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去城東的路上,陳詩羽接了一通師父的來電。從她的答話來看,師父應該是詢問了一下案子的有關情況,也問了問陳詩羽第一次觀看解剖的感受。可陳詩羽總是有一句沒一句的,彷彿對師父的關心並不在意,回答觀看解剖的感受時更是輕描淡寫。我倒是有些上心了,師父居然給她打電話,而不給我打。難道師父是想試探一下我們?看看我們這些一開始反對她加入的人,有沒有給陳詩羽小鞋穿?師父還真是煞費苦心啊。

到了城東,路變得窄了起來,房屋的排列也更加緊湊,看上去一點兒也沒有省城的樣子。在一片居民區里的小路上,停了好幾輛警車,數十名警察也分成若干組,在詢問著不同的人。

「我就覺得對面的苗總家裏不太對勁兒。」一個中年婦女倚在牆邊,對辦案民警說。她穿着睡衣,一副驚魂未定的樣子。

「別害怕,我們肯定會破案的,張大姐。」民警安慰道。

「她抖得那麼明顯,」大寶悄悄對我說,「肯定是嚇得夠嗆。」

這個初春的夜晚,雖然不熱,卻也不寒冷。有了新的命案,我們努力甩掉一身疲憊,投入到新的戰鬥中。我們圍在張大姐身邊,開始聽她敘述自己報案的過程。

半個小時前,張大姐在家裏吃完飯後,舒服地躺在沙發上看電視。無意中,她瞥見陽台對面二樓的窗戶似乎有點兒異常。

這是城郊一片還沒有完全開發的地方,集中坐落着一些二層民居。因為附近很快就要修建高鐵站,所以這兒也跟着變得寸土寸金,每一個住戶都成了一個富豪坯子。為了在拆遷過程中獲取更多的賠償,房主們爭相把自家的老房子裝修得格外精緻,相繼在原先的院落里搭建了一些臨時平房。遠遠看去,這一片民居,緊密相連,不分彼此。

省城的人都知道,這一帶絕對是藏龍卧虎。很多有遠見的人,不知從哪裏打探到了高鐵的發展規劃,幾年前就在這裏收購了房子,坐等拆遷升值,然後大賺一筆。

張大姐是這裏的原住民,對這裏的每一戶人家多多少少都比較熟悉。尤其是住在她家對面的那個苗總家,平時隔着陽台就能看到他們家的動靜,因此對這一家四口的情況,張大姐更是了如指掌。有時候,苗總家卧室的燈光映出小兩口卿卿我我、打情罵俏的場景,張大姐更是羨慕地指給自己的老公看。那一家人總是有說有笑、相親相愛的樣子,簡直就像是和諧社會的典範。

可是今天晚上,她發現了異常。

像往常一樣,苗總家卧室的燈開着,把雪白的窗紗照得透亮。可是,在雪白的窗紗上,隱約卻有一條斜行的斑影,一動不動的,一直沒有變換形狀。張大姐起了疑心,趕緊走到陽台上,這麼一近看,她才發現,那斑影竟是一道殷紅的血跡!

大驚之下,張大姐拉上了自己的丈夫,繞到苗總家的門前。剛推開虛掩的大門,兩具仰卧在客廳的屍體和一大攤血跡就映入他們的眼帘。張大姐嚇得一屁股坐在地上,張大了嘴巴,說不出一句話。倒是張大姐的丈夫哆哆嗦嗦地拿出手機,撥通了110。

「那麼好的一家人,怎麼就沒了呢?這殺手殺誰也不能殺他們啊!在我們那個年代,這就是『五好家庭』啊!」張大姐一臉沮喪,「人家都說婆媳關係不好處,這家的婆媳,比母親和女兒還親啊。天天挽着手走路,而且總是談笑風生的。和小俞聊天,她還總說自己的命好,攤上了一個疼愛她的婆婆。多好啊,多讓人羨慕啊!怎麼都沒了呢?對了,警察同志,他們家裏,還有活口嗎?」

