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面朝大海》第十六章二

《面朝大海》第十六章二

下了班,周怡沒坐班車,就在辦公室里等我。說起來她也算一個單位的頭,在客運碼頭也算個人物呢。援藏回來還有個正科長的位子坐,馮子興也算對她不薄了。問題是什麼東西都不能比,一比心就涼了。就拿我來說吧,原來是她的老師,後來是她的部下,現在又成了她的領導。好在我跟她關係特殊,要不然的話,這角色轉變非把人逼瘋不可。我把車停好,走進旅檢大廳,看見周怡的辦公室開着門。整個大廳就她的門開着。周怡穿了件咖啡色真絲連衣裙,正背向大廳整理書架。我走到她面前,認真打量她。這件裙子還真不錯,那個V字領特別可愛。這丫頭以前可是愛穿短裙的,穿上長裙雅緻多了。周怡說,看什麼?沒見過嗎?我說,還真沒見過。你以前不是愛露胳膊露腿嗎?周怡說,以前愛,現在不愛,行不?我笑笑,心想行不行都是你說了算。周怡終於收拾完了,拎起手袋,把我往外面趕。看她那樣子,一點也不憂傷。周怡上了車,把安全帶綁住,說,請姑奶奶去哪兒吃飯?我說,你跟誰說話呢?周怡說,不喜歡哪?不喜歡算了,請我去哪兒吃飯?我說,咱們找個浪漫一點的地方吧,香格里拉如何?香格里拉是家西餐廳,在南湖公園西門邊上,環境一流。去那兒的都是情侶。我跟周怡去那兒不太合適,我跟馬羚新婚,她也有老公,所以我把車停在公園門口就有些後悔。可想想也就是吃餐飯,沒什麼大不了的。找了個靠湖邊的座位,那是一種卡座,坐在裏面,外面的人基本上看不見。剛坐下,服務員來開茶位,我說不喝茶,拿兩杯水。小姐說,喝水也要收茶位錢。我說,哪有西餐廳開茶位的道理?小姐說,咱們這裏就這樣。氣得我夠嗆。更讓我生氣的是周怡,她說,越有錢越孤寒。她意思是我娶了個富婆,反而變得小里小器的。我說,行,咱大器一點,今天點個超級牛扒給你,再給你點個極品燕窩。我呢,也不虧待自己,吃一個六十八塊錢的牛仔骨。周怡說,你儘管穿了套一萬幾的名牌時裝,骨子裏還是個農民。我吃了一驚,這女人着實厲害,居然知道馬羚給我買的時裝的價錢。這套衣服還是在花園酒店買的呢,這種服裝就那兒有得賣,看來她也光顧過那裏。不然何以有這樣的目光?我說,行,我就一個農民,城裏人,菜上來了,吃吧?周怡拿起刀和叉,把牛扒切了一小塊,放進嘴裏,慢慢嚼。我說,蘇志的事怎麼樣了?周怡說,不知道,等著處理吧。我說,他好像跟你一點關係也沒有?周怡喝了口水,說,是沒關係呀,他愛幹嗎關我屁事。我笑了笑,說,真可怕,好在沒找你做老婆。周怡說,你要是我老公,我不會讓你失足的,我會盯着你,跟着你,關着你。我說,既然嫁了人家,就跟人家好好過日子,你這不是害了人家嗎?周怡一聽生氣了,把刀一放,說,我怎麼啦?倒成了我的錯啦?我怎麼害了人家?他自己系不緊褲子倒怪我了?我說,看你這口氣,簡直就一潑婦。周怡說,我還潑婦呢,我就是太老實,要不也不會讓人騎在頭上拉屎。她越說越氣,啪的一下把叉也放下了,說,你真倒人胃口,不吃了。然後開始拚命喝水,喝了一杯又一杯。等我吃完了,她說,送我回去。送周怡回去的路上,她一句話也不說,只會嘆氣。我想哄她開心,講了好幾個笑話,她就是不笑。我心想這都是什麼事兒呀?本想跟她好好聚一聚,幹嗎要提她老公的事呢?可不提她老公的事,我還跟她聚個屁?我不就是想關心一下她嘛?要不是當初一念之差,她就成了我老婆了,現在可能過的是另外一種日子。所以說人的命運真他媽的說不清楚。送完周怡,看看時間才八點多,我開着車在馬路上兜圈子,後來不知怎麼兜到了三松堂。想到很久沒見到劉雨了,我就把車停在茶莊門口,走了進去。劉雨還真在,她看到我,把嘴抿起來笑了笑。我說,笑什麼?