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55|————番外5

355|————番外5

飛鶴山龍脈不喜歡冬天。

天寒地凍,山裏忽然變得冷清了許多。

這樣的日子只適合睡覺,如果出門晃悠,簡直險象環生——像它這麼胖的鳥,平日裏還不顯,反正這裏吃好喝好日子滋潤,可一到了食物短缺的時節,胖就成了優秀的標誌。

嘰嘰喳喳圍上來的其他山雀,有的想打探哪裏有吃的,有的想跟着它混日子,有的想開春之後跟它抱窩生蛋……

打住,它是龍脈,不生蛋的!

壓根生不了!

別看它還挺喜歡待在山雀堆里飛來飛去,那是飛鶴山各種鳥雀多,混在裏面才不起眼,更能避免被鷹隼叼去。

……呼!

說着說着,耳邊就風聲大起,吹亂了它頭頂漂亮整齊宛如鍋蓋的黑毛。

飛鶴山龍脈淡定地抖了抖牙籤細腿,看着越來越遠的地面,以及背後那強而有力的爪子,嘆口氣表示:就是這樣,冬天的鷹隼類不會放過太胖的雀鳥。

鳥胖於群,鷹必捕之。

胖有錯嗎?明明是靈氣足的緣故。

感嘆完了,飛鶴山龍脈開始掙扎。

鷹隼原本抓住了一頓美味的午餐正在高興,可是上爪就發現很難拿捏,鋒銳的爪子沒有穿透血肉,倒像是陷進了一團棉花,鷹隼努力扇動翅膀,想要把這個棘手的東西帶回窩裏,再慢慢用喙解決。

早有準備,用靈氣裹住全身的山雀:「……」

這點預防措施,加上蓬鬆的羽毛,只能初步抵禦利爪尖喙,可架不住持久戰。

龍脈化形的軀體,也是血肉之軀,一樣會受傷的。

前陣子被那個阿顏普卡打傷了翅膀,養了好久。

——滾圓的軀體驟然化作一道煙霧,消失得無影無蹤。

鷹隼爪中一空,迷茫地在空中盤旋了三圈,想不明白為什麼剛剛還在的肥美午餐會消失了。

沒有徘徊多久,鷹隼瞄見了一個新獵物,身體比腦子快地撲了下去。

飛鶴山龍脈悄無聲息地在一根枝條上現形,它小心地挪挪步伐,抬頭看着那隻鷹隼重新飛走的身影,瓜子嘴吧唧了一下,慢條斯理地梳起了翎羽。

變成人有什麼好的,離家出門有什麼好的,只要在飛鶴山地脈之上,它就立於不敗之地。

「山之王」孤獨地站了一會枝頭,沮喪地垂下頭。

它意外得來的那個崽崽呢!當年被它灌輸靈氣活下來的崽呢?

為什麼它養好傷,去蘆葦盪找刀客的時候,發現宿笠又不見了?

肯定是那兩條龍脈把宿笠拐出去了!

山雀喪氣地蹲在枝頭,艱難地算了算,今天應該是崽消失的第三個月。

望啊望,望來了秋葉凋零,望來了北風落雪,快要變成望崽雀了。

為了打探消息,飛鶴山龍脈每天都去山腳幾個村落逛一逛。

雞毛蒜皮的事兒一大堆,就是沒有宿笠的消息。

——有個叫天授王的造.反了,殺了好多百姓?

難怪這山裏忽然來了好些流民,山雀非但沒有揪心,反而得意地想,宿笠早晚會明白,世上最好的地方就是飛鶴山這樣的深山密林,外面有什麼好的,危險又麻煩。

——荊王死了,荊州全面淪陷,寧王也死了,繼位的小郡王運氣不錯,有了一位得力的將軍?

山雀晃晃腦袋,這個王那個王的,它一個都沒記住。

主要是人類壽命太短,明明上次還在說陳朝,眨眼就變成楚朝,現在連楚朝都沒了,那些個皇帝藩王誰能分得清啊!

山雀越聽,越是憂心忡忡。

外面這樣亂,它的崽還好嗎?

冬去春來,山染青翠。

山雀已經不再四處打探了,窩在山澗靈脈上,看着重新熱鬧起來的山林,連眼皮都懶得動彈一下。管他外面是哪朝哪代,誰家勢力又作亂了,崽……呸,崽什麼崽,龍脈沒有崽!

「前輩!」

山澗上方的陡崖那邊有動靜。

飛鶴山龍脈處於半睡半醒的狀態,甚至沒有完整地化出山雀的形態,而是以一團虛浮的雲霧徘徊在溪流附近,如果居高臨下又有一雙能穿透茂密藤蔓的眼睛,就可以看出青龍那修長優美的身姿。

但,神龍見首不見尾。

江湖高手的眼睛也沒有穿樹破障的能力,瞧不出藏在山澗里的龍。

宿笠只感到走到這處,山風跟氣流都變得不尋常了,沉沉地壓在心頭,他心中一凜,果然孟戚跟墨大夫說的是真的,這座山裏真的有位實力高絕的老前輩隱居。

孟戚不肯跟他說太多,墨大夫好像想解釋的,被孟戚一把拽了回去。

那是他們三人在荊州分別的時候,宿笠不小心聽了壁角,尷尬到無以復加,偏偏那兩人仿若無事。

即使從宿笠的表情裏面看出了什麼,還是一副坦蕩得不行的樣子,孟戚就算了,連墨大夫都是「君子無事不可言」,這讓刀客有些牙痒痒,腹誹他們遲早翻船,最好鬧個大的,沒臉見人的那種!