民警垂着眼帘,搖了搖頭,接着問:「你和你的丈夫進入現場了嗎?」

這是對報案人詢問必備的一條,用以甄別現場痕迹。

「沒有。」張大姐說。

「你們可以進去了。」林濤穿着一身勘查裝備從現場走出來,「現場通道1已經打開了,進去的時候不要踩到白線區域。」

「幾具?」大寶總是這個問題。

林濤說:「挺慘的,五具。」

「有什麼有價值的痕迹物證嗎?」我問。

林濤點點頭,說:「有血鞋印,不過不典型,不能作為排查依據,但是可以作為認定兇手的證據。」

「那也是重要發現。」我心裏踏實了一點兒,「案件性質,可有什麼看法?」

「不確定。」林濤說,「不過現場有翻動,劫財的跡象還是存在的。」

「好。」我一邊穿戴好現場勘查裝備,一邊招呼還在一旁聽民警介紹前期情況的大寶和陳詩羽,一起走進了現場。

現場是個獨門的二層小樓,一樓是客廳和餐廳,二樓是卧室和衛生間。小樓外面還有一排作為廂房、廚房使用的小平房。主樓里裝潢考究,符合一個私企中層領導的品味。聽張大姐「苗總苗總」地稱呼,看來這家的主人應該是個公司老總之類的人。

一樓客廳里仰面躺着兩具女屍,衣着整齊,面部都被血液浸染,看不清楚。根據之前了解的情況,應該是戶主苗正的母親王秀黎和他們家的保姆齊傳芝。苗正和他的妻子以及七歲的兒子都在二樓的卧室中被殺害。

苗正倒伏在卧室的大門口,他的妻子俞莉麗、兒子苗苗仰卧在卧室床的兩側。

大概看了一下屍體的方位,我和大寶重新下到現場一樓,開始逐一對屍體進行初步檢驗。雖然面對着五人死亡的血腥現場,但陳詩羽依舊沒有露出絲毫膽怯,只是默默拿着那台單反「咔嚓咔嚓」地拍著。

「保姆距離大門最近,損傷位於頭頂部。」我小心地扒開保姆頭頂的頭髮,只見創口附近浸染著大量血液,「創口看不清,但不像是銳器傷。」

「王秀黎的損傷也在頭部,主要位置是在枕部。」大寶說,「大量血染,同樣沒法分辨創口形態。」

既然現場看不清創口形態,我們就不繼續翻動屍體了,免得破壞屍體的原始狀態。到了解剖室,有的是時間仔細觀察損傷。

我走到王秀黎屍體的附近,看見她腳邊的瓷磚上好像有一些痕迹。我拿過勘查燈,用側光觀察,可以看見瓷磚上有一條拖擦狀的痕迹。痕迹的尾端是鞋底花紋,和死者穿着的拖鞋花紋一致。這是一條死者形成的蹬擦狀划痕。

「這條划痕的形態很有意思。」我蹲下來看了看,說,「有一條長的痕迹,還有一些小的痕迹,痕迹里貌似還能看見一些拖鞋的鞋底花紋。林濤,你怎麼看?」

林濤眯起眼睛,說:「我看啊,是死者在受傷的時候跌倒,然後腳在地面上蹬擦形成的。」

「贊同。」我說,「死者的損傷集中在枕部,我摸上去的時候,可以感覺到很多密集的創口。這麼密集的創口應該說明死者是在一個相對固定的位置被打擊的。所以,她肯定不是站着被打擊的,因為站着的時候,身體會自由移動,體位就不固定了。所以,她應該是趴在地上被打擊的,這樣就可以解釋這個蹬擦的痕迹了。死者被打擊的時候,雙腿在地面蹬擦,才形成了這樣的划痕。」