客人來了也不讓個座。劉雨說,那是,你是稀客呀,自從抱得美人歸,就不知道家外還有世界了。她招呼服務員,小妹,泡壺茶來。坐下喝了杯茶,感覺心裏舒服多了。我說,最近忙啥呢?劉雨說,忙一個畫展,對,就是這些畫,覺得怎麼樣?我盯着一張畫看了幾眼,我的天,全是蜻蜓,密密麻麻的,好像開交易會。我說,這不是蟲災嗎?劉雨說,沒一句好話。對了,人家馬羚也是個大美人,她怎麼就會看中你?我說,因為她上了賊船。劉雨就在鼻子裏哼了一聲。又喝了一輪茶,劉雨突然說,馬仁龍和懷大偉在裏面呢。我說,是嗎?還有誰?劉雨說,沒有,就哥倆兒。我說,這麼巧,俺進去看看。進去一看,好傢夥,一個面前一堆啤酒。我說,喝悶酒哪?馬仁龍說,你看你,你怎麼無處不在呢?懷大偉也說,才結婚多少天哪,讓人家馬羚一個人在家裏悶着?我說,她會悶着自己嗎?我從大偉面前抓過一支啤酒,扯開拉環,跟他們面前的易拉罐碰了一下,喝了一口。馬仁龍說,我們談正事呢,你坐在這裏算咋回事兒?我說扯淡,少跟我來這一套。大偉說,咱哥倆兒心情不好,最近局裏老出事兒,也不知咋整的,倒霉事一樁接一樁。我說,也包括蘇志的吧?馬仁龍說,你是哪壺不開提哪壺呀。我說,哪個單位沒事兒?不怕出事,就怕出了事還捂著藏着。馬仁龍看了看大偉,又看看我,說,你小子早幹嗎去哪?你早講這句話呀。我說,咋啦,出了事還捂著,捂出痱子了?馬仁龍站了起來,說,對不起,我們先走了,你慢慢坐。他把火機和煙收起來,裝在口袋裏。懷大偉也站了起來。走到門口,馬仁龍轉身對我說,對了,幫我買了單。房裏剩下我一人了,我拿起啤酒喝了一口,說,他大爺的,我成了冤大頭了。劉雨進來了,說,人家都走了,你還喝個什麼勁?我說,來得正好,陪我把剩下的幾罐啤酒喝了。劉雨拉了張椅子,在我對面坐下,拉開一罐酒,舉起來,說,人家是心裏有事才來喝悶酒,你是沒事找事喝悶酒。我說,馬仁龍也會心裏有事?他會有啥事?劉雨說,你是真不知道?我說,不是你說的,有了媳婦忘了世界嗎?馬仁龍出了啥事?劉雨說,也不是什麼大事,怪他們處理不好,上了內參,現在北京一家大報來了個記者,正在做一篇大文章,對了,那個記者還是北大的呢,說不定你認識,叫司馬,司馬什麼?我說,司馬義。劉雨說,對了,司馬義,好像還是個大牌記者。我笑了笑,說,好,好得很,馬仁龍走我的單,讓他吃點苦頭。劉雨說,行了,他的單我免了,你別見死不救。這事可大可小,聽說馬仁龍有希望提副廳呢,這事要是鬧大了,准黃。我說,他都不把我當兄弟,我幫他幹啥。對了,出了啥事?劉雨說,這事說來話長,我把馬仁龍叫回來,你問他吧。過了大半個鐘頭,馬仁龍和懷大偉雙雙進了房。馬仁龍說,兄弟,我們還是放不下你,回來陪你喝酒。我說,是嗎?酒都喝光了,要喝還得勞您的大駕再去拿點。劉雨說,行了,我幫你們拿,她用膝蓋頂了我一下,說,幫幫馬大哥。我說,真是皇帝不急太監急,你操什麼心?劉雨叫人拿來一打啤酒。馬仁龍把大家面前的杯子都滿上,然後舉起酒杯,說,兄弟,大佬敬你一杯。我說,不敢不敢,還是小弟我敬大哥。馬仁龍把那杯酒喝了,擦了擦嘴,說,真是老了,我怎麼就忘了你也是北大的呢?我說,北大的怎麼啦?成事不足,敗事有餘。馬仁龍說,大佬這單事兒還得你從中斡旋哪。我說,斡旋沒問題,你總得告訴我出了嗎事兒吧?馬仁龍說,大偉你給他講講。大偉說,其實也沒什麼大事,這事吧,說起來牽涉到一個人,你也認識,吳燕雙。我說,雙兒?大偉說,雙兒的妹妹在玉蘭村開個小店,專門賣陶瓷。你知道玉蘭村住的都是公安線的,有個支局長的家屬在店裏買了個瓦煲,回到家裏發現漏水,拿回去換。雙兒的妹妹說,買的時候拿水試過,不漏,不同意換。兩人就吵起來了。後來我們那個家屬找了幫人把店給砸了,正砸著,雙兒妹妹的老公回來了,上去攔,給打了一頓。