其實刀客也想不出讓孟戚墨鯉沒臉見人的場面,甚至掰不出這裏面的邏輯,畢竟孟國師桀驁到目中無人,墨大夫想法離奇老是喜歡追着人治病,兩個都不是正常人,武功加起來又天下無敵,誰也不怕。

但誰管呢,不高興罵幾句就痛快了,又沒指望咒罵的事成真。

難不成還要定個計劃去實行嗎?怎麼實行?宿笠自問沒有這個腦子,就算有……為啥要拿來做這種事?

養傷的日子是難熬的。

好在天授王已死,聖蓮壇也成了烏合之眾,荊州的形勢一日好過一日,宿笠就在風行閣的照料下養著傷。熬到春回大地,他這傷筋動骨的病號終於能重新握上刀柄了,在此之前,風行閣遵醫囑壓根不放人。

沒有自保能力,還想回家?

這可不是在城裏,過一條街,穿幾條巷子那麼簡單。

荊州被逆軍這麼一折騰,匪盜橫行,民不聊生,總得慢慢恢復。

刀客這麼個蒙頭遮臉的形象,又不願意將自己行刺天授王的事宣揚到江湖上(宿笠:沒有成功,殺手的面子都沒了),別說遇到邪魔外道,萬一跟正道宗派鬧個什麼誤會,脾氣死倔的宿笠可扛不住。

墨鯉將人交給他們,風行閣打了包票的,可不能出事。

於是這麼前後一拖,愣是等到了春暖花開,宿笠才回到了飛鶴山。

忽然想到孟戚提過的老前輩,刀客試探著來轉悠一圈,但不敢貿然深入,聽到山谷里毫無動靜,就知趣地離開了。

半睡半醒的青龍:「……」

等等,方才好像是崽的聲音?

一聲長吟,引動靈氣變化,烏雲密佈,大雨隨之而落。

宿笠看了看天,決定找個山洞避雨。

原本作為江湖人完全不在乎淋雨颳風,只是墨大夫說過要參悟武道還得有個好身體,而他這麼多年過的日子都不安生,身體底子太差。於是宿笠完全錯過了樹木被狂風吹得東倒西歪,一條青龍在暴雨中騰空而出的驚世景象。

宿笠抱着手臂在山洞裏等雨停。

青龍在雲間游曳,俯視腳下。

——奇怪,怎麼找不着?

青龍急了,虛無的身形瞬間潰散,迅速變為山雀,拍著翅膀狼狽在雨中尋找。

宿笠擦拭著刀鋒,山中的雨通常半個時辰就會停歇,雲流動的速度極快,他也不急。

隨着烏雲逐漸消失,外面的天空變得明亮,宿笠抖抖衣袍就要出去,這時稀薄的雨幕里忽地衝進來一個圓球,跌跌撞撞落在地面上。

渾身濕透,腦袋上的黑毛被吹得亂七八糟,愣是出現了一個不羈的髮型。

翅膀一拍,水珠直飛,差點甩到宿笠臉上。

圓啾歪著腦袋,愣愣地看着宿笠。

龍脈認人都不在行,山雀已經忘記宿笠的模樣,可是崽的氣息它是不會認錯的,就彷彿自己地盤上的一部分,多年前為救垂死婦人送去的靈氣,正在宿笠體內存在着。

「唧噫唧。」

山雀興奮了,拚命的原地蹦躂。

宿笠這次回到蘆葦盪,沒見到從前墨鯉說過「跟他有緣」的山雀,他也不奇怪,畢竟不是家養的。

那隻瞧起來確實很機靈很不一樣的雀鳥,總喜歡繞着自己轉悠。可是並非跟自己形影不離,每天都神出鬼沒的,鳥要覓食要求偶要抱窩,他離開這麼多天,都過了一整個秋天跟冬天,山雀不再來「拜訪」自己也不奇怪。

雖然有點遺憾,但是……雀鳥罷了,連人都不能相依為命活到最後,何必強求山禽?

此時一隻狼狽得看不出原本模樣的山雀出現在面前,那不怕人的姿態,那婉轉悠長的叫聲,甚至拍動翅膀原地蹦躂的姿勢,讓刀客猛地屏住了呼吸。

「是……你嗎?」

宿笠試探著伸出手,山雀熟練地往他掌下一鑽,順帶拿袖口當毛巾蹭了水。

「唧唧!」山雀憤怒地控訴著,它知道宿笠壓根就沒認出自己。

刀客很無辜,這種雀鳥遍山都是,蘆葦盪附近尤其多,都是瓜子嘴鍋蓋頭兩根牙籤腿支起滾圓的身體啊!

哦不,這隻比較特殊,是最肥的。

就算成了落湯鳥,羽毛濕透了,身形癟了一圈,卻仍舊是個明顯的圓球。

山雀繼續控訴崽的忘恩負義,一去不回。

宿笠有聽沒有懂,小心翼翼地給山雀擦了毛,看着外面雨停了,就把圓啾往肩膀上一擱。

山中無人,他用不着戴斗笠,遍佈疤痕的臉龐上,泛起一絲他自己都沒察覺到的笑意,連腳步都變得輕快起來。

「好了,我們回家?」

「唧噫!」

飛鶴山龍脈不滿地一拍翅膀。

傻崽,這座山都是你的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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魚不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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