客都會匯聚江畔,共睹奇觀。顧家每年八月十八也會去湊個熱鬧。

但如今倭寇還在乍浦附近徘徊,浙江之危實質上尚未解除。

徐氏點頭,又道:「等你爹治酒擺宴罷,我忖量著若是倭寇那邊遲遲不消停,咱們就先去你外祖那邊躲一躲。」

顧雲容一怔:「母親與父親計議好了?」

她外祖家幾年前遷到了徽州府。徽州府隸屬於南直隸,已經出了浙江地界。由於跨了省,隔得又遠,素日不常往來,只每年正旦前去往拜謁一回。但外祖家與母親感情篤厚,每回見面都格外親香,那邊的幾個表兄妹跟她玩得也好。

徐氏嘆道:「你父親答應了。只你父親放不下他那新得的差事,說想展展身手,又放不下咱們這祖宅,屆時他去不去還兩說。如今浙江這邊不太平。萬一倭寇真打入了杭州府城,咱們躲都沒處躲。」

顧雲容暗暗搖頭。只要桓澈還在浙江,就可保杭州府無虞。但若要徹底解決沿海倭患,需要做的就多了去了。

三日後,桓澈輕車簡從回到聽楓小築。

他去沿海的巡檢司並衛所等處巡查了一番,整整花了三天。他起先以為自己至遲年底就能回京,但如今卻覺他興許明年年中都不能返程。

他那回命人在馬頭娘廟蹲守,不僅繳獲了一大批銅鐵硝石,還發現了沈家人走私之事。豪富縉紳從海寇手裏買貨再高價出售的行徑已不是秘密,但沈家不能跟沿海鄉紳比,因為沈家牽涉太子。儲君的岳家人暗通海寇,這種事傳出去,太子的臉面不用要了。

可偏偏沈家有人不長眼。

這件事其實根本不會泄出去,更不會鬧大,父皇不會允許,皇室的顏面不能丟。但他的態度還是要強硬,因為他要的就是沈家人的那句話,出資修繕城防。

沿海久無戰事,杭州府周遭州縣的城防要麼頹圮已久,要麼乾脆沒有,修繕起來耗資不菲,沈家這回既然有把柄落到了他手裏,不狠狠宰上他們一筆都對不住浙江的百姓。亦且沈家此番大出血也只能打落牙齒和血吞,太子那邊也不敢吱聲。

他那日是有意讓門房向沈興透露他的行蹤的,不然沈興根本尋不見他。

而今城防修繕之事暫且有了着落,但還有更多的事等着他去做。譬如徵兵,譬如懲治姦宄。

臨戰時,城牆外近處的房屋是必須全部掃除的,否則敵人會憑此攻城、躲避守軍攻擊。他推測出了倭寇的逃竄路線,一早就傳令下去,命海寧等縣將城牆左近的房屋全部燒毀。這種房屋多為鄉紳建造,海寧縣鄉紳陽奉陰違,聯手抵制,城外房屋大量殘存。結果倭寇退至此,縱火燒屋,火焰入城,守軍幾不能立,海寧縣險些淪陷。

所以他在海寧縣衙很是發了一通火。

他大怒並非全因這樁事,抵制燒屋只是表象,這件事的實質是鄉紳坐大。走私,資敵,使絆子,壞事做盡,不辦不成了。

另外,藉由這場仗他還發現,浙江沿海衛所里那些兵是真不禁用,這種兵能打勝仗就出了邪了。

他頭先給父皇去信請求調兵援浙,父皇大約也是作難,末了從浙江內陸抽調了三千處州兵給他。他這回就是跟于思賢一道用這些拼湊起來的兵士勉強打退倭寇的,但這不是長久之計,必須得重新徵兵。