這兩公婆是老實人,怕事,受了欺負也不敢怎麼鬧,想着以後還要做生意,也不敢要人家賠錢,惟一的要求就是,道個歉。這個要求本來不高,打了人,砸了店,道個歉還不應該嗎?可我們那個幹部家屬仗着上面有人,就是不道歉。這事後來不知道怎麼越鬧越大,雙兒的妹夫在上訪中遇了車禍,成了植物人。後來就出了個內參。現在又來了個大牌記者,非要把這事搞大。我說,就這麼一點事?大偉說,這事也不小了,還有些煩人事,接二連三的,真他媽的禍不單行啦。我笑了笑,說,好玩好玩,咱們的兩個大局長也會焦頭爛額。馬仁龍說,你別幸災樂禍呀,你那個同學那兒,幫忙活動一下。我看了看錶,說,都十一點了,馬羚那兒你給我請假。我去賓館陪我同學睡。馬仁龍說,行,回頭你給我個電話,我通宵開着手機。大偉把我送到賓館門口,告訴我房號,就走了。我按了門鈴,還敲了敲門。一會兒門開了,司馬義穿了條西裝短褲,有些茫然地看着我。我朝他肩上捶了一拳,說,他媽的,來了我的地頭,居然不拜山,你什麼**玩意兒?司馬義說,哎呀,江攝,老同學,咱們有八年沒見了啊,八年啦。我說,你還記得呀?還以為成了名記,就把老同學給忘了。司馬義說,你不是在海關學校教書嗎?怎麼跑東平來了?我說,老誤人子弟,良心上過意不去呀。司馬義給我倒了杯水,給我一根煙。我說,老同學,不累吧?我要跟你秉燭長談。司馬義說,好,咱哥倆兒好好聊聊,我泡壺濃茶。司馬義泡茶的時候,我看茶几上放了不少文稿和報紙,順手翻了翻。大偉說的那份內參也在裏邊,還有司馬義寫的採訪筆記。司馬義看見我在看材料,就說,你生活的這個鬼地方可不太平啦,好像不是**領導的。我說,沒有這麼嚴重吧?馬仁龍有些私心,懷大偉也有不少毛病,但還不至於把治下搞得像黑社會吧?司馬義說,我到東平才幾天,已經有十幾個人給我遞材料,全是反映公安線的。我初步摸查了一下,人家反映的材料基本屬實。我說,老同學,你這是幹嗎呢?想把東平攪翻天啦?司馬義說,老同學,你太看得起我了,我有這麼大本事嗎?實話跟你說吧,不是我要攪,是有人想攪。我也是受人之託。這年頭,誰會沒事幹跑來東平瞎折騰?這事果然不簡單,難怪馬仁龍愁得睡不着覺。我說,誰托你,可以給我透點信兒嗎?司馬義說,你就別為難我了,實話說吧,這內參上登的那些個事吧,三天兩頭就會有一單,只要領導不批字就好辦,東平這單事,儘管有領導批字,但畢竟不是重量級的領導,所以也不是擺不平的。他媽的,這也是我大學同學,還名記呢,搞了半天,就是為了錢。馬仁龍這狗娘養的,給他點錢不就行了嗎?司馬義喝了口茶,我給他遞了根芙蓉王,幫他點着火。司馬義說,我知道你來就不會是陪我聊天這麼簡單,說句實話,是不是很鐵的哥們兒?是我就放他一馬。我說,不是很鐵的哥們兒,我深更半夜的來找你幹嗎?我剛度完蜜月呢,就放老婆獨守空房。司馬義說,行,我收手,這可是看你老同學的份兒上啊。我說,老同學,你是帶任務來的,咱也不能讓你無功而返。你也是受人之託,忠人之事嘛。這樣好不好,看在咱們同學一場的份兒上,你還是搞一篇稿子,但要客觀公正,咱們大事化小,小事化了。司馬義說,我無所謂呀,多一篇稿子,少一篇稿子,對於我們來說算個啥?問題就是當事人,要是又鬧上去,領導就會怪罪下來,那時我的日子就不好過了。我說,行,當事人方面,我向你保證,絕對不會有問題。我看了看時間,才一點多。心想還是回去吧,別讓馬羚掛着。我說,老同學,咱還是不影響你休息,我回去了,明天早上一起喝早茶。你睡個懶覺,我九點半來找你。下了樓,我給馬仁龍打了個電話,告訴他事情已經基本上平息了,約好了明天早上喝早茶,你和大偉都去,給人家一個面子。我看這樣好不好,叫上何一標,讓他包個紅包。