「這個分析有什麼意義呢?」陳詩羽問。

「有意義。這說明兇手殺完人後翻動了屍體。」我見陳詩羽虛心好學,就用親切的語氣說,「咱們發現的屍體是仰卧在地面的,和我們分析的她趴在地上被打擊致死的體位不符。」

「兇手為什麼要翻動屍體?」陳詩羽接着問。

我搖搖頭,說:「屍體頭部都是血跡,所以我也不敢下什麼結論,等屍檢完了就知道了。」

說完,我沿着現場的數十個血足跡走了一圈。現場有很多密集的血足跡,方向各有不同。但是可以看出,鞋底花紋只有一種。

「一種鞋底花紋不能確定只有一個兇手吧?」我說,「會不會是兩個或兩個以上的兇手買了一樣的鞋子來作案的?」

林濤搖頭,說:「只有一個兇手。這些鞋印我都看了,有一個鞋底磨損點的特徵是完全一致的。兇手想偽造這個特徵是不可能的。而且,現場那麼多血,如果有兩個人,另一個人肯定也會留下足跡。」

我點頭認可。

仔細看去,血足跡從保姆頭部的血泊開始,延伸到王秀黎屍體的頭部旁邊,然後匯成一趟,向樓梯口延伸。

「你們看,這人的步伐多大。」林濤一隻腳站在血足跡旁,另一隻腳使勁兒往前跨了一步,「我得這樣跨步,才能完成他一步的步伐。」

「進擊的巨人嗎?」大寶推了推鼻樑上的眼鏡。

「這說明了兩個問題。」林濤白了大寶一眼,「第一,這個人殺完王秀黎后,是跑着上樓的。第二,這個人的個子應該很高。」

「個子高是肯定的。」我說,「我也有依據。」

「哦?」大寶搶著問,「什麼依據?」

我沒有回答大寶的問題,招呼大家再次走上了二樓。

二樓的血足跡更加凌亂,但是仍然可以分辨出,這是同一種鞋底形成的足跡。血足跡在二樓主卧室的門口開始互相疊加、破壞,說明兇手和被害人在這裏有過一個打鬥的過程。但是打鬥隨着手無寸鐵的男主人苗正的倒地而終止。

看足跡的形態,兇手在殺死苗正後,直接進入屋內,把母子二人逼到了牆角后,將其殺死。在這個逼退的過程中,母子二人都有蹲下來的動作。頭部受傷后,血跡還沿着頭部、頸部滴落到了大腿和小腿處的衣物上。這些流注狀血跡的走向,告訴我們母子二人當時都是蹲著被打擊的。而且,母子二人沒有任何抵抗。

尤其是俞莉麗的面部,除了遍佈的血跡以外,隱約還可以看見淚痕。

因為現場地面光滑、乾淨,而且遍佈血足跡,這給我們對這個現場進行重建提供了良好的條件。我們可以沿着血足跡的方向判斷兇手在殺完人後的行走路線,從而判斷他這些動作的目的和意義。

林濤沿着地面上的血足跡走着,說:「兇手殺完人以後,就開始在屋裏翻東西了。」

主卧室里的衣櫃以及另一個卧室里的衣櫃都被翻動了,兇手是用一種很暴力的手段翻動的,幾乎衣櫃里所有的東西都被兇手拽了出來,然後拋撒在地面。大衣櫃的門上可以看到血手套印,說明兇手是戴着手套進入現場的。大衣櫃里的物品上沾染的血跡,同樣也提示兇手是在殺完人後,立即翻動了衣櫃。