還有倪宏圖擅開城門之舉,恐會混入倭寇的細作,他總覺會引發事端,所以命杭州府各縣加緊巡查。

桓澈思量著諸般事項下車時,拏雲忽上前低聲道:「殿下,沈家母女來了。」

桓澈轉頭一看,正瞧見沈碧音與曾氏朝他遙遙施禮。

他未作理會,只徑往門內去。

沈碧音一急之下便要跟上,卻被曾氏一把拉住。

曾氏低斥女兒兩句,轉頭跟桓澈賠笑敘禮,隨即便將話頭轉到了來意上,表示是聽聞沈興惹了桓澈不快,恰巧途經此處,便來代其賠個不是。

「八月十八乃錢塘江大潮竟年之盛,殿下可否賞光親臨觀潮?殿下操勞日久,當稍作消遣調劑。屆時殿下只消吩咐一聲,沈家這邊自當為殿下安排。」

曾氏話未落音,桓澈便冷聲道:「倭寇仍盤桓浙江灘塗,何談觀潮?」

沈碧音緊走幾步上前,落落一禮:「有殿下在,賊寇要不了幾日就會被擊退。」

桓澈看也不看她,一徑入內。

沈碧音討了個沒趣,嘴唇翕動半晌卻也不敢說什麼。回到車轎里,曾氏剜她一眼:「方才誰讓你下來的,半點沉不住氣!還想跟你堂姐比,我看你還是省省的好!」

沈碧音慪氣半日,挽住曾氏的手:「那母親說要如何?殿下不知何時就回京了,如今可是千載難逢的好時機,我想在殿下跟前……」

曾氏擺手:「咱們家如今惹了事,我觀他適才態度,這事不好辦。我已與你父親商議好,在各個觀潮台和觀潮樓都挑一個最佳位置,屆時看殿下願去哪個。每歲觀潮,一省官吏豪紳都要前往,他若不去,便有些不合群了。」

桓澈回書房后,便命握霧去將曆日取來。握霧把曆日遞與他后,便被他揮退。

拏雲瞧見一頭霧水的握霧出來,又聽他道了殿下讓拿曆日之事,綳著臉道:「殿下約莫是在安排近幾日的行程。」

握霧笑道:「你不是慣會猜么?旁的不論,你且說說,若是屆時倭寇退走,殿下可會去觀潮?這陣子我可是見那群大小官吏都來請了好幾回了,這大潮又是天下聞名的奇觀,殿下就一點不想去看看?」

「去或不去,」拏雲望着遠處漫卷的流雲,「得看跟誰一道了。」

殿下這回惹惱了顧姑娘,不知會不會想法子彌補。

顧雲容覺得若論她什麼最多,那大約就是表哥了。她的表哥們聚在一起怕是能組一個團,排起隊也能繞她的小院一圈,即便剔除已然成婚的,那也是人數眾多。而且不知是否江南水土確實養人,表哥們個頂個的俊秀,沒一個丑的。

顧同甫挑來選去,在宴客名冊上很是頭疼了一陣子,最後縱然做了篩選,下的帖子依然數量不菲。

到了擺宴這日,顧家的小院險些塞不下。但好歹親戚們之間頗為敦睦,來得也齊整,倒是極給顧同甫面子。

顧嘉彥被顧同甫特特從學里叫回來一起熱鬧。他見親朋們的態度比之從前似乎更要熱絡些,大略能猜出其中的因由。

他父親這回攤上這等大事,不僅毫髮無損,還得了巡撫衙門的差事,不論誰聽說怕都要琢磨,顧家是否尋見了什麼依仗。

就連他回府學里,都開始有素日極少往來的同窗主動與他攀交。

顧家此番似乎是因禍得福。

顧同甫敬了一圈酒,正當微醺,小廝忽然慌裏慌張跑進來,上氣不接下氣道:「老……老爺,外頭……外頭來了貴客,您快去看看。」

顧雲容坐不住了。

這樣下去,顧同甫不知還要在牢裏待多久,牢獄哪是能久留的地方,顧同甫前世就是因為久滯囹圄,身體虧損得厲害,如今可不能重蹈覆轍。

她一個人不方便出門,便再三央求顧嘉彥帶她去聽楓小築打探一下。

顧嘉彥當下拒了,沉着臉對她道:「我看你就是許久未見心裏惦記他了,當我瞧不出?小妹你清醒些,他是什麼身份,咱們又是什麼人家?縱他看你顏色好,肯要你,也是讓你做個姬妾,再不然就連個名分都沒有,只是玩弄你,你可想過這些?」