馬仁龍說,紅包我自己搞掂,不用麻煩何老闆。我說,行了,就這麼辦吧,對何一標來說,十萬八萬的算個屁。第二天一大早,懷大偉就在樓下給我打電話。我爬起來一看,才八點半。我說,要不要這麼急?大偉說,老馬已經在酒店裏了,咱們先合計一下。我說,合計個屁,給人家錢就行了,人家就是要錢。我告訴你吧,記者比你們公安還牛逼,黑白通吃。我本來還想賴個床。可是給他吵醒了,沒法再睡,只好起來刷牙洗臉。然後拎着包下樓。到了酒店,看到馬仁龍坐在包房裏。他穿了套名牌西裝,打了個花領帶,好像要出國訪問似的。我抓起他的領帶下擺,扯了扯,說,至於嘛。馬仁龍說,咱也是見傳媒呀,得有個好形象。正說着,何一標來了。我走過去把他堵在門口,要他陪我去請大記者。何一標心知肚明,跟着我上了電梯。司馬義剛起來,正在刷牙。我把何一標介紹給他。司馬義說,你們先坐坐,我洗把臉。何一標從口袋裏拿了個紅包出來,放在床頭柜上。我看那個紅包不小,厚厚實實的,估計不下十萬。這小子辦事不含糊。進了房間,我把馬仁龍和懷大偉介紹給司馬義。三個人實際上已經見過面,司馬義去採訪過他們,當時兩個大局長不太把他當回事,回答全是外交辭令。也沒請他吃頓飯。算是把我們的大記者得罪了。司馬義說,馬局,懷局,我們是不打不相識呀。兩位局長氣不打一處來,卻只能擠出笑臉。何一標說,其實大家都是兄弟,是一家人,請坐,請坐。大家落座后,司馬義拿出紅塔山給大家散。馬仁龍和懷大偉都謝絕了,他們抽芙蓉王。我抽煙不講究,有啥抽啥,就接了一根。何一標讓小姐拿兩條紅塔山來,用報紙包住,放在司馬義面前。司馬義客氣道,給大家抽吧。我說,老同學,東平有幾個地方值得一看啊,你別老窩在房間里,要勞逸結合才對呀。馬仁龍說,對,大偉,回頭你帶咱們大記者去逛逛,祖廟呀,怡園呀,還有周氏宗祠,都是文人喜歡的地方。司馬義說,不用客氣。大偉說,大記者,你就別推辭了,給我個機會吧?何一標說,對,別推了,我也沒事,陪你們一起逛吧。他們三個人走後,我跟馬仁龍還坐了一會兒。我說,雙兒妹妹那兒可能得做做工作,叫她們別再鬧了。大佬,你損失一點,給她們一些補償。馬仁龍說,其實雙兒的妹妹倒是很老實,一直想息事寧人。她老公變成了植物人後,她也沒鬧。倒是吳燕雙這婆娘沒個消停。我讓大偉找了她好幾次,她就是不罷休。後來大偉去找她,她乾脆不見了,你說可氣不可氣?當初要不是大偉,她兩公婆還失業呢。我說,現在不是說這些的時候,一定要找到雙兒,她提什麼條件都滿足她,有困難就讓何一標想想辦法。馬仁龍說,這事還得大偉去辦。我說,行,兄弟幫大佬就幫到這兒了,我得回去上班。馬仁龍說,好兄弟,大佬不會虧待你的。抓住我的手握了握。我穿上衣服,拿起包,正準備走,馬仁龍說,對了,前幾天沒空理睬你,有件事還忘了跟你說,蘇志的處理結果出來了,開除公職。我聽了有些發怔,定定地看着馬仁龍。馬仁龍說,我們儘力了,幫不到他。對了,還有一件事也得告訴你,跟蘇志上床的那個女人你也認識,是張寧。我沒好氣地說,張寧?你不是早讓她走了嗎?馬仁龍說,走了也可以回來呀。我又不能把她養起來,她只好繼續**呀。別盯着我,我倒要看看,還有多少人會上她的床。  [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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灰色生活中丟失的精神家園――面朝大海(大結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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