血足跡從主卧室出來后,開始通往次卧室的方向,兇手同樣對次卧室的大衣櫃進行了翻動。從次卧室里出來后,兇手徑直進入了衛生間,然後我們就沒有找到走出來的足跡了。

「這樣的足跡現象,說明兇手進衛生間,是為了清洗自己身上的血跡。」林濤說,「而且清洗得很乾凈。」

「當然,兇手行兇的時候,可能天還沒有黑,兇手總不能一身是血地走上大街吧?」大寶很能理解兇手的這個動作。

「兇手只翻動了死者家的衣櫃嗎?」我拉開床頭櫃的櫃門,裏面的物品很整齊。

「是啊。」大寶說,「電視櫃啊、梳妝台啊什麼的,都沒有一點兒翻動的痕迹哦。」

「是。」林濤點了點頭,然後又使勁兒搖頭,「不不不,不只是這兩個大衣櫃。樓下的冰櫃也被翻動了。」

「翻冰櫃?」我甚是詫異。

林濤說:「你們剛才在樓下沒有注意到嗎?樓下餐廳一角有一個冰櫃,裏面的東西,一些水餃啊、包子啊、凍肉啊什麼的,都被拿了出來,說明冰櫃裏面肯定也被翻動過了。」

在樓下勘查的時候,因為注意力都集中在地面的足跡上,所以我還真沒注意到餐廳一角有一個什麼冰櫃,更不會注意到這個冰櫃里的東西被翻了出來。

「這個動作有點兒意思。」我低頭沉思。

「而且冰櫃附近沒有血足跡。」林濤說,「應該是兇手在樓上清洗完以後,再下樓的。」

「看來這個案子,你們痕迹檢驗部門的工作很順利啊。」我說,「至少現場重建是完成了。現在都七八點鐘了,等殯儀館的同志來運屍體吧。我們去專案組聽聽情況后,再去屍檢。」

龍番市公安局在現場附近臨時徵用了一家住戶搭建的平房作為專案指揮部,指揮部里除了專案組組長和幾名偵查員在研究偵查措施以外,其他人都被派出去調查訪問了。

主辦偵查員知道我們進來,是想知道一些前期調查情況,於是他開門見山地說:「死者苗正,三十八歲,名校畢業,是國臨科技的技術部主管,是公司的核心管理層。剛才通過公安內部互聯網,我們了解到,之前幾天苗正因為涉嫌故意泄露商業秘密罪被我局經偵支隊調查,但是沒有像樣的證據,所以沒有抓人。」

「泄露商業秘密?」我摸了摸下巴。

「嗯。」偵查員說,「有人舉報他在秘密出售公司的商業情報,所以進行了例行調查。苗正的母親王秀黎,六十六歲,原來是區民政局副局長,退休十幾年了,為人和善。群眾反映,她和兒媳婦俞莉麗關係非常好,情同母女。俞莉麗,三十一歲,自己在網上開了一家淘寶店賣時裝,除了出門進貨,或是和婆婆一起逛街,其餘時間一般都在家裏待着。家裏還有一個保姆,五十二歲,剛聘來一個月。還有就是一個七歲的孩子。你們那邊情況怎麼樣?」

林濤說:「現場條件很好,我們不僅提取到了物證,還重建了現場。兇手應該是敲門入室的,因為大門沒有被撬壓、損壞的痕迹,窗戶也都是完好的。入室后,兇手先襲擊了保姆和王秀黎。可能因為二人呼救,驚動了二樓的一家三口,兇手迅速從一樓跑到二樓,在主卧室門口遭遇苗正,二人發生了短暫的搏鬥,但是體力、武器懸殊太大,苗正很快被打死。然後兇手把母子二人逼退到牆角,逐一殺害。殺完人後,兇手對兩個房間的大衣櫃進行了翻動,再去衛生間清洗血跡,然後到一樓翻動了冰櫃,最後離開現場。」

「侵財可以定嗎?」偵查員問。

我搖搖頭,說:「翻動的位置比較奇怪,大衣櫃、冰櫃,這不是存放財物的地方啊。一般的劫財案件,肯定首選床頭櫃、梳妝台什麼的。可是這些地方都沒有被翻動。」

「你的意思是說,兇手的這些翻動,是在偽裝現場,轉移警方的視線?」偵查員問。

我說:「不能排除。」

「好的。」偵查員說,「我們同樣也覺得兇手在現場停留的時間非常短,不像是侵財案件,更像是仇殺。我們會繼續調查苗正的社會關係,尤其是舉報他的那個人。」

「嗯。」我點頭說,「我也要去檢驗屍體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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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道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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