顧雲容小臉都皺到了一起。顧嘉彥完全誤解了她的心思,她如今已經對桓澈死心了,退一萬步講,縱然她沒死心,她也清醒地知道她跟桓澈差距懸殊,不會生出什麼不切實際的意圖。

她又費盡口舌跟兄長解釋她對桓澈並無他想,只是想去看看他此番病倒究竟是怎麼回事,不想耽擱父親出獄之事。

顧嘉彥覺得妹妹怕是傻了,連借口都不會編:「即便你說的都是真的,你一個平頭百姓,如何入得親王別院?你去了又能如何?」

顧雲容抿唇:「我就是試着探個底,橫豎在家裏也是坐卧不安。」

顧嘉彥見勸了這半日也無用,索性就帶她出了門。橫豎也進不去,讓她去一趟也好斷了念想。

到得聽楓小筑後門,顧雲容等了許久才等來兩個婆子從裏頭出來。她命秋棠上前搭話。秋棠按照她的吩咐,先一人塞了些碎銀子,而後自稱家中是採辦藥材的,聽聞王爺病了大半月,想知道究竟是何病症,看能否進獻些許草藥在王爺面前博個好。

其中一個穿薑黃比甲的婆子端量秋棠一番,搖頭說她們並不在王爺身邊伺候,亦不知王爺是何病症。

秋棠還欲求她們幫忙打探,卻見兩人徑自走了。

秋棠沒辦成事,折回去愁眉苦臉問顧雲容接下來當如何。

顧雲容輕嘆一聲,雖然她早就料到這事不好辦,但真正面對時,仍有些無奈。

秋棠在後門外攔問婆子的事很快就傳到了握霧耳朵里——聽楓小築里裏外外有個什麼風吹草動都會報到他跟拏雲那裏,然後他們再報與桓澈知道。

握霧將此事說給桓澈時,拏雲一直暗中觀察自家殿下的神情。

大半月沒見,他原以為這事就算是過去了,可如今人家姑娘都找上門來了,他倒要看看殿下是何反應。

桓澈正整理著案頭的文書和信札。他面上容色清淡,氣色如常,並無一絲病色。

聽罷握霧的稟告,他略頓了頓,低下頭仍舊翻閱書信:「不必理會。」

拏雲與握霧對望一眼。

殿下這陣子夜裏總睡不好覺,白日裏偶爾還會走神,他們原以為是因着浙江兵事,但後頭瞧著又覺不像,這便忍不住往顧家姑娘身上猜——不過這種不靠譜的揣度他兩個誰都沒膽子在殿下面前露出來。

握霧腦子雖直,但也抱着一種類似於等看好戲的心態等看殿下是否會反悔,可站了片晌,殿下只是低頭翻閱尺牘,未再抬頭。

跟拏雲一道退出來后,走出去老遠握霧才敢低聲道:「我還以為顧姑娘會是個特例。」

「這也說不好,」拏雲沉容道,「殿下可是把顧同甫跟于思賢一道從牢房調到了鞫訊室暫押,待遇有別於監犯。于思賢是朝廷大員,給予優待無可厚非,但顧同甫不過一個縣衙書辦,為何也能這般?」

「案子已經審清,何況顧同甫這案子跟于思賢那案子有所牽連,就手兒把他也一道從牢裏提出來,沒甚好奇